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并非單純威懾，而是已經帶上了一鋒利戰意。

　任何人對元墨無禮，就如同對他無禮。

　元墨一聽這話，猛然一驚。

　只當是北里，對與錯，是與非，痛痛快快講出來，大家講道講道自有公斷，忘了這里是權貴云集的康寧坊，每一句話牽涉的不止是簡單的是非黑白，而是極其復雜的權勢糾葛。

　古王爺也是一驚。

　這世上絕對沒有人想同姜家家主當敵人，更何況他還想把孫嫁給姜九懷，可誰也沒有想到姜九懷對這男寵竟如此認真。

　但若此時改口，也未必太下不來臺了。

　就在這時，元墨上前一步，低聲道：“王爺，看得出來您是真心疼小豆子，春娘所求的只是同小豆子在一起，生養小豆子一場，這點心愿難道過分麼？您當著小豆子的面走他的生母，小豆子心里難道就好？不管是母親是誰，小豆子都是您的孫子。您苦苦盼的這點脈，是春娘拼盡一切留下的，為養大小豆子不知吃了多苦，您真的忍心讓他們母子分離？”

　真正想說的是：你真的要這樣搶走的孩子？

　古王爺暗道這男寵果然有幾分眼，不僅沒有恃寵生驕板，話頭反而和下來，他便也順著臺階下，嘆道：“你說的何嘗沒有道理？孤自然念的辛苦，孤這樣做也是為了沖兒好……”

　“父王！”蔡夫人大步從門外闖了進來，后跟著古凝碧。

　古王爺不讓春娘進門，一是嫌春娘墮了娼門，二是蔡夫人乃威遠侯之，家世頗盛，把小豆子養在蔡夫人名下，自然能得到威遠侯府的助力，于古王府的前程大有好。

　但若是留下春娘，親母在側，小豆子怎麼可能同蔡夫人親近？

　蔡夫人也是這個主意，一聽說春娘來鬧，便急忙趕過來打聽形。

　前面聽得古王爺趕人時還好，但后來見這男寵跳出來，姜九懷又發了話，古王爺的語氣便不如之前堅實，這話里竟有認下春娘是生母的意思，蔡夫人登時大怒，闖了進來。

　“父王且慢！兒媳是后院主母，是一個被逐出門的妾室，且又份低賤，怎能在堂上鬧事？請父王把給兒媳發落！”

　古王爺看了古凝碧一眼，眼神微有不滿。

　古凝碧知道蔡夫人子暴躁，所以才特意跟來，但方才姜九懷那句“此生摯，為此一人”傳出來，一時竟恍了心神，沒能拉住蔡夫人。

　此時向眾人盈盈一禮，“家中雜事，擾了諸位雅興，凝碧向各位賠個不是。”然后道，“祖父，您和叔叔好好待客吧，這后宅中事自然該回后宅去置。”

　說著，便讓仆婦來拉春娘。

　春娘驚，躲在元墨后，拉著元墨的袖。

　元墨道：“郡主您一向是通達理的，現在應該瞧得出來，不管在這里還是回后宅，春娘只要小豆子……”

　蔡夫人打斷：“哪里有什麼小豆子？誰是小豆子？這是我的兒子古沖！”

　春娘眼中出母般兇狠的：“小豆子是我的！是我的兒子！”

　蔡夫人被嚇得后退一步，“父王您瞧，已經瘋了！瘋子如何還能做沖兒的母親？”

　春娘渾都在發抖，里一個勁兒念叨：“小豆子是我的，小豆子是我的……”

　元墨知道再耗下去，春娘只怕真的要瘋了。握住春娘的手，向小豆子厲聲道：“你這麼多年的書都白念了嗎？圣人有一句教你不要母親？還不快過來！”

　小豆子再也忍不住，古王爺卻沒有松開他的手，小豆子流淚道：“爺爺……”

　古王爺向他搖頭，當著這麼多人，這一過去，他就丟不開這個低賤的生母了。

　元墨再也忍不住，一腳飛踢向古王爺。

　這一腳是虛踢，人在遇險時自然而然會閃避，趁著古王爺一松手，元墨一把把小豆子拉了過來，推進春娘懷里。

　母子兩個抱作一團，小豆子哭著喊道：“娘！”

　這聲一喊，春娘生母份便算是過了明面。

　蔡夫人大怒，抬手就要掌元墨的，“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來管我家的閑事！”

　一只手抓住了的手。

　的目順著這只手往上，看到了姜九懷冰冷的目。

　姜九懷用力擲開的手，蔡夫人一時站立不穩，跌在地上。

　“嬸嬸！”古凝碧連忙去扶，向姜九懷道，“懷兄勿怪，嬸嬸也是一時急……”

　被搶了兒子要被趕出門，搶人家兒子的倒急起來！

　元墨中著一團火，為免真惹得姜古兩家不和，死死忍住。

　姜九懷道：“古王爺，此事無論如何了結，請給我一個薄面，讓這對可憐的母子團聚一天，如何？”

　蔡夫人聽得“母子”二字，又是一陣抓心撓肺，古凝碧連忙按住，也知道姜九懷惹不得，便沖在一旁的古清道：“看看你干的好事！招惹這些瘋瘋癲癲的人，腥的臭的全往屋里拉，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了！”

　古清有一點比蔡夫人太平，那就是不管母親是誰，都不妨礙他當這個父親，因此對沖進來的蔡夫人本就不滿，此時更是大怒：“兒子本來就是生的，見一見就見一見又怎樣？若不是你兒狹窄不能容人，我的沖兒至于在外面流落這麼多年嗎？”

　蔡夫人跳起來：“好啊這是怪我了？當初趕走的人可不是我！”

　古清道：“還不都是你鬧的？你但凡大度一點，能連個妾都容不下？現在老天爺把他們母子送回我邊，我再也不容你來了！”

　蔡夫人皮子上頭顯然不是丈夫的對手，氣得大一聲，向丈夫撲過去。

　兩人一邊相罵，一邊扭打，生生將王府的大廳變了潑婦無賴的巷戰現場。

　古王爺氣得臉發青：“給我住手！”

　眾賓客都替古王爺嘆了口氣，一直都知道古家的兒孫運不好，但沒想到，能這麼不好。與古清相的都去勸架，仆婦們也去拉扯，但這夫妻倆積怨已深，起手了本顧不了旁的。

　最后還是古王爺命府兵進來，把這對活寶夫妻押回去了。

　古王爺疲憊道：“家門不幸，讓諸位見笑了。”

　眾人忙道：“世子定然是心里高興，酒喝多了些，誰還沒有喝醉的時候呢？”

　古王爺向姜九懷嘆道：“家主大人既開了口，誰人敢不從命？只是劣子的德家主大人也看到了，將來這世上有沒有古王府，全是沖兒一人上，還家主大人能全我這暮年之人的一點心愿，一天便是一天，一天之后，我便讓人接沖兒回來。”

　春娘自摟住了小豆子起，整個人便奇跡便地清醒過來，握住小豆子的手：“一天便一天，一天也好。”

　一天，一個時辰，一個眨眼，只要小豆子在眼前，在手邊，都是好的。

　原來自從小豆子被接回王府，春娘已經來找過小豆子好幾次，但每次都在門上就被攔住了，本見不著面。

　后來還是有個當面服侍過的老嬤嬤看不過去，讓扮作仆婦混進了王府。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整個人就像是被鬼蒙了眼睛，腦子里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想見小豆子。”

　馬車上，春娘一手握著小豆子的手，一手攬著小豆子，好像恨不能把小豆子化為那個小小胎兒，重新塞回自己的肚子里去。

　元墨有種覺，春娘仿佛已經是小豆子的部分，小豆子在，才是活著的，小豆子離開了，就沒辦法活下去。

　真替春娘擔心。

　姜九懷輕輕拍了拍的手。

　張地問小豆子：“小豆子，你真要去王府嗎？你跟娘走吧，娘帶你走得遠遠的，讓他們再也找不著咱們好不好？”

　小豆子慢慢地搖頭。

　春娘臉一白：“你、你真的不要娘了？”

　小豆子搖頭。

　春娘急道：“你倒是說話啊，你現在找你爹了，就要不要娘了是不是？你圖那王府的富貴是不是？”

　“我要回王府，因為我再也不要娘辛苦，再也不要娘做那種事養活我！”小豆子再也忍不住，臉上的淚直流，“我想讓娘過上好日子！”

　古王爺告訴他，等他長大當了王爺，就可以好好孝敬娘了。但在當王爺之前，不能讓人知道他是娘生的。

　春娘聽得這一句，似哭似笑，嘆息一聲，淚如雨下，重新把小豆子摟進了懷里：“我的小豆子……”

　元墨把母子倆送到小巷。

　兩人的影依偎在一起，春娘進去先點著燈。和王府輝煌的大廳比起來，這點燈多麼昏暗，但夜中看來，卻十分溫暖。

　元墨替他們關上門，將這個小小世界留給他們母子倆。

　一天，只有一天時間……一天以后，他們該怎麼辦？

　回到馬車上，姜九懷還在等。

　馬車震，駛往紅館方向。

　元墨輕聲道：“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姜九懷無聲地笑了一下。

　元墨微愣：“笑什麼？”

　“一，得罪古家，算不上麻煩。二，即便是麻煩，解決就是了，你不必擔心。”

　其實他會笑還有一個原因，眼睛睜得圓圓的，臉上滿是不好意思和疚，讓他實在很想好好欺負一下。

　如果以此為由，要挾給他一點補償怎麼樣？

　單是這樣想著，笑意便像水中的氣泡一樣浮了上來。

　但是，已經騙得這麼苦，還要乘人之危，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小小的良心在姜九懷心中冒泡。

　元墨不大信。得罪古家怎麼會不算什麼……那可是古凝碧的古家啊！

　他想娶古凝碧，卻把古王爺得罪了，這下是不是娶不了？

　不知怎地，心里莫名一松，覺得不壞。

　啊呸呸呸呸，在肚子里大聲痛罵自己，元墨啊元墨，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黑心眼？

　小巷離紅館不遠，很快便到了。

　元墨彎腰正要下車，手腕被姜九懷拉住。

　回頭，姜九懷已經傾過來，帶著淡淡的酒氣，吻住的。

　元墨頭昏腦脹，腦殼里一片漿糊。

　發、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演給誰看？

　有誰在旁邊？

　姜九懷慢條斯理，細細品嘗，良心什麼的早就被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不趁著心虛愧疚賺些甜頭，怎麼對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