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薑淡淡一笑:“真傻。那不是白挨打了麽?”
“安心,苻離這人每一步行都有他自己的目的,不會吃虧的。”說著,魏驚鴻傾神一笑,“今天下午我會告假前去探他,你可有什麽箋啊、信啊之類的托我傳達?”
薑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了可以送箋給他的人了。
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險些忘了老國公給他們倆訂了婚約呢!
一提起這茬就頭疼。
想了想,從案幾上出一篇文章遞到魏驚鴻麵前,文章上一個鮮紅的‘一甲’特別醒目。
魏驚鴻接過那份文章,納悶道:“你這是何意?”
“喏,拿去刺激一下他。”薑托著下垂著眼,懶洋洋笑道:“讓他早些養好傷回來,這第一名我都當膩了。”
魏驚鴻白眼翻到後腦勺,說了聲“好生狂妄”,到底將文章折好塞袖中,念叨道:“小娘子這問品也是夠奇怪的,真是不懂你們。”
薑意味深長道:“不隻是你,我也看不懂。”有話說多了是誤會,說錯了是尷尬,不如不說,順其自然。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起來,滿目銀裝素裹。
南方見雪,國子監的學生們見的興,薑卻覺出幾分淒寒來。朔州的那場大雪,足夠冷上一輩子。
今日是最後一天講學,旁的位置依舊空著,薑心想今年大約是見不到苻離了。不知為何,竟生出一‘今年並不圓滿’的念頭來。
正慨著,一條修長拔的影出現在門外,薑不經意一瞥,隨即怔住。
風搖雪落,清風霽月的年卓然而立。在所有人訝異的目中,苻離一端正整齊的雪儒服,麵從容地進了門,而後朝正在講學的博士躬行禮,作有些許的僵。
博士是聽說苻離的傷勢的,大概沒料到他會在最後一天中途出現,博士捧著書冊怔了一會兒,才點頭讓他落座。
於是苻離又頂著眾人的視線,一步一步朝薑側的案幾走去。他的傷應該還很嚴重,盡管極力掩飾,但薑依舊能看到他形步伐的不自然,尤其是屈落座的時候,苻離的眉頭鎖,抿著極力忍耐肩背的傷痛,待到坐好,額角已滲出了細的冷汗。
薑的一雙眼黏在苻離上,連博士講了什麽容都一概不知。實在不明白,明日國子監就要休假了,他何必趕在最後一天忍痛來此走一遭?反正已病假了好幾日,也不在乎多這一天。
苻離這人,總是教猜不想法的。
薑思緒疊湧,苻離卻像是沒事人般端坐,背脊直,一眨一眨地著前方,聆聽博士拉長語調搖頭晃腦地念著‘之乎者也’。
還說自己不喜讀書呢,這不是認真的嘛。如此想著,薑便將視線從他上收回,認真聽講。
隻是並未發覺,在聽得神之時,看似認真的苻大公子悄悄調轉視線,目落在的上便再也未曾離開。
人生本就是負重前行。他滿傷痛,踏雪而來,不知是因為兩家陣營針鋒相對的宿怨,還是見到對方那份‘一甲’文章的不甘,亦或是同甘共苦後的竇初開……命運早已一團麻,沒了答案。
離散學還有一刻鍾,薑卻早已坐立難安,想著同苻離聊上兩句,問問他到底打算如何理兩家婚約之事,也問問他的傷勢……
誰知還未下課,岑司業卻臨時布置了一個任務:讓儒生們將國子監的積雪清掃完畢,勞其筋骨,方可散學。
於是薑隻好悻悻地隨著同伴們去領掃帚。
積雪有三寸來厚,又是嗬氣冰的隆冬時節,手指不一會兒便凍得僵,掃起來頗為困難。薑著地上掃起的一堆積雪,正擰著眉思索什麽,便聽見魏驚鴻的大嗓門從後傳來:“薑小娘子!你在發什麽呆呢?”
薑回一看,隻見魏驚鴻扛著一把鐵鍬,同苻離並肩站在一丈遠的地方,一個笑如春,一個麵清冷。
“想堆雪人。”薑回答,隨即視線落在苻離上,好心道,“苻大公子還有傷,可以不用來掃雪的。”
“別管他!你在這掃來掃去,他哪還能坐得住啊!眼跟來又不好意思同你說話,就知道逞強!”
“魏驚鴻!”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苻離你快將鏟子放下!”魏驚鴻大步跳到薑邊站定,一副不怕死的模樣,朝薑道,“小娘子想堆雪人便堆,都最後一天了,司業不會生氣的。”
薑笑著搖頭:“可我怕手冷。”
“這簡單!”魏驚鴻丟了鏟子蹲,用手在地上滾了一大一小兩個雪球疊在一起,念叨道,“我給你堆個應天府獨一無二的雪人!來個眼睛,畫個鼻子,還有……”
魏驚鴻天生會哄孩兒開心,薑撐著掃帚看得了神。可還未弄完,便見一鏟子飛來,將這‘應天府獨一無二的雪人’連鏟走,骨無存。
薑:“?!”
魏驚鴻:“……”
魏驚鴻僵在原地,舉著滿手雪水抬頭,看到了一臉沉的苻離。
“幹活去,魏驚鴻。”苻大公子麵很不善,冷冷橫了魏驚鴻一眼,將鏟子中的雪塊堆到道旁,末了還用鏟子狠狠實,直到將那四分五裂的雪人得再沒了蹤跡才罷休。
“我就給小娘子堆個雪人,你生什麽氣。”魏驚鴻有點委屈,哭喪著臉嘀咕道,“可憐我的雪娃,平白遭這無妄之災……”
第31章
國子監學習勞累,普通監生五月份會多放一次農忙假,但國子學班儒生皆為宦子弟,無需務農,隻盼著年終的這四十餘日假期。
十二月十二辰時,國子學儒生齊聚博士廳,準備聆聽司業假前□□。薑起得稍微晚些,收拾齊整趕到博士廳外的庭院中時,便見一群儒生湊在廳門前的石階旁嘻嘻哈哈地指點著什麽,時不時傳來一句“誰堆的”“好醜”,不知道誰又說了句什麽,湊在一塊兒的儒生們哄堂大笑。
薑心下好奇,拉著走來的阮玉道:“阿玉,他們在笑什麽呢?”
“阿,你快去看,有人在石階旁堆了個雪人兒!”說著,阮玉牽著薑來到石階旁,指著一側道,“你看,可有意思啦!”
薑順著阮玉的指引看去,果然,石階旁的角落裏立著一個兩尺來高的雪人。
這雪人頭小子大,拇指大的黑珠子點眼睛,紅珠子綴的一條線,本是頗為嚴肅的神,可偏偏在腮上染著兩坨老大的朱砂紅,嚴肅中又出幾分詭異的喜。薑猜測,堆這個雪人的人一定是個生手,不知道雪球要滾蓬鬆才會顯得憨態可掬,他用蠻力將上下兩個雪球得很實,雪球如鐵,又坑坑窪窪的,看上去……
的確很醜。
昨天掃了一下午的雪,此時道旁幹幹淨淨,唯有這個奇形怪狀的雪人兀立在階前,醜也就罷了,偏生還人難以忽視。
晨初現,照在那雪人的黑眼珠上,熠熠生輝。薑覺出不對勁,用手扣下一隻眼珠對著一照,頓時無言。
“這眼珠子……不會是黑珍珠嵌的罷?”人群中,有識貨的人驚呼道。
說著,有人七手八腳地將雪人的摳下來一瞧,又是數聲驚呼:“誰吃飽了沒事做堆個雪人在這不說,還用黑珍珠做目,以紅瑪瑙做!”
不僅如此,雪人脖子上圍著的乃是上等的杭州細絹,如此貌醜又富貴的雪人兒,當真是應天府獨一無二。
“哎哎,人家忙活了一晚上才堆這麽一個雪人,你們別壞了!珠子還回去,是你們能摳的嗎!”魏驚鴻進人群,從看熱鬧的儒生手中奪回紅瑪瑙珠子,歪七扭八地按回雪人上,原本嚴肅的雪人變了角上揚的醜角兒。·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見魏驚鴻如此寶貝,看熱鬧的人群隻當是他堆的,笑鬧了他幾句便散去了。薑將手中的黑珍珠嵌回雪人眼眶,回想起昨日魏驚鴻沒堆完就被苻離一鏟子鏟去的雪人,便問道:“這奇形怪狀的雪人,可是魏公子的傑作?”
誰知魏驚鴻茫然了一瞬,哈哈笑著否決道:“我堆的雪人才不會如此醜陋!”說罷,他神兮兮地朝薑眼睛,“不過,昨夜吹燈之後某人溜出門了一趟,也不知作甚去了,回來時手都凍得通紅通紅,還不讓我詢問。”
魏驚鴻裏的‘某人’,不用說也知道是誰。
薑心下明了,眼眸一轉,籠著袖子進了門,在苻離側坐下。
倨傲言的苻大公子在整理書案,聽到的腳步聲靠近,作微微一頓,隨即又繼續整理,將書籍歸類疊放。
薑瞥了一眼他修長的指節,果然,手背一側有些輕微的紅紫,像是凍後留下的痕跡……未等薑看仔細,苻離似是察覺到了的視線,不聲地將手搭在跪坐的膝蓋上,用垂下的袖口蓋住手上的紅痕。
鍾聲響,儒生就座,等待司業□□。這種場麵一向是嚴肅的,薑隻好暫且收回了視線。
好不容易熬到冗長的□□完畢,儒生們齊齊躬送別夫子,一年的苦讀就此告一段落。
眾人三三兩兩地散去還家,薑卻手握書卷刻意留到了最後,苻離提筆練字,悶聲不吭地陪著。
很快,廳空無人,唯有緘默的兩人隔著一條窄窄的過道靜坐。
“苻大公子,你傷勢未愈,還是不要懸腕練字的好。”不知靜默了多久,薑從書卷後抬起一雙靈含笑的眼睛,慢悠悠打破沉默,“屋門口的雪人我瞧見了,雖說以珠玉為飾,模樣也有些奇怪,但仔細瞧來還是有些趣味的。”
聞言,苻離緩緩擱了筆,觀其神很是用。
薑又道:“那雪人,可是你親手堆的?”
苻離默認。
“為我堆的?”
“不是。”
意料之中,苻離否認得幹脆。
薑笑了,放下書卷悠悠道:“有個人曾告訴我,你說的話十句裏有一半要反過來理解,譬如你此時說‘不是’,其實是‘是’,對否?”
苻離避而不答,隻冷聲道:“又是魏驚鴻那廝?”
“那我便當你是了。”薑眉眼彎彎,也學他避重就輕,用書卷敲著下說,“多謝你的雪人兒,我很喜歡。”
苻離本滿心都是被魏驚鴻‘出賣’的惱,甚至已在心中將魏驚鴻這樣那樣地揍了一頓,但一聽到薑那句毫無掩飾的‘我很喜歡’,也不知怎的,他心中被破的惱怒一下子煙消雲散,翻湧的心瞬間平靜下來。
“你看,說句真心話也沒那麽難嘛。”薑的視線越過苻離的肩,向竹簾半卷的窗外,忽然喟歎般道,“我來是正是桃紅柳綠,不知不覺已到了寒梅吐蕾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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