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和蘇玲華都是忽然闖進他家里的陌生人。
這一年多來,曾經如同浮浪般恣肆的年,終于有了幾分他父親的沉穩。
對于自己曾經的稚行為,鄭和嘉一直心懷愧疚。
“其實我以前也討厭過你。”
謝桃忽然開口,卻沒有轉。
“以前我覺得媽媽很喜歡你,在我面前總是提你,要我向你學習,要我的績要像你一樣好……”
“我有一段時間,真的很討厭你。”
“但我也能理解,那時你對兩個忽然闖進你家里的陌生人的抗拒。”
“因為我也一樣。”
也同樣,不喜歡在那樣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還要被媽媽著,鄭文弘“爸爸”。
也同樣抗拒。
但他們的境終究是不相同的。
一個,是那個家里本來的主人。
而,卻只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能說出來的許多話,當時的謝桃都沒有辦法說出來。
“但那些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你也不用記著。”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謝桃說完,就直接往樓上走了。
而鄭和嘉站在原地,著謝桃的影漸漸消失在樓梯轉角,他久久沒有移開自己的目。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課。
謝桃趴在書桌上做做作業的時候,聽見細微的淅瀝聲傳來,抬頭的時候才發現,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雨。
彼時,在另一個時空的衛韞正立在一間暗室里。
燃著幾炷香的供桌之后,正擺著兩個靈位,一個是其父衛昌寧,而另一個,則是其母沈氏。
又是一年六月十三。
他母親的忌辰,父親的死期。
更是衛家滿門遭逢大難之日。
可笑那般簪纓族,百年世家又如何?不過一夕之間,便大廈傾頹,黃土埋骨。
眼底似有幾分譏諷,衛韞整理了一下袖,手取了旁邊的香,再點燃了一炷。
繚繞的煙,模糊了他的冷淡的眉眼,仿佛他自始至終都是如此疏淡無波的模樣。
衛氏滿門或生或死,他并不在乎。
畢竟那樣一個大家族雖也曾有枝繁葉茂之態,但其實早已爛到了里。
在曾經的衛家,衛韞唯一在乎的,只有他那個懦弱無能的父親,還有早逝的母親。
為衛氏三房的庶子,他的父親衛昌寧在那樣深樹大的家族里,便是最為不起眼的一片葉子。
而為三房庶子的兒子,他衛韞生來,便更是渺如塵埃。
但偏偏衛家最后活下來的,卻只有他。
多諷刺。
衛韞從暗室里出來的時候,衛敬早已經等在了門外。
“大人。”
見衛韞從暗室里出來,衛敬便低首喚了一聲。
“如何?”
衛韞漫不經心地用錦帕拭著自己的手,嗓音清泠冷淡。
“如您所料,陛下并未問罪太子。”
衛敬垂首,恭敬答道。
衛韞聞言,面上沒有什麼波瀾,扯了一下角,“太子雖沖易怒,但他后,卻有一個好太傅。”
“許地安把他從這件事里摘出去,怕是也費了不功夫。”
許地安怎會有如此大的本事?
衛韞如何會想不明白,若無啟和帝的默許,太子要想從這起貪污大案里完全,那是絕無可能的。
那本名冊上與太子有關的人幾乎都死在了大牢之中。
這就是最好的佐證。
如此看來,啟和帝對待他這位親自養了六年的嫡子,到底是多了幾分偏。
卻是不知,這位如今一心追求長生仙道的啟和帝,對待他的這位嫡子,究竟還能容忍到什麼地步?
衛韞無聲地笑了一聲,那雙如珀的眼瞳里影微暗。
“太子派來的那些人,不必再留著了。”
“都殺了。”
他說這話時,嗓音仍舊平穩,猶帶幾分飄忽輕慢,不染半點緒波瀾。
“是。”
衛敬垂首應聲,而后便轉走出去了。
待衛敬離開,屋恢復一片寂靜時,衛韞方才聽見窗外似乎有淅瀝的雨聲,且仍有雨勢擴大的趨勢。
他順著窗欞遙遙一,目沉沉。
緩步行至窗前,衛韞手出去,雨水滴落下來的時候,打了他暗紅的袖,添了點點的深痕跡。
口傳來悉的滾燙溫度。
衛韞頓了一下,手從襟里拿出那枚銅佩的時候,淡金的芒凝一封信件,輕飄飄地落在了窗欞上,瞬間被雨水打。
衛韞撿起那封信,手指曲起,隨意拆開。
微微潤的灑進信紙上凝著一行板正的墨:
“衛韞,下雨啦。”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那一瞬,他看著這樣的一行字,角忽然勾了勾,抬眼看向窗欞外的婆娑樹影時,神忽然變得飄忽渺遠。
是啊,下雨了。
明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此刻卻好像是割破了時空的界限,在下著同一場雨。
雨勢漸大,聲聲清脆淅瀝。
一如多年前,澆熄衛氏家宅那場大火的雨聲陣陣。
那個被他瞧不起的懦弱父親,在那一日,做了平生唯一一件大膽的事。
“延塵,你要好好地活著。”
這是他對衛韞,說的最后一句話。
曾經,父親對他的教誨從來都是“樣樣不必拔尖兒,萬事莫要出頭”。
便是連取名,也是名“韞”,字“延塵”。
意為和同塵。
他的父親平生一愿,便是他做個最為平凡,猶如塵埃一般的人。
這便是其父那所謂的,在衛氏那般的大家族里的,生存之道。
多可笑。
彼時,坐在書桌前的謝桃,手里握著手機,另一只手撐著下,看著雨水一點點滴落在玻璃窗上,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隔著兩個時空的兩個人,在同一時刻,仿佛都在著同一場雨。
當謝桃膝蓋的傷終于好了之后,每天下午放了學,就又會去甜品店里做兼職。
這段時間謝桃一直都在和衛韞保持著聯系。
就是那種連今天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做了什麼都要閑聊一下的聯系。
當然,大多的時候,基本都是在說。
如果不是問過衛韞的真實年齡,謝桃可能真的會以為他是一個日常老干部畫風的老爺爺。
畢竟,現在這個時代,有哪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會喜歡喝茶,練字,看《知論》?
講話還文縐縐的。
謝桃覺得自己跟他聊天聊著,自己上語文課學文言文的時候都好像輕松了那麼一點。
來往聯系得多了,謝桃漸漸發現,他似乎是一個尤其優秀的人。
他知道很多不知道的東西,博學多聞,會下棋,會書法,會畫畫,甚至還有一些能夠幫助更好地理解和背誦文言文的方法。
那麼枯難懂的文字,經由他解釋之后,又好像變得順眼了許多。
但同時,也發現,他似乎對許多現代社會的詞匯,都并不了解。
這讓不開始產生懷疑。
“衛韞你跟我說實話,你其實是個住在山里,信號還非常不好的老爺爺對吧?”
“也不對,如果你信號不好,你就收不到我的消息了。”
“你到底是不是個老爺爺?”
當衛韞看見信紙上的這幾句話的時候,他眉心微蹙,覺得有些莫名。
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下來,他的耐心早已被每日不定時的信件擾給磨得好了許多。
于是他提筆便回:
“若是閑得無聊,就多讀書”
又是這樣哽死人的話。
謝桃和衛韞聊的,幾乎都是一些尤其瑣碎的容。
但是這樣長的一段時間下來,謝桃已經開始漸漸習慣了,每天跟他說話。
所有好的,不好的,高興的,不高興的,都會說給他聽。
即便他從來都是惜字如金。
或許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對于這個素未謀面的人,有著過多的好奇心,甚至已經出現了一些陌生的緒。
盛夏悄然降臨,一學期的課程也終于結束。
放了暑假的謝桃,每天除了去甜品店兼職之外,又找了一份發傳單的工作。
下午的一兩點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謝桃堅持了幾天,后來有一天中午實在太熱了,曬得腦子一陣眩暈,然后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一天,是衛韞覺得自己的書案上最為干凈的一日。
從早到晚,那個小話癆竟然連一封書信都沒有。
他那雙如珀的眼瞳里流出幾分異。
何以今日,終于知道“安靜”二字怎麼寫了?
真稀奇。
齊霽來到國師府的時候,就見著那位穿暗紅錦袍,銀冠玉帶,端的是明艷風流之姿,卻總是一派無冷淡之態的年輕國師正坐在院子的涼亭中,手里挲著一枚銅佩,似乎若有所思。
“延塵兄什麼時候得了個這樣的件?”
齊霽踏上涼亭的階梯,手想將他手里的那枚銅佩拿過來,可他剛剛出手,就已經被飛過來的茶盞上的杯蓋給打了手背。
力道還不小。
齊霽扶著自己的手背,“衛延塵你竟然下重手?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世子不是說,你并非那種挾恩圖報之人麼?既是如此,何以次次將此事掛在邊?”
衛韞收好手里的銅佩,抬眼看向他。
齊霽直腰板,“我忽然又是了。”
“……”
衛韞收回視線,手執起茶盞,湊到邊抿了一口。
“衛延塵。”
齊霽在他對面坐下來,“我總覺得,你似乎心里裝著不事啊。”
“世子是將我的忠告忘了?”
衛韞眼睫未抬,嗓音淡淡,“不要過分好奇。”
話音剛落,他就察覺到被自己攏進袖里的銅佩的溫度忽然變得滾燙。
衛韞神未變,卻是站起來,轉便下了階梯,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果然,是不可能安靜的。
“衛延塵你去哪兒?”齊霽站起來喊。
“世子請回。”
衛韞并未回頭。
當他握著那封信件回到書房里的時候,他立在窗欞邊,拆開信封。
上面有三行墨,著一個小姑娘的窘迫與懊惱:
“衛韞,我發誓今天是我最丟臉的一天!”
“我今天在大街上暈倒了,然后一群人圍著我看啊看的,他們把救護車來了,我剛被他們抬到急救床上就醒了……天鴨,我還付了救護車的錢!!!”
“我太難了……”
作者有話要說:桃桃:我太難了
衛韞:真可憐:)
既然都這麼可憐了,衛大人你給寄點東西吧?(瘋狂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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