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當夜,李景燁終於未再宿仙觀,而是去了蕭淑妃的拾翠殿。
後宮眾人紛紛鬆了口氣,以為皇帝的新鮮勁已過了,卻不料第二日午後,皇帝便命將麗質從仙觀中接出來,遷居至承歡殿。
其時蕭淑妃正邀了王昭儀、韋婕妤等人到拾翠殿中一同品茶。
消息傳來,韋婕妤不由嘆道:「原以為這麼久過去,陛下該膩了,哪知今日又將人接進來了,也不知到時要封個什麼位份。」
王昭儀冷笑一聲,道:「怕什麼?本就出小門戶,叔父不過一個七品小,再加上睿王的事,陛下再喜,又能如何?」
韋婕妤聽罷,亦覺不錯,點頭道:「聽聞陛下早已下令將承歡殿收拾出來,因太后不允,才一直懸著,陛下重孝道,即便將人弄進來了,當也不會太過忤逆太后的意思。」
說罷,轉向一旁飲茶不語的蕭淑妃:「陛下素來看重淑妃姊姊,可曾對姊姊說過什麼?」
因前朝有不皇后政之事,本朝皇帝大多不立后。
其餘嬪妃品級也多是照家世門第高低而排,居妃位者,除了蕭淑妃,便只有徐賢妃。
淑妃在前,賢妃居后,賢妃清冷孤傲,鮮理事,是以除了太后,宮中子以淑妃最貴,後宮掌事之權也盡歸其所有。
眾人儼然已將當作皇後來侍奉,就連蕭淑妃自己也時時以皇后的行事準則來要求自己。
將茶盅放下,拾起鑷子往杵臼中捻了些才烘乾變脆的茶葉,微笑道:「此事由陛下做主,陛下若是喜歡,便是封個人、婕妤,又有何不可?」
依鍾三娘的叔父七品小的出,封個正六品的寶林已是十分抬舉了。當日之所以能被破格指為睿王妃,憑的不過是太后對子的寵,不涉朝政大事。
可如今這樣尷尬的境地,哪裡還能再逾越?
昨夜皇帝留宿拾翠殿時,的確曾提到此事。
當時猜陛下此時正在興頭上,不好忤逆,遂說了正五品的才人和正四品的人。
陛下未曾應下,卻也未道不妥,想來已八|九不離十。
王昭儀與韋婕妤對視一眼,心下瞭然,想來那位娘子不會得到太高的位份。
……
宮道上,麗質攜著春月與其他幾名宮人、侍,由何元士親自引著,大明宮西側的后妃寢居。
大明宮雖佔地廣闊,卻皆屬皇帝一人所有,其中辟給后妃們居住的,僅僅西側這十餘座宮殿群。
這十餘座宮殿被一道長長的朱牆圍起,未得允許,皇帝以外的其他男子不得進,就連左右羽林衛平日也只在朱牆之外巡邏與守衛。
麗質上下打量一眼那道朱牆。
大約因為大明宮四面已有高大巍峨的城牆和數十道大門保護,這一道建在宮之中的朱牆倒是一點也不高,但凡強力壯者都能輕易翻越。
何元士見打量宮牆,只道在找陛下的寢居,忙解釋道:「娘子的承歡殿在南側,是離陛下的紫宸殿最近的一宮室,這兩日才修整過一番,娘子且隨老奴往南去。」
麗質笑著頷首,一行人遂沿著宮道繼續往南去。
迎面卻見有數個侍抬著個小巧緻的步輦自不遠行來。
步輦上坐了個年輕子,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一月白夏衫,配了金鑲玉的釵環,雖生得貌,周氣質卻清冷孤高,彷彿對什麼都淡淡的,並不看在眼裡。
步輦行過,何元士領著麗質一同退至道邊,向那子彎腰行禮。
那子面無表,只淡淡掃過一眼,未作停留,便直接經過。
麗質著背影,只覺有些眼,似在夢境中見過,卻一時想不起是何人。
何元士低聲道:「那是徐賢妃,住在北面的仙居殿中。娘子如今還未封妃位,待過些時候,陛下下了旨,娘子便可不必再向旁人行禮了。」
他這話不無安的意思,儼然是得了李景燁的代,生怕因份的落差而了委屈,心生怨懟,特意解釋兩句。
麗質作順狀,頷首輕道:「不敢奢,只求陛下垂憐。」
心中卻記起了方才那位徐賢妃。
賢妃出清流名門,祖父是兩朝重臣,先帝時曾至尚書令,乃群相之首,後更被追封太尉;父親徐慵則是如今的禮部尚書。
素來孤傲,宮后便一心向道,從不參與後宮紛爭,對皇帝更是始終淡淡,看來始終無無求。
麗質回想方才徐賢妃看過來時,毫無波的目,無聲笑了笑。
難怪的夢境之中,幾乎未出現過徐賢妃的影,這皇宮之中,除自己以外,竟也還有對皇帝毫不興趣的人。
不出片刻,一行人便到了承歡殿中。
與蕭淑妃、徐賢妃所居的拾翠殿與仙居殿相比,承歡殿並不十分華麗寬敞,好在位置極佳,是不人都羨慕的一座宮殿。
李景燁早已賜了不東西過來,經這些時日的修整裝點,里已十分舒適雅緻。
尤其浴房之中,不但添置了一個可容納數人的巨大浴桶,更有一道門直通往寢室之中。
何元士格外殷勤地替打點好一切,離開前,特意小聲囑咐:「陛下這兩日不開,特意囑咐老奴告訴娘子,娘子明日若要去給太後殿下請安,不妨巳時前後去。那時朝會已散,大長公主也會照例往長安殿去拜見,太後殿下興緻當高些。」
他不敢直言太后對厭惡,只能如此提醒。有大長公主在旁,太后大約不會太過為難。
麗質聞言,眸卻是一閃,對何元士連連道謝,又留他吃了兩口茶點,才將人送走。
本朝的大長公主只有一位,便是裴濟的母親,壽昌大長公主李華莊。
聽聞裴濟時,因公主隨燕國公在河東任職,曾在太后膝下養過兩年,大長公主來見太后,他自然也要來請安。
……
是日傍晚,燕國公府。
裴濟從城外回來,照例去向大長公主問安。
先前北面與突厥的些許才平,西域那一帶又與吐蕃作戰,雖是場規模小,勝算大的仗,朝廷也不能懈怠。
燕國公裴琰為宰相之一,近來都早出晚歸,今日也尚未回府。
母子兩個坐在屋裡,如往日一樣要飲兩杯茶。
大長公主著兒子有幾分疲憊的臉,不由稱奇:「三郎,今日怎麼了,不過是在宮裡值宿了一晚,怎臉都憔悴了?」
裴濟還沒及冠的年紀,正是神頭最好的時候,平日雖看著一不茍的,在這個母親看來不夠活潑,有幾分老氣,卻也從未見過他下值後會顯出疲憊的模樣。
眼下那兩抹烏青,著實有些顯眼。
須知羽林衛中值宿的地方,設有寢室,若無要事,留下的人都會在屋裡歇上數個時辰。
裴濟將手中茶杯放下,面不改道:「昨夜是七夕,兒子為防麟德殿與掖庭宮走水,熬了半宿才睡。今日又在城外奔波,的確有些累了。」
實則麟德殿和掖庭宮的防範,他早已安排好,連預案都有三個,本不必太過心。
他一夜未眠,本是為瞭仙觀里那個人。
那一番大膽的撥,令他回了寢室里,都還神思恍惚,難以平靜,接連淋了兩回冷水,直到躺下睡,夢裡也仍是嫵起舞,眼神引的模樣。
後來他乾脆也不睡了,拿了兩卷書,在燈下讀了一宿,天明時才迷迷糊糊睡了半個多時辰。
今日白日先趕去參加朝會,而後又往城外的羽林衛軍營中練,午後往各城門巡防。
熬了近兩日,又四奔波,哪裡能不疲憊?
大長公主打量他,道:「公事上一不茍是應當的,我也不心疼你。只不知你什麼時候能松個口,娶個媳婦回來,讓你媳婦心疼你。」
這話大長公主說過不止一次,裴濟應對自如:「母親,家之事不急,大丈夫當先建功立業。」
大長公主也不過隨口一提,未指說他。
只是裴家另外幾房與他年紀相仿的幾位小郎君娶妻的娶妻,定親的定親,只剩他這一個,毫無靜,這個做母親的並不大急,倒是裴家老夫人近來替這個要襲爵的嫡孫著急起來了。
母子二人說了兩句與吐蕃的戰事,又定下明日宮,裴濟便要起告退。
然他才從榻上起來,大長公主卻瞥見個緻小巧的碧件,自他腰間系的囊袋中落到竹席之上。
裴濟作一頓,隨即自然地將那件拾起,握在掌中,擋住母親視線,若無其事道:「今日跑馬,這囊袋許是被磨破了。」
大長公主沒說話,只笑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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