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在辦顧瑞湖的喪事, 而聞侍郎府里，已經將聞北薊安葬。

　并沒有很哄鬧，無非是選棺木, 掛白幡，又請了幾個和尚道士念了經文, 聞北宸隨行送到城外, 在原先夫人下葬的地方將聞北薊葬了。

　隔了這麼多年, 他終于又回到了他的母親旁, 可以安睡了。

　陳獻將一壺酒傾倒在墓碑前的新土上。

　他著墓碑上的銘刻：“每次回京咱們都在一，這次只剩我一個，來來往往的，還真有點不習慣, 人家說, 人死魂不滅，你他娘的倒是時不時出來跟我說句話呀。”

　側耳傾聽，只有風的聲音。

　陳獻長嘆了聲，俯墓碑上的字, 看著看著, 只覺著眼睛刺痛，眼前便模糊了。

　他卻扭頭一笑：“早知道認識了又得分開，一分開就再也見不著，只人心里難, 那當初又何必認得呢？”

　陳獻喃喃說了這句，搖頭道：“算了, 人生如寄，就像是我說的，誰也保不準明日怎樣, 興許我在這里嘆你，明兒就要有人嘆我了。大不了是你先去探探路，等我到了，咱們再一塊兒玩耍，到那時你就可以當個識途老馬了。哈哈。”

　陳十九郎笑了幾聲，耳畔卻聽到一陣馬蹄聲，逐漸放緩。

　他回頭，卻見后隔著十數丈，一人一馬立在那里。

　馬上的年，猿臂蜂腰，一張臉在初升的太中熠熠生輝，臉頰上幾道貓兒爪痕在影中若若現，倒是更顯出幾分鮮明生來。

　“十七？”陳獻很意外，凝視著這突然出現的人：“你……你怎麼在這兒？”

　薛放翻下馬，大步流星走了過來。

　他看看陳獻，又看向他后的墓碑，一揚眉。

　陳獻才發現他手中卻也提著一壺酒，并兩包不知是什麼東西。

　十九郎詫異：“你在做什麼？”

　“做跟你一樣的事兒，不過我只是人所托，”薛放走了過來，“有人我替來祭一祭這小子。”

　“是誰？”陳獻本能地問了聲，突然試探問道：“是……儀姑娘？”

　薛放“嗯”了聲，在墓碑前單膝點地，把東西放在地上：“不便來，就我代勞了。”

　陳獻驚愕之余，言又止。

　薛放把那一壺酒放在旁邊，又將那兩樣東西打開，一包是些核桃、茯苓糕之類的點心，另一包，是各時鮮果品，香瓜，李子，還有一串葡萄。

　薛放一樣一樣，十分耐心地把東西在墓碑前擺放整齊，里念叨：“你這個小子，也算是跟有緣，死了還有人惦記，這些東西都好吃的，是給你選的，你好好嘗嘗吧。”

　最后他把酒晃了晃，笑道：“這個卻是我選的，是店鋪里最好的寒潭春，花了我足足二百錢，我自個兒都舍不得喝，你小子別以為我是空手來的。”

　陳獻看著他煞有其事，似乎在跟聞北薊說話。

　不知怎地，心頭突然涌上一又酸又有點暖的東西。

　薛放轉頭看他：“你那壺酒多錢？”

　陳獻微怔：“家里小廝買的，我也不知。”

　薛放嫌棄：“肯定沒有我這個貴，你要不要先嘗嘗。”

　陳十九郎嗤地笑了：“行了你！”

　薛放看他臉上又出現那悉的笑，哼道：“就該這樣，冷著個臉給誰看？這樣才是你陳十九。你在這里擺這張哭喪臉，以為他很喜歡嗎？他若是真跟你好，就該希你仍舊沒心沒肺點兒，別苦大仇深的了。”

　陳獻呆呆地聽他說著，這瞬間，竟再也無法忍耐，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向下滾落。

　薛放道：“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這樣才對呢。”

　他把手里的酒打開，聞了聞味：“不錯。”自己喝了口，遞給陳獻：“來吧，就當作是最后送他一程，大家都喝點。”

　陳獻淚流滿面，卻還說道：“我、我看你是故意的自己想喝……”

　薛放笑道：“二百個錢呢，咱們一人喝二十個錢的，也不為過。”

　陳獻才正哭著，聞言又破涕為笑，哭笑不得：“你……薛十七你真是混賬！”

　薛放道：“再說我打你！不喝拉到，我替你代勞……”他作勢要喝，卻給陳獻一把奪了過去，陳獻仰頭痛喝了一口，果真香醇，直竄腹，略略燒熱。

　薛放卻擰眉嘆氣：“你人不大，倒不小，這至喝了二十五個錢，死人的便宜你也沾。”

　陳獻給他這一句弄的嗆咳起來：“薛十七！”

　他伏咳酒，薛放則把剩下的酒灑在聞北薊墓碑前，拍拍他的墓碑，就像是拍了拍聞北薊的頭：“好好的吧。有空再來。”

　陳獻見狀，就也在墓碑頂上輕輕地了。

　兩個人離開，各自上馬，轉回道。

　陳獻已經拿帕子干凈了臉，不知怎地，方才那一哭一笑，他心里反而好的多了。

　他問薛放：“儀姑娘怎麼記得你來祭拜？”

　薛放道：“的心細，什麼都記得。”

　陳獻著他：“你的臉又是怎麼了？”

　“是一只貓抓的，不是人。”

　陳獻白他一眼：“我自然看得出來這是貓，人的指甲再尖也不至于如此。你這樣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薛放笑道：“我之前說是貓抓的，那些人一通瞎說，只說是人。你倒是清醒。”

　陳獻著他意氣飛揚的：“你……你是從哪來的？”

　薛放道：“怎麼了？”

　陳獻眼珠轉：“只是猜你從侯府還是巡檢司罷了，這麼早，是從……巡檢司吧。”

　薛放的臉上出一點耐人尋味的笑，陳十九立刻察覺：“莫非還有別的地方？”

　“沒有。”薛放立刻否認。

　陳獻哼了聲。

　薛放道：“你哼什麼？”他心懷鬼胎，著陳十九郎的臉，突然又想起一件舊事：“等等，我差點忘了，當初聞北薊說，你喜歡……楊儀？”

　陳獻不知此事，聞言怔住：“嗯？”

　薛放盯著他，瞇起眼睛問：“你只說有沒有這回事？”

　陳獻笑道：“小聞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你不否認，”薛放吸了口氣：“難道是真的？”

　陳獻咳嗽了幾聲，忽然指著前方：“那是誰？”

　薛放轉頭的功夫，陳十九揮鞭：“駕！”竟是打馬往前去了。

　十七郎這才知道上當：“臭小子，你給我停下來！你竟敢覬覦我的人，看我不揍死你！”

　陳獻馬上回：“喲，怎麼就是你的人了，頭上著‘薛’字嗎？”

　“還敢！”薛放一夾馬腹，馬兒起直追：“你再說一句試試！”

　陳獻笑道：“我不說了……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呢……”

　兩人在道上你追我逐，賽馬一樣，路上早起的行人、客商紛紛避讓，很快進了城。

　陳獻以為薛放要回巡檢司，不料他道：“有件事我得去一趟南外城。”

　“何事？需要我幫手麼？”

　“先前付逍去找我，偏我不在，他跟楊儀提過最近他們那不太平，我得去看一眼。你要想去也。”

　陳獻瞇著眼：“他跟楊儀說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廢話，當然……”

　薛放還未說完，就聽出陳獻是在詐自己，他在馬上指了指陳十九道：“你把那心思給我收一收，不然我真要翻臉了。”

　陳獻笑道：“我不過是隨口一問。南外城有什麼不太平的？”

　兩人且說且往南外城而行，薛放打量往付逍家門的路，一邊跟陳獻道：“說是連著有兩對兒夫妻出了事，第一對兒是男兩個打架，都死了，第二對兒是的懷著孕殺了男的。”

　陳獻聽了搖頭：“這也算不得奇事。夫妻兩個搞的好就里調油，搞得不好就如同仇寇，大打出手，你死我活不是沒有的。”

　薛放道：“那這也太‘有’了吧。難道就這麼巧，這殺妻殺夫的都出在他們這兒了？”

　陳獻哼道：“你不親，當然不知道兩口子過日子的形。”

　薛放聽了這句，不知為何竟沒出聲。

　陳獻本以為他必定要反相譏，見他如此反常，便詫異看他。

　只見薛放的角勾起一抹笑意，仿佛是得了天大的好那樣，從心底漾而出的那種自然而然的喜悅。

　就在陳獻地想要再賤兩句的時候，卻見前方巷口上飛奔出兩個人來，皆都是臉倉皇之輩，一邊跑一邊：“出人命了！快去找保長……”

　薛放縱馬攔住：“出什麼事了，我就是巡檢司的！”

　那兩人聽見巡檢司的，忙道：“爺快去，死，死了人……”

　“說仔細！”

　“是后巷、后巷方家，他家的娘子殺、殺夫！”

　陳獻在旁聽見“娘子”二字，就已經屏息，等此人說完，十九郎驚看向薛放：這人簡直……這是什麼運氣！又是什麼！

　兩個人被引著到了地方，那人家門口已經圍了一堆人。

　哭號聲從屋傳出來，夾雜著辱罵：“這狠心的毒婦！早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你看看、你看看你這幅浪模樣！必定是在外頭勾引了漢子，故意地把我兒子害了！”

　薛放跟陳獻撥開人眾走了進，卻見本地的里長早一步到了，正攔著門口眾人不許，一看薛放著巡檢司袍，驚道：“爺？”

　薛放將他推開，徑直進，正要邁進門檻，只聽里頭一個老婆子撕心裂肺地道：“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毒婦，賤人，你賠我兒子的命來！”

　說話間，一道黑影沖上來，揪住另一個人，狠命撕打。

　薛放定睛一看，見打人的是個老婆子，被揪住的是個大概二十多歲的子，頭發松散，衫不整，本來跌坐在地上，眼神呆滯的，此刻給老婆子揪著，也不反抗，只聽噼里啪啦，那老婆子下手極狠，很快把打的角帶。

　屋雖然也有幾個人，但竟沒有上前攔阻的。

　薛放見打的很不像樣，便邁步過去：“先不要手！”揪住那老婆子肩頭，想將拽開。

　那老婆子死不撒手，竟把那婦人的頭發都生生揪下來一綹。

　這一揪，好像驚醒了那婦人似的，抬頭看看老婆子，又看看地上一尸首，忽然發出慘痛的哀嚎。

　婦人厲聲著，猛地扭，竟向著旁邊的墻上一頭撞了過去！

　薛放正把那老婆子扔開，沒提防如此。

　眼見來不及阻止，一道影急掠了過來，及時地在那婦人肩頭一抓！

　雖然沒有抓的很實落，但卻也功擋了擋，婦人的頭撞在墻上，發出砰地一聲。

　屋雀無聲，那掙扎哭號的老婆子也沒了響。

　把婦人攔了一攔自然就是陳獻，陳十九急忙將那自尋短見的婦人轉過來，見額頭冒，雖被他攔住，但仍是傷頗重，此刻昏死了過去。

　而在婦人旁的地上，倒著一個男人的尸首，上跡斑斑，不止一的傷，地上放著一把菜刀，也沾著。

　保長跟遲來的巡城趕到，發現薛放在這里，肅然起敬。

　薛放問起先前的兩件案子，保長大覺疑，說道：“爺，為何又問之前那兩件，那跟這個不相干，一件是夫妻兩個毆斗而死，另一個，是錢三娘有孕殺夫，那都已經結案了。至于這一件……”

　旁邊的里長湊過來，鬼鬼祟祟道：“發現死人的是那方家婆子，先前來的時候，看見這兒媳婦衫不整很不像樣，手里拿著刀，這顯然是跟/夫勾結，謀殺親夫了……”

　薛放道：“你說的有鼻子有眼，看樣子你是親眼目睹了？”

　里長嚇了一跳：“不不，我只是聽他們說的。”

　薛放道：“要是親眼見著了，或者真有/夫其人，乃至于證據，只管提出來，可要不是親眼所見，又無人證證，卻先散播這些不實之詞，那不妨先跟我回巡檢司里呆兩天，抖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