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老伯抬手指著顧昭,又去瞧管聿。
“聿兒,這,這人是誰?他什麼時候在這的?”
顧昭回過,笑著道,“老伯好,我一直在這呢。”
管老伯一窒。
……一直都在?
他有些懊惱,開始回想,方才,自己有沒有說什麼不能說的話?
再瞧管聿時,管老伯有些老邁渾濁的眼睛狠狠的剜了一眼。
傻小子!也不知道提醒他一句。
要是讓人知道了真,該如何是好啊!
“阿爺,哥哥他知道。”管聿低聲。
管老伯眼睛都瞪大了兩分。
什麼?
什麼做他知道?
……
接著,管聿將方才發生的事說了說,最后道。
“要不是哥哥凝了水炁,化了條大魚相助,我都沒力氣拖阿爺上岸呢。”
聽了這麼一朝話,管老伯心生后怕,他懊惱的捶了捶自己的腦袋,沮喪又頹敗。
“都怪我……居然那麼多人在一旁瞧著,想想都害怕,要是聿兒你被瞧到了真,就得被鎮在雁門塔中了。”
聽到雁門塔,管聿脖子了,面上有畏懼之。
……
那廂,顧昭也是知道雁門塔的。
這兩日,在芙城里閑逛,這雁門塔,也是有瞧到過的,這是京畿最高的建筑,落坐在城南,是十七重的閣樓高塔,前朝時候便有了。
在坊間話本里,這高塔能鎮一切妖邪,更有大妖鎮在下頭。
小小的一個玉石筆靈,又怎能不怕這高塔?
顧昭瞧了瞧管聿,又看了眼管老伯,眉頭皺了皺。
方才一眼瞧見管聿的覺不假,和前兩日相比,他確實又瘦了一些。
“老伯,這是怎麼一回事?”
管老伯,也就是管牧易瞧了管聿一眼,沉沉的嘆了口氣,郁郁道。
“我寫不來文章,也畫不來畫了……江郎才盡,江郎才盡啊。”他抹了一把臉,將滿腹的心酸吞了下去,“就是我家的聿兒,我家聿兒他要肚子了啊,可憐哦!我的聿兒可憐哦!”
顧昭:……
明明是悲傷的事,卻因為管牧易那一唱三嘆的語調,生生的多了幾分喜慶之。
……
原來,管聿是管家傳下的一管白玉筆,因為筆是白玉所制,且玉質圓潤通,管家人頗為護。
到了管牧易這一輩,他瞧著那束之高閣,好似珍品一樣被珍藏的白玉筆,頓時心痛得不,連連喊著。
“暴殄天,暴殄天,如此好筆,就該用來寫一手錦繡文章。”
從此,他也當真踐行了這一句話。
從孩提時候歪歪扭扭的練筆,寫到意氣風發的年,再到沉穩的青年,直至暮靄沉沉的暮年。
這管白玉筆陪了他大半輩子。
管牧易癡迷畫作和坊間話本,尤其是人像,直到前幾年,他自一方大家,而他的文氣熏陶,白玉管中玉石生靈。
管牧易:“雖然是玉,它更是筆,恰好我們一脈又姓管,合該他是我管家的娃兒,所以,我為他取名管聿。”
顧昭聽得眼睛瞪大了幾分,“您,您是七先生。”
管牧易眉一豎,側頭看了過去,“小郎也識得我?”
顧昭:……
怎麼能不認得。
說起七先生,坊間褒貶不一,無他,他所著的話本詭譎邪異,卻又香艷異常,有人說他寫的是穢書,也有人說他在那香艷的故事中,道盡了世間。
有也有孽,荒誕過后,細細一想,卻又振聾發聵,就似奢而不糜,人艷而不妖。
尤其是話本里頭穿的怪人畫,便是姑娘家瞧了都得面紅耳赤,偏生又著迷那各人的姿態。
顧昭敬佩:“先生的百花圖著實不凡。”
管牧易擺手,“唉,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的我,什麼也寫不出來,什麼也畫不出來了。”
他郁郁的嘆了口氣,好似想起什麼,回頭又睨了顧昭一眼,語重心長模樣,道。
“我那書香艷,小郎不看也罷,仔細移了,等你再大一些,添一些年歲,見過了世冷暖再看,到時,你就能會里頭的喜怒哀樂,那時再看也不遲。”
顧昭:……
眼神游移了下,著最后一抹的倔強。
“我沒看,就翻過里頭的圖集。”
管牧易了然,“哦,小郎沒看啊,沒看就好。”
顧昭臉紅了一下。
……哦什麼哦呀,真沒看!
旁邊,管聿噗嗤一聲笑了,大大的眼睛微微瞇起,有狡黠之氣一閃而過。
顧昭:……
好吧,看了看了,還買了全套的話本珍藏,眼下還在的絹燈里擱著呢。
……
“怎麼就寫不出來了呢?”顧昭連忙岔開話題。
想了想,又道,“前年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嗎?”
顧昭會說前年,是因為市面上,七先生的話本子就只出到那個年份,畫集也是如此,從那以后,七先生就好似消失匿跡了一般。
無數的人惋惜心痛,紛紛猜測先生是不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自然,這謾罵也是不了的。
《芙京志異》甚至只寫到了第六十八回,正好在故事高紛沓頻出之時斷了。
本來這斷更的文,顧昭是絕對不會手的,奈何前頭的書太過好看了,想了想,這六十八回和一整本書相比,不說三分之二,二分之一總有吧,也算夠看了。
這一看,當真是懊悔了。
那段日子,是抓心撓肝的期待著后文。
眼下瞧到這七先生本人,顧昭怎能眼睛不亮。
只想問明寫不出來的原因,然后再好好的整治整治,接著,一定押他在案桌邊,寫個昏天暗地。
瞧了一眼管老伯花白的發,顧昭稍稍疚了一下,昏天暗地勉強的話,大半日還是要的。
……
聽到顧昭的問話,管牧易搖了搖頭,旁邊,管聿也搖了搖頭。
管牧易:“想過,怎麼沒想過,就是不為著自己,為著聿兒,我也將事想了又想。”
“不過,毫無頭緒。”
“就好似,就好似我突然不會寫了一樣。”
說罷,他重重的嘆了口氣。
管聿是玉石,因為被雕琢筆,又是文氣熏陶的靈,怪吸納靈炁修行,他卻要吸納文氣修行,自己什麼也寫不出來,眼瞅這孩子高了,卻也越來越瘦了。
管老伯渾濁的眼里有水霧。
“老頭子我沒用,寫不出東西,坐吃山空,京畿重地,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要錢,除了月頭時候在書坊里靠以前的書分點碎銀,到了月尾,家里就只剩一些銅板了。”
“我又時常心神迷糊,鎮日渾渾噩噩的,都是靠聿兒去外頭討口吃的,街坊鄰居接濟,這才勉勉強強的撐到了現在。”
“就是可憐聿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遭人白眼了。”
顧昭瞧了一眼管聿。
遭白眼的管聿:……
“阿爺,真沒有,叔叔伯伯們可喜歡我了。”
他爬到管老伯的旁邊坐下,出手拍了拍,低聲的安道。
……
顧昭在這一的屋舍走了走,沒有發現邪法的存在,接著,來到管老伯面前,道。
“管老伯,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幫您瞧瞧吧。”
“不介意不介意。”管牧易子直了直,有些激又不安模樣,“要我站起來嗎?怎麼瞧?”
“您坐著就,我分一道元炁到您的。”
說罷,顧昭凝神,手訣一番,一道靈炁化作細線大小,從管老伯的兩眉間鉆。
隨即,靈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瞬間化作細細的銀,猶如一張大網一樣,在管老伯的腦袋里仔細的探看。
旁邊,管聿有些擔心的瞧著。
管牧易只覺得腦袋一陣冰涼,似有清風吹拂而過,有些疲憊和混沌的沉重之都消退了兩分。
倏忽的,顧昭的眼睛微微瞪大。
瞧到了,在管老伯玉枕往里一寸的位置,那兒多了一只眼睛。
是眼睛沒錯,細而長的睫羽,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黑眼珠占了大半的眼眶,眼白比較。
此時,它正半張半闔,有些憊懶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