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和惠存面面相覷, 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世上竟有這麼不會說話的人!
上回在瓦市上遇見,張口就讓云畔給李臣簡納妾, 原以為已經很不通理了, 沒想到更利害的還在后面, 竟是這樣直剌剌地,只差說孩子討債鬼, 全不管敬夫人是什麼想。
惠存暗里拽了拽云畔的袖, 兩個人已經準備好了,過會兒免不得要勸架, 沒想到事的發展, 全不像們設想的那樣。
敬夫人反倒止住了哭, 輕吁了口氣道:“弟妹說得對, 我不該為這個傷。玄都還小,這麼早去了, 確實是與咱們無緣,養了六七年, 全當一場夢罷了,也無需傷筋骨。還好,家里不止這一個孩子, 稍稍可以化解化解。”說罷勉強笑了笑, “我那侄兒呢?上回聽說已經會念叨爹爹了,孩子長起來真是飛快。”
云畔松了口氣,滿以為們會劍拔弩張,誰知敬夫人三言兩語就化解了。
果然人與人不同,有人專傷口上撒鹽,有人卻有大家之風, 懂得四兩撥千斤。云畔想起頭一回見敬夫人,只覺得是個溫婉的人,卻沒想到弱的外表下有如此強大的心,能夠自如地控制緒,越是人刺激,越穩得住心神。這樣看來,自己倒該好好學學人家,人活于世,總有那起子小人專拱火,你避免不得,不拿們放在眼里就是了。
不過那鄧氏,也確實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唯恐別人不知道的兒子如今一枝獨秀,挑在這個時候細說起自己兒子的點滴來,一日吃幾回,能獨個兒走多長一段路,幾時爹爹,幾時阿娘,言語間甚至滿含自得與滿足。
敬夫人臉上帶著笑,竟真能沉下心來聽那些。云畔著,心里由衷地敬佩,這樣的人,多溢之詞用在上都不過分。丈夫的前程還是與妻子息息相關的,倘或將來家在陳國公與楚國公二人之間選其一,那麼只要衡量一下他們的嫡妻,就知道誰更合適,誰德不配位了。
所以彌漫著悲傷的場合,最后變了鄧氏夸獎自己兒子如何聰明的一場演講,大家臉上都帶著尷尬的神聽侃侃而談,短短的一炷香,也聽得如盤古開天辟地一般漫長。
終于到了哭靈的時候,總算可以散了,淑存和惠存將敬夫人攙進玄都生前居住的小院,上房布置了漫天的白,到了這里才看出舉喪的悲戚來。那樣小小的一口棺材放在地心,讓人心里不由生疼,府里妾室和下人放聲痛哭,不管是真還是假意,總之也哭出了一番凄愴的景象。
那廂朝堂之上,家對近來殿前司排班分布大為不滿,諸班直接有,以至于一個閑漢竟能毫無阻攔地直達宣德門前,作為殿前司都指揮使的李堯簡,免不得又吃了一頓排頭。
兩下里催,令人心力瘁,他掖著笏板俯首,“是臣失職,請家恕罪。”
然而殿前司的職權已經于上月有了變,可出了任何差池還是都指揮使遭斥責,一切未必是家忘了,只是存著打的心罷了。這時候的說開都是最不明智的,似乎除了俯首告罪,沒有其他辦法。
后來散朝從大慶殿出來,李臣簡一直陪在陳國公邊,走了一程,陳國公忽然一個趔趄,他忙上去攙扶,陳國公呆滯地了他一眼,臉上的悲傷掩也掩不住,只是男人不會將痛苦說出來,不過悵然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李臣簡諒他現在境,和聲道:“大哥哥先回去吧,家里事務也要置。衙門里的公務給我,并不是多復雜的事,讓兩班接提前兩盞茶,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陳國公滿臉疲憊,仰起頭又嘆一口氣,“我如今魂兒都不在這子里,實在無心持衙門里的事,就拜托四弟了。待家里的事辦好,咱們再從長計議。”
李臣簡道好,到了三出闕前,將他送上馬車,自己則直去了殿前司衙門,將這件事代都虞候承辦,復又前往鄰近的左右衛衙門。
左右衛掌宿衛營兵,原本很清閑,白天也沒什麼公務,將領們大抵是巡營吃茶打發時間。
門上有人進來,正閑聊的兩個參軍隨意瞥了眼,腦子沒跟上眼睛,還想繼續話題,猛然間反應過來,見來人穿著紫大科綾羅,腰上束鸞帶,雖是一等王公的打扮,眉眼間卻沒有崢嶸,全是一副東風破曉的悠然姿態。兩個參軍忙蹦起來相迎,叉手道:“不知公爺駕臨,公爺快請上座。”
李臣簡擺了擺手,左右觀了一圈,“耿將軍可在?我找他有事商談。”
耿方直與開郡主定了親的消息人人知道,如今大舅哥魏國公駕到,必定也是為了私事而來。
參軍不敢耽誤,忙道:“耿將軍在后頭檢閱廂軍,請公爺稍待,小的去把人請來。”說完一溜煙往門上去了。
另一個將李臣簡引到東邊會客的廳房,小心翼翼奉上了茶湯。
原本左右衛也屬侍衛司轄下,但前陣子劃分了兩軍三衙,左右衛便離了出來。雖說獨立了衙門,但仍舊與侍衛司有千萬縷的聯系,因此上峰一到,底下不敢怠慢,耿方直不一會兒就回來了,進門忙不迭拱手:“不知公爺駕到,我一早上忙于在外練兵,有失遠迎了。”
李臣簡坐在圈椅里,只是淡然笑了笑,“我來得唐突,擾了你的公務。”
他越是客套,耿方直越是如履薄冰,“公爺哪里話,若有什麼差遣,請公爺明示。”
李臣簡轉過視線打量他,年輕的武將,一張英姿發的臉,當初祖母和母親為惠存選婿,五六家里選中了耿家,耿方直的品貌家學自然是一等一的。可惜,這世上沒有完人,這里圓滿,那里總會欠缺些。
李臣簡端起建盞抿了口茶湯,衙門里的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口便的,他已經喝慣了家里夫人做的香飲子,近來對茶的偏好,似乎淡了七八分。
隨手放下建盞,盞與托碟一磕,“咔”地一聲輕響。
他不說明來意,耿方直心里便虛起來,悄悄看了他一眼,其實約有了些預。
良久他才喚了他一聲:“競啊……”
耿方直一凜,忙應了聲是。
李臣簡還是一派和悅,“今日不談公務,說說私事,你也不必張,坐吧。”
耿方直呵了呵腰,人雖落了座,卻也是戰戰兢兢,不敢松懈。
李臣簡的好脾氣是人盡皆知的,但若是以此就斷定他好相與,那可就錯打了算盤。這些年他在軍中廝混,累至侍衛司都指揮使,職務與陳國公不相上下,就可見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無爭。如今政局,正在皇權更替前的要關頭,三位國公誰能走到最后,誰也說不清楚,因此即便是即將結姻親,在他面前也不能放肆,平心而論,耿方直還是有些怕他的。
他的不安,李臣簡全看在眼里,偏頭道:“自打你與郡主結親以來,咱們還沒好好過心,今日我得閑,咱們兄弟坐下,大可開誠布公說說心里話。”他復又笑了笑,“前幾日有一則消息傳進我耳朵里,聽說你家下有個通房,已經跟了你四年,可有這回事?”
耿方直心頭一跳,難堪地低下頭去,囁嚅了半晌,斟酌又斟酌才道:“通房是有一個,也確實跟了我好些年……”
“既然好些年了,想必頗深。”李臣簡調開了視線,瞇眼著門外的戟架道,“人非草木麼,枕邊侍奉多年,若是只拿人當一般婢,未免薄寡恩了些。你我都是男人,對待邊人,沒有不盡心的道理。可惜,的份不稱你,你需要一個妝點門面的貴,因此選中了我家郡主,可是這樣?”
耿方直大驚,鼻尖上沁出汗來,聲道:“不,公爺誤會了,原本那個通房是祖母憐惜我,放在我房里伺候起居的……確實只是區區的婢,并不像公爺想的那樣。”
李臣簡哦了聲,“但坊間傳聞你很惜這個通房,曾經向許諾,待郡主進了門,就要正式提拔做姨娘……”他眼波流轉,在耿方直面上輕輕掃了一圈,“若是這樣,那將軍可有些欠妥了。”
耿方直頓時面紅耳赤,想是被他猜中了,一時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李臣簡嘆了口氣,抬起一指慢慢著自己的鼻梁,淡聲道:“郡主是什麼份,想必你也知道,堂堂的宗,若是進了你耿家門,立時就要面對你妻妾雙全的窘境,實在太過折辱了。前幾日與我夫人說過,對這樁婚事多有不滿,我只這一個妹妹,自然要尊重的心意。今日來見你,無非是想問問你,這事打算怎麼解決。你可以回去同家中長輩商議商議,看看是就此退婚,還是另想其他辦法。依我的意思,既然你和那個通房有,竟還是別牽連其他姑娘了,一輩子不娶,單抬舉一個,也不是難事。”
然而這種所謂的不是難事,對普通男人來說實在無法辦到。沒有嫡妻,將來便沒有嫡子,以妾生的孩子傳繼家業,說出去會招人恥笑,這輩子也別想抬起頭來做人了。
好好的親事,要是就此退了,他無法想象日后會面對怎樣的局面,兩下里一思量,很快便有了決斷,站起向李臣簡長揖下去,“請公爺聽我說,這門親事雖是長輩們做主定下的,但我對郡主的仰慕卻是真的,不敢蒙騙公爺。至于家中通房,只是比尋常使更親近些,并不像外面謠傳的那樣多得寵。若是郡主不喜歡,我回去便將人送走,絕不多留一日……公爺,還請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明日去府上向郡主賠罪,倘或郡主不肯原諒我,屆時再退婚不遲。”
李臣簡聽后蹙眉,雖說目前好像只有這一個解決的辦法,但這話從他里說出來,卻多讓人覺缺了一段真誠。
其實自己倒是更贊就此退婚的,一個男人的心既然給過另一個人,再拿回來未必純粹,但上京勛貴圈子中的姻親就如結盟,無論是定下還是取消,都不是那麼簡單。自己對于耿家所能給的助益并不在意,也不愿意拿妹妹的終去換取任何東西,反倒是耿家乘上東風未必愿意下船,所以這門婚退還是不退,終究需要惠存自己決定。
話說到這里,就不必再費口舌了,他站起道:“應當怎麼料理,還請自行斟酌。”說罷拱了拱手,“告辭。”
耿方直不敢怠慢,忙趨送出去,待將人送上車輦后仍是再三賠罪,“請府上太夫人和王妃息怒,我必定將此事置好,再去府上負荊請罪。”
李臣簡無可無不可的樣子,只道:“當斷不斷,反其,你是聰明人,不需我多言。”語畢放下了垂簾,吩咐辟邪,“去陳國公府。”
龍虎輿跑起來,趕往陳國公邸,因是孩子的喪事,并不像大人一樣隆重,當天在祖父墓旁點了吉,趁著未夜便發送了。
一切都是下人辦,也沒有父母長輩到場觀禮,仿佛人一死,就和這個家再無任何瓜葛了。留在府里不能相送的敬夫人已經哭不出淚來,只是喃喃問丈夫:“為什麼啊,為什麼是我的玄都呀……他那麼小,什麼都不懂。”
陳國公只能抱住,哀戚地說:“你別這樣,是咱們沒福氣,留不住他。日后咱們還可以再生,再生一個,譬如他回來了……”
似乎除了這樣的安,再也找不到別的說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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