三天時間轉眼過去，元墨一首《長恨歌》背得半生不，忐忑地坐進了姜家的偏廳。

　偏廳上已經有不人在，一個個生得文質彬彬，正在攀談，滿口之乎者也，且從他們彼此套的話來看，不是某某書院的學生，便是某某大儒的高徒，一個個寒窗苦讀不說十載，六七八載是最的。

　只苦讀了三天的元墨越發忐忑了。

　偏廳不遠是書房，每隔一陣便有一個人被下人引著進書房去，不一會兒，便從另一頭離開。

　好容易到了元墨，進去一看，書房的擺設與揚州姜家十分相類，看來這便是姜九懷的書房了。

　書案后無人，只立著一張紫檀木嵌云石的屏風。

　平公公和封青坐在下首，元墨視線轉了一圈，沒見著姜九懷，心中頓時大喜。

　除開姜九懷，旁的人就比較好糊弄了。

　先親親熱熱跟兩人打招呼，然后道：“主子怎麼不在？前天他可是親口說了，要聽我背前四句和后四句呢！”

　平公公狐疑：“只背八句？怎麼可能？要知道今日來的全是才子，你要是一首詩都背不全，就算咱家有意放水，對主子也代不過去吧？”

　封青看平公公一眼，用眼神發：主子不是代無論如何都要把他留下麼？他真背不出來怎麼辦？

　平公公發：我心里有數，你管。

　封青：你不就是氣不過家產送出去都沒人要嗎？

　平公公：哼，看我怎麼收拾這個不知好歹不識抬舉的東西！

　元墨和平公公扯了半天，最后各退半步，背半首。

　雖說中途句一次，忘詞兩次，但好歹磕磕絆絆背下來了。

　平公公瞇著眼，看著元墨背得如此艱辛，不由神清氣爽。

　然后，淡淡道：“行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若是用你，自會讓人去通知你。”

　待元墨走后，平公公和封青走到屏風后。

　在那兒，姜九懷靠在椅上，剛寫完面前的文書。

　平公公期待地問：“主子，明天再派人去通知二爺如何？”讓那小子好好嘗嘗等得心急火燎的滋味。

　姜九懷道：“不，再等五天。”

　封青一怔，這麼久？主子心積慮，不就是為了讓元墨早日來府中嗎？

　平公公卻是眉開眼笑，好好好，主子終于能下狠心整治那沒良心的東西了。

　“喵……”

　沒良心在門口了一聲。

　形影不離的大王出現在它后，鼻子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不知道有沒有聞出主人殘留的氣息，然后大模大樣地走了出來。

　沒良心也跟輕手輕腳跟進來，在姜九懷邊繞來繞去，“喵……”

　平公公心中慨，這年頭，貓比人懂事多了。

　沒良心簡直是人，來這里第一天就知道誰是主子，纏在主子邊十分粘膩。

　它整天跟著大王在街頭巷尾打混的時候，上的黃不黃，灰不灰，拎過來時平公公十分嫌棄。

　但一洗澡，頓時出雪白輕盈的原，黑溜溜的眼睛，紅的小，“喵喵喵”輕聲喚，能把人的心喊化了去。

　只是一旦跟大王混在一起，它又變了一只上墻鉆地的野貓。一狗一貓滿姜家飛奔，無不至，在廚房吃的，在園子里啃花草，在書房里拉……所行之飛狗跳，驚連連，麻煩不斷。

　平公公曾婉轉地表示主子你要的是這貓，留下貓便是了，狗可以攆回去。姜九懷卻是微微一笑，沒當一回事。

　有了家主大人當靠山，這對貓狗越發肆無忌憚。

　姜九懷把邊的沒良心撈起來，抱在懷里輕輕著它的頭頸。

　沒良心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大王也把個大腦袋擱姜九懷上，求。

　姜九懷便了它的腦袋，大王頓時搖頭擺尾，快活地蹭來蹭去。

　姜九懷低頭笑了。

　平公公原本心中正在慨，元墨人還沒來，他的小畜牲們已經侵占了姜家，真不知道人來了會怎麼樣。

　但看到姜九懷此時的笑容，平公公又想，罷了，能讓主子開心的，都是好，管他是人還是貓貓狗狗。

　元墨在家等了五天，終于盼來了傳訊的姜家下人。

　以及一份長長長長的文書。

　“平公公說了，在這里簽字畫押，二爺就能隨我回府了。”

　紅館眾文盲聚在一起，試圖搞明白上面寫的是什麼，然而大家加起來也認不全里頭的字，最后元墨大手一揮，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歡姐急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就摁！”

　元墨道：“管它是什麼，反正我定是要這份差事的。”

　一能掙錢，能解紅館燃眉之急。

　二能晚上回來看顧紅館，再方便不過——且無侍寢之虞。

　三，只要進了姜家的門，“紅館得罪姜家”的謠言將不攻自破，紅館的生意一定會好起來！

　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的差事嗎？

　元黑之前以為的“守庫房”，乃是一整天守在庫房里頭。

　還特意向齊云打聽了一下古墨存放保養的事，齊云告訴，存放古墨的地方不能太熱，不能太冷，不能太，不能見風，也不能見。聽上去就像一個暗無天日的牢房，元墨表示暗一點也沒事，正好適合補覺。

　到了庫房和發現想多了，姜家的庫房共有二三十間，獨占了一座小院子，庫房多是門窗閉，每間庫房都有各自的通風打掃時間，據里頭的東西而定。

　比如藏古墨的這間，因為保持恒溫恒，三五天人才能進去掃一掃盒子上的灰塵，平日里有一位府里專管文房的老供奉來打理古墨古籍，防賊防盜又有府兵，這個看守本沒什麼事，十分輕閑。

　院子里有一排小屋，乃是給各庫守衛們住的，元墨單得了一間。

　開門正要進去的時候，隔壁一人正推門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元墨含笑點頭，對方卻是臉大變：“你——”

　對方大約二十上下，生得淳樸憨厚，元墨約覺得有點面，只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見他如此，便問：“你認得我？”

　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臉上慢慢紅起來，出幾分忸怩之態：“那個……不知道你有沒有一位姐妹，生得和你差不多？”跟著又補上一句，“是不是在樂坊做丫環？”

　想起來了。

　去年七夕，花魁獻藝之夜，就是因為求了一位守衛的下人，才能踏進姜家大門來著。

　他還把自己的裳給披來了呢。

　除了紅姑、師父和師兄，他位恐怕是這世上唯一知道是兒的人了！

　換作從前，元墨大概會忍不住有點著慌，但現在的元墨可謂是久經風浪，更何況，還有高人的示范在前可供學習呢。

　于是出一恰到好的吃驚與沉痛：“你是誰？竟認得我那苦命的妹子？”

　下人名阿方，自去年那天見過那個俏可的侍之后，便一直心心念念，此時結結地說明原由后，元墨發出一聲嘆息：“是沒福。本來在紅館做得好好的，去年冬天得了一場急病，沒了。”

　說著，老氣橫秋地拍拍阿方的肩：“多謝你還惦記著。”

　阿方整個人愣在當地，好一會兒才出了心碎的表。

　心碎歸碎，對元墨卻是十分照顧，領著元墨去吃飯拿裳見同伴，元墨本就是自來，何況又有人引薦，不到半天，就把庫房上上上下混了。

　眾人問月例是不是真有三百兩，元墨道：“怎麼可能？你們多我就多。”

　阿方點頭道：“就是，守一個月庫房，哪怕是給陛下守金庫，也拿不了這麼多錢。”

　“可外面傳的真真的，聽說還有很多讀書人來應試呢。”

　“你們都聽岔了，那些是獻墨的，一塊古墨，三百兩起價。”元墨道。

　這話十分合合理，打消了眾的疑慮，元墨自己卻狐疑起來。原以為這差事要研究古墨或者保養古墨什麼的，所以姜九懷開價高，且十分挑人，但這會兒看起來全沒必要。

　可若說是姜九懷有意安排，迄今為止又沒傳喚過，好像就當沒這個人似的，似乎犯不著花幾百兩銀子把安置在這里。

　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干脆就不去想了。

　到了酉時三刻，元墨班。

　歡姐帶著一班伎在姜家門口已經等了半日了，見元墨出來，一個個笑著迎上去，香風一般，把個元墨攝走了。

　元墨便在伎們的簇擁下打道回府。

　如此這般招搖過市幾日，人們很快知道紅館的元墨如今在姜家當差，得罪姜家什麼的，原本是一場誤會，紅館的生意頓時有了起。

　一個月后，元墨領到了月錢，足足三百兩。

　天氣已經漸漸炎熱，白花花的銀子冰冰涼涼的，拿在手里別提有多舒服了。

　但為免太過顯眼，元墨還是請賬房換了銀票。

　揣著銀票回到紅館，客人們已經上門，再也不是來蹭茶喝的小氣客人，這些客人揮金如土，縱買歡，紅館夜夜都是銷金窟。

　這就是幸福吧。

　元墨捂著懷里的銀票，再看著不停打賞的客人，油然生出這樣的悟。

　自元墨進了姜家，元寶來得越發勤快了。

　說來也奇怪，元寶哪家的冰碗都吃不得，偏偏就是吃姜家的沒事，所以時不時便上姜家借探貓貓狗狗的名義蹭吃蹭喝。

　現在借口又多了一個，那就是“找阿墨”。

　據歡姐分析，大約是外頭做生意的為掙錢，用些壞爛了的果子，所以吃了有事，姜家的果子又鮮又好，當然不會有事。

　于是元寶便蹭得更歡了。

　蹭完吃喝就賴在元墨屋里不肯走，表示也要住下。

　平公公親自過來拎人，道：“三爺你是主子的客人，如何能住在下人房里？主子已經命下備下客房了，點心都做好了，正等著三爺呢。”

　元寶頓時被“點心”兩個字勾去了魂魄，乖乖跟著平公公走了。

　元墨看著元寶如今的寵程度，恍然便像是看到了當初的自己，頓時悚然一驚。

　姜九懷是一直好這一口的，難道……這回他看上了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