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柳著袖中出畫卷的一角,遲疑道：「娘娘,您打算怎麼辦？」

郁太妃雖狀若癲狂,所說的話卻字字清醒，況且,也沒有造的必要，只是這一旦流傳開出，對先帝或是昭憲皇后都會造不小的影響。

「拿去燒了吧。」林若秋毫無猶豫的將東西到手裏，倒不是被先帝對昭憲的打,只是不願破壞楚鎮心中對於父母的印象——先帝對他算不上疼,可也不曾苛待，而在被生母疏離的那些時日裏，楚鎮好歹從嫡母昭憲上尋得一點親的印痕——在神智偶爾清楚的時候。

逝者已矣,而活人總歸是要向前看的，就讓這段如煙散去吧。林若秋輕輕嘆息著，看著紅柳將那幅不忍卒睹的畫像投火盆中。

*

郁太妃代完了與齊王謀的經過，便自縊在景福宮中，皇帝念曾伺候先帝一場，並未過分追究，依舊以太妃的份下葬,極盡哀榮——也是可笑,那樣痛恨的兩個人,臨了還是得葬在他倆邊,不知郁太妃泉下會作何謝。

林若秋守著心中承諾,並未將郁太妃臨終之言吐分毫,不過在去太和殿伺候筆墨的時候，還是告訴皇帝，當年那碗落胎葯是郁太妃攛掇魏太后喝下的，倒不是存心為魏太后開，只是覺得，皇帝有必要知道真相。

楚鎮聽后卻無於衷，「若是一定要將孩子生下來，誰又能攔？」

這些年的隔閡，不是幾句輕飄飄的洗白就能釋懷的，況且魏太后這次賭氣離宮並非由於昔年之事，而是為了心心念念的魏家——歸究底，從來沒站在楚鎮這個兒子的角度考慮過。

楚鎮說罷，便繼續埋頭批閱奏章。

林若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影，不又想起那副畫上所繪的人像來，雖說古典畫不及油畫那般寫實，可據觀察，昭憲皇后眉目間依稀與魏太後有幾分相似，若先帝真是因此而寵幸昔年的魏雲娘，那就難怪魏雲娘對昭憲那樣厭惡了，誰願意被當人的影子而活著？

先帝自以為聖，其實卻害了一個又一個人，難怪這些人都那樣恨他。

楚鎮批摺子批得手酸，了個懶腰，回頭就發現林若秋正著他，神如癡似呆。

楚鎮便覺得好笑，「看了多年了，還看不夠？」

林若秋從他語氣中聽出一得意的意味，要在平時，肯定得使勁損他一頓的，但今日林若秋卻格外依他，抱著皇帝的胳膊使勁搖晃，像只撒的貓，裏還嗲聲嗲氣的道：「臣妾只是覺得，能嫁給陛下這樣的夫君，真好。」

楚鎮聳了聳肩膀，似乎在抖落上頭的皮疙瘩，繼而點了點林若秋的腦門，輕快的道：「麻兮兮的，說罷，想向朕討什麼賞？朕都答允你。」

林若秋哪裏需要賞賜，只要楚鎮能日日夜夜陪伴在邊，便心滿意足了，就算楚鎮還是以前那樣子，兩人只能靈魂，那也甘之如飴——比起先帝徒有著健全的子行事卻人不齒，楚鎮何止好了十倍。

原本惋惜自己晚生了幾年，沒能早早踏足東宮，但現在想來，老天爺挑的時機恰恰合適，若那時被先帝爺選進宮闈，沒準倒落得跟郁太妃等人一樣的下場。先帝這樣的男人，誰上誰倒霉，哪怕是得他鐘的昭憲皇后，心想必也無比痛苦，死了倒是一重解。

書案上擺著膳房新送來的橘子，林若秋隨手剝了一枚放進裏，齒間酸甜的滋味提醒這是個多麼真實可的世界，有心的丈夫，有懂事的孩子，和他人比起來，自己實在幸福太多。

從前那些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此刻全部煙消雲散，不管開端如何，註定會有一個十分完的收場，確定。

楚鎮回過頭，就看到津津有味的吃著零食，字紙簍里堆滿了果仁和瓜子殼，這是把他辦公的地方當消遣場所了？

楚鎮用力瞪幾眼，才算引來林若秋的注意，「陛下怎麼了？」

難不是見吃東西，因此饞得慌？林若秋遂慷慨大度的將那碟果子送到皇帝面前，早說嘛，也沒那麼小氣，不會稚到吃獨食的。

楚鎮板著臉，「朕平時有待過你嗎？」

回回見都跟死鬼投胎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天肚子呢，雖說皇帝強調了在他面前不用太拘泥份，可這也太沒規矩了吧？

林若秋撇了撇，「您讓我在這兒伺候筆墨，我總得找點事做嘛。」

楚鎮道：「那你不會到一邊練字去？」

「哦。」林若秋哦了聲，於是規規矩矩的找了個綉墩坐下，又胡尋了張椅子當書桌，就這麼練起字來。

然則吐瓜子的呸呸聲依舊綿綿不絕。

膽敢耍？楚鎮怒而起，誰知到了近前，卻發現一手按著紙張，一手按著筆，的確在筆疾書，然則上下靈活翻著，隔一會兒便有一枚瓜子皮飛出去，準確無誤地落到旁的字紙簍里，看樣子塞了一大把瓜子在裏，還半點沒耽擱做事。

怎麼做到的？皇帝目瞪口呆。

好想學。

*

太和殿前，紅柳迎著秋日冷風，悄悄將兩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塞到魏安懷中，道：「快點吃，別人發現。」

魏安激涕零，忙忙咬了一大口，香濃進嚨的剎那，他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別看他們這些人前風，不曉得裏頭艱辛有多，哪怕像他這樣的心腹近侍，皇帝忙碌的時候他也只能在外頭值班，連口水都不得喝，還得隨時應對裏頭傳喚，瞌睡都不敢打一下——這個就純屬魏安給自己臉上金，事實上他沒著打盹的。

紅柳原本催他快點，可見魏安狼吞虎咽、恨不得連舌頭都咬掉的模樣，忍不住又勸道：「慢些吃，別噎著，又沒人和你搶。」

魏安忙裏閒沖笑了笑，「你對我真好。」

應該說最近對他尤其好，從前也還不這樣——明明南巡途中兩人差不多已確定心意，可回來之後紅柳依舊冷著他，在主子們面前尤其避著嫌疑，如今卻彷彿突然開竅了，魏安不想是否自己日夜祈禱了上蒼，才使得紅柳對他的態度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就像一個溫小意的娘子，生怕相公著凍著，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紅柳見他盯著自己不放，遂悄然紅了臉，輕輕跺腳道：「快吃吧。」

不知怎的，這宮裏的日子雖然一切如常，卻彷彿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歡喜。先前娘娘說若軍破城，便要追隨陛下而去，那時心中一，幾乎湧起跟娘娘同樣的念頭：若王命不存，魏安這個前總管自然也留不住，那今後又該為什麼活著？不過念著幾位小主子，沒敢在娘娘面前說出求死的話，可心中存的死志分毫未減。若那人真的連首都不能保全，拼著一試，也要到九泉之下跟他相遇。

幸而結果證明，娘娘跟的擔心都是多餘的，紅柳鬆了口氣，又有點慶幸，到底不用走到那一步。

經歷過死亡的恐懼，才能懂得生之歡喜。紅柳如今看著眼前的男人，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後悔從前對他太過冷淡，明明兩人早就有意，何必非得苦苦抑自己？名聲這東西再好聽，在生死面前卻一錢不值。

所以今日才斗膽送東西過來，雖說只是點小小的吃食，對而言卻是很大的一步。

在魏安看來同樣如此。他了角沁出的油脂，彷彿意猶未盡，「沒了嗎？」

「沒了。」紅柳沒好氣道，瞧瞧這人的饞勁，好像幾天幾夜沒吃東西——其實也就了半頓而已。

儘管如此，紅柳還是掏出手絹讓他了，省得這副吃模樣被人瞧見，又有得說了。

魏安著手帕上細緻的絹花，心念一道：「我洗乾淨再還給你吧？」

「休想！」紅柳警覺地奪過來，太知道這人打的什麼主意了，等他還回來，鬼曉得是否原來那條？紅柳可不想落下私相授的罪名，娘娘如今雖是皇后了，可這宮裏卻未必都是真心順服的，尤其是甘殿和披香殿那兩位，可不能讓倆抓住把柄。

說到趙賢妃，紅柳陡然想起一事，「聽說那日到宮門口送對牌的，是賢妃娘娘邊的小太監？」

魏安點點頭，「就是那名川兒的，枉費賢妃平日對他這般看重，他卻做出背主之事，還好沒他得逞。」

紅柳咦道：「他自己承認自己盜？」

還以為那川兒為了保住小命，會趁機將趙賢妃拉下水，誰知他並未如此，紅柳難免有些失。娘娘子寬宏，不願痛打落水狗，可在看來，分明是一個扳倒趙氏的良機，好讓對方再也難於翻。

魏安道：「他自然得承認，好歹主僕一場，難不還讓賢妃娘娘牽連？」

旁的不提，魏安向來認為忠心為臣子的本分，不管位或大或小，那川兒背棄舊主，與齊王一黨廝混，似乎是罪大惡極，可如今見他一力獨攬責任，誓死捍衛趙賢妃的清白，魏安又難免有些佩服，故而特意囑咐暴室那群人輕點伺候，儘管如此，那小太監所的罪想必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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