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的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甚至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
前的人卻在瞬間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話,輕抬眼眸,眉心眼可見地蹙了起來,聲音不復平靜。
“你說什麼?”
姜肆的手心還虛虛覆在他上,導致他說話時聲音悶悶的。
熱氣呼在手掌上,又像一吻,倏而收回手,放在自己心口,只是短暫的停頓,蕭持卻像沒有耐心等待一樣,再次問了一遍:“你剛剛說什麼?”
姜肆吞咽口水,口砰砰的心跳聲聽得非常清楚,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原本心頭有些后悔,可幾日的糾結卻在這一刻盡數褪散,因為看到了他的眼神。
一雙凜冽如鋒刃的劍眉,黑眉之下的雙眸熠熠生,純澈而亮,他眼底浮躍著欣喜,仿佛在期待著什麼,連眉眼中的不耐煩都多了幾分雀躍。
那是才能到的真實。
姜肆突然就不知該怎麼回應他了。
或者說,預先想好的那些敷衍欺騙的話,那些虛與委蛇、虛假意的應付,都被拋在了腦后。
眼前人之所以困囿于那個夢魘中出不來,就是因為有人跟他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從歡喜到絕,從頂端跌落深淵,往往只需要一句話,一個瞬間。
突然不想騙他了,起碼此時不該。
“我說的是真的。”輕輕張開,試著跟他流。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答應你。”
見蕭持眉峰皺了一皺,急忙道,“是因為我還有很多顧慮!”
蕭持目微頓,這次沒有強行打斷的話,而是安靜地看著,等繼續說。
姜肆咽了一口氣,穩了穩聲音,盡量把話說得簡單易懂些:“我知道陛下翻云覆雨無所不能,決定的事別人很難改變,但你貴為天子,而我只是一個醫,一定會有人從中阻礙的,這種事急不來,總要慢慢讓世人接,這是其一。”
“陛下應該知道我為何要與霍將軍和離,不論陛下心中怎麼想,覺得我不自量力也好,癡人說夢也罷,我姜肆此生不會與別的人共侍一夫,如果陛下做不到,我寧可死也不會屈就服從陛下,這是其二。”
越說聲音越平穩,條理思緒都更加清晰,或許是眼前人鮮的冷靜給了一些勇氣,讓連畏懼也消退些。
繼續說:“還有,阿回是我的孩子,陛下做這種決定將來要面對什麼,相信不用我說,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所以,如果他不愿意,我也不會同意,這是其三。”
“其四……”聲音頓了頓,氣勢忽然弱了下去。
突然之間的吞吐讓蕭持忍不住出聲催促。
“其四是什麼?”
姜肆垂了垂頭,有些煩地晃了晃腦袋,想起眼前揮之不去的畫面,想起那個吻,發覺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抵,而這些難以啟齒的話,本不知道該如何宣泄。
何言喜歡?
姜肆與霍岐相識于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份意是相久了才水到渠的。
其實也不懂愫由何而生,因何而起,而過了這麼多年,似乎也早已經忘了。
如果不是他的步步,不管不顧地越過那道界限,也許這輩子就這麼淡漠寡地過了,那些在某時某刻被刻意藏起的心悸,總是在無意中綻開絢麗的花,引.,蠱。
不知道這是什麼,或許是定力太差。
與不同的他相的時候,總是有不同的反饋。
有時覺很舒服,有時覺很迫,有時很害怕,有時又很放肆。
發覺自己總是不經意間想要更了解他,其實并沒有理由一定要為他治好頑疾,但看他被往昔的噩夢折磨地喜怒無常,一次次在失控和崩潰的邊緣徘徊,就無比想要治好他,比遇見過的任何一個病人都想。
但這都不代表可以枉顧自己的意愿,任他予取予奪。
咬了咬,像是給自己填補勇氣:“我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我現在只想治好陛下。”
“我不討厭陛下,但我不喜歡這樣,什麼都沒理清楚,就如此逾越。”
蕭持的眼中多了幾分審視,似乎在判斷這些話是發自心還是只是為了穩住他的說辭。
姜肆抬了頭,水眸瀲滟,試著出手去,在他眉心輕輕了,蕭持閉了閉眼,有些留這樣的。
下一刻,卻聞姜肆盈滿了仄的追問:“我想知道,陛下是真心的嗎?”
這世間,恐怕沒有誰敢這麼大膽地問他是不是真心。
但姜肆必須要知道。
燈燭搖晃,投過琉璃風屏,投一道道暗影。
四目相對,咫尺呼吸。
蕭持聽見那句話,分明有些想笑,可心卻好像被貓兒抓了一下。
他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姜肆黛眉一蹙:“陛下方才說,你與他不一樣,不輕言喜歡,也絕不逃避心。”
“所以呢?”
“陛下若是覺得得到我的子我便會跟你,所以戲弄于我,我敢發誓,陛下一定會事與愿違。”一字一頓地說著,眸中閃著晶瑩的,神堅定。
蕭持認得那副神,那日在清水縣,九死一生的時刻,忍著蝕骨焚心之痛生生了過來,也是這樣一副神。
他知不是說假話,也不是在威脅誰,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他的底線。
“你怕朕是在戲弄你?”蕭持抬起,托著后背直起來,看神不變,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明明該覺得僭越,心卻莫名好了起來,“朕不會戲弄你。”
姜肆并沒有因為得到他肯定的答復而舒緩呼吸,神反而更加凝重。
推了推他的肩,將兩人之間隔出一段距離,道:“既如此,陛下更該尊重我,并非一朝一夕,我對陛下的認知還很淺薄,我想要更加了解陛下,也希陛下能給我再多一些的時間。”
蕭持聽完,忽然笑了:“說來說去,原來就是希朕不要你。”
姜肆抿了抿。
分明說了很多很多話。
就在拿不陛下的意思而心驚膽戰時,忽然覺得子一輕,蕭持抱著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姜肆上不穩,驚出聲的同時扶住他肩膀,還未說話,蕭持卻開始大步往里走。
里面就是寢殿!
姜肆面一白,有些慌無措地低頭看向他,難道說了那麼多,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嗎?還是不肯答應的要求,想在今日做個了結?
其實比誰都清楚,如果蕭持真的那樣做,沒有任何可能改變結果。
姜肆終于死心了,連求饒的話也不再說,閉著眼,像刀俎上的魚。
蕭持將放在床上,輕綢一拽,淡青的帷帳遮住兩道影,溫熱的手心按住姜肆的肩膀時,秉住呼吸一不。
可是,預想中的狂風暴雨并沒有來。
蕭持也躺在側,將往懷中一攏,收了手臂,頭靠在頸窩里深深一吸。
姜肆繃全,在黑暗中睜開惶惶的雙眼,卻聽到頭頂傳來慵懶的聲音:“朕睡不著,你負責讓朕睡。”
姜肆才敢放出呼吸。
“朕答應你,不你。”他閉著眼,似乎真的在嘗試睡,耳邊傳來的聲音逐漸低沉,又好像是在哄。
姜肆沒由來地覺得整個大殿都很空曠和安靜,靜得只有他沉穩的呼吸聲。
夜正濃。
第二日姜肆醒來時,邊空空的,已經沒有人了,上蓋著被子,被角在肩膀和玉枕的隙間,好像是有人特意過一樣。
睜開眼,突然傭開被子起,看到自己完好無損的里,稍稍松了一口氣。
坐在床中央,手攥著錦被邊緣,想起昨日發生的事,慢慢揚起了角。
發現,好像知道如何安這個陛下了。
崇文殿。
早朝時,朝臣上奏了冀北軍。
眼下還未過年關,蕭持雖說已經登基稱帝,但對中原還未完全掌控,原本想等祭天之禮過后再北征,但冀北兵馬頻頻暗,朝廷發兵已經刻不容緩。
只是推選軍中主帥時除了問題。
有一部分朝臣覺得派霍岐這個驃騎將軍去最為合適,他是寒門出,從一個新兵到如今的驃騎將軍,雖然趕上了許多機遇,但到他如今的地位,也都是他自己積累赫赫戰功爬上來的。
另一部分朝臣卻覺得不然,他們認為霍岐到底年輕氣盛,不如老將軍廖伯欽沉穩老練,三軍主帥讓他做才能震懾敵人。
廖伯欽廖老將軍是齊地老將,早年跟先齊王南征北戰,多次應對魏朝打挽救齊國于危難,只是今年廖老將軍已年過花甲,雖還能提槍上陣,還有沒有當年那般勇猛卻難說。
朝臣們因為這一老一的任免在早朝上爭論不休,剩下的人都想為自己的家族爭權,自告勇的有,私心推舉的也有,不在乎那幾個姓氏,廣陵韓氏,瑯玡王氏,清河秦氏,潁川衛氏,還有得秦家提拔的陳氏。
其實朝中呼聲最高的是秦欒的堂兄秦胄,先齊王時,秦家對討伐大魏居功甚偉,其中,秦胄也算一員猛將,軍功不比霍岐,只是后來蕭持自己掌控軍權,刻意瓜分他手中的勢力,秦胄在伐魏后期基本沒什麼建樹。
這次冀北異,秦家有意再把秦胄推向臺前,這也是一個掌控權勢的好時機,心知陛下與秦家不合的人都清楚,陛下不可能把主帥之位給秦胄。
不給秦胄,也不會給其他世家,哪一姓崛起都會對帝位有威脅,大魏后期之所以戰爭不斷民不聊生,就是因為世家征伐不斷。
那霍岐和廖老將軍就是唯二最有可能率領北征的人。
“微臣愿意領兵前往。”霍岐穿著武將袍,一步出列,對階上之人躬下子,請求出兵。
方才爭了那麼久,霍岐都未開口,眼下他自己站了出來,朝堂忽然安靜下來了。
廖老將軍不在早朝,自然沒人跟他爭論。
蕭持看了他一眼,神瞧不出來是贊同還是反對,只是問他:“霍卿可有信心收復冀北?”
霍岐一頓,了子:“臣,有信心。”
秦欒瞄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家族一致商議,倘若蕭持決議不把主帥之位給秦胄,那他們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就是霍岐。
蕭抉也是這樣告訴他的。
“臣不同意!”側旁有個五獷,神看起來有些猙獰的人走了出來,他就是廖老將軍的擁護者之一,是兵部尚書石驚禹,石家在宛平有些聲名,但跟那幾個世家是不能比的。
“霍將軍年紀尚輕,用兵經驗與帶兵能力都不如廖老將軍,依微臣看,還是應該讓廖老將軍去。”
“非也非也,廖老將軍確實用兵如神,可他最近一直抱恙在府,已經很久沒有上朝了,連早朝都沒有力來點卯,又如何能帶兵北征呢?”
秦欒也站出來說話。
他說得也不算錯,最近廖老將軍是很久沒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了,帶兵打仗不是小事,輸贏都不論,就是這一路風餐宿,長路漫漫,老將軍那個骨能不能安全到達冀北都是問題。
有人跟著附和,一人如此,兩人如此,附和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兩派又吵了起來,一直不說話的蕭持終于張了口。
“廖卿如何?”
這話是問石驚禹的。
他有些吞吐,道:“老將軍只是偶風寒……”
陛下問話,他說得很沒底氣。
蕭持眼眸一沉,卻沒說話,良久之后,他道:“主帥之位暫定霍卿,諸位卿有什麼意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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