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可眉宇間卻流出一抹悵然,在宮裏住了這些年,已經習慣了這裏的一人一事、一草一木，真要是離開此,恐怕反而得不習慣罷？難道也學謝婉玉那樣長伴青燈古佛麼？

可是已經被塵世的濁氣玷污，怕是佛祖也不肯要了罷。

李薔苦笑剎那，轉頭朝侍道：「到了那日，本宮願意為你留一容之所,不知你可願相隨？」

侍驚喜不已,啄米般的點頭，「謝娘娘，謝娘娘。」

像德妃娘娘這樣的自然是無鬚髮愁的,就算陛下真要遣散後宮，忠勇侯就這麼一個妹妹，怎麼會不肯收留？何況李家家大業大，便是多幾張吃飯也不算什麼。

侍恭維道：「以娘娘的出與才，就算離了宮，想必也不乏追求之輩，娘娘您安心揀擇便是。」

這麼一想,反而不得德妃娘娘快些出宮,還更自在些,畢竟陛下對皇后的寵們皆瞧在眼裏,眼看著是容不下其他人了,便是強留下來,又有何意義呢？

「你無須安本宮，本宮知道自己的分量。」李薔幽幽嘆道，緩緩上枯槁瘦削的臉頰，憑這副容貌在，註定與無緣，尤其為子，臉面更是天生的掣肘，生得這般陋質，註定不會有男子肯駐足欣賞里的才。

像陛下對皇后那般重，更是畢生都無法企及的夙願。

侍見柳眉鎖，想勸又不好勸得，只能幹站在原地，倒是李薔反過來笑著安，「沒事，這些年本宮也都習慣了。」

人人皆說皇后是因貌丑才放心地將宮務由打理，可李薔知道並不是這樣，若說這宮中還有一個能平等待、不因相貌或歧視或同的，便只有皇後娘娘，所以也會盡心儘力做好德妃的本分，絕不讓皇后憂心勞。

李薔說道：「皇后的月份漸漸大了，雖不知出世的是小皇子還是小公主，裳總是得提前備下的，回頭去庫房搬幾匹布出來，本宮總得抓些，不能誤了賀喜。」

侍知敬重皇后，卻並不願如此勞，遂勸道：「娘娘何必親自手？這些事由奴婢就了，奴婢的綉工也很好呢。」

李薔搖搖頭，「送給姐姐的東西，自然得親手織就才算得心誠，無須多言，快去準備吧。」

侍見執意如此，只得罷了。

*

接連送走了兩個麻煩，林若秋的心可謂暢快無比，不必擔心謝婉玉使什麼詭計，也無須擔心林月芙到或者皇帝跟前獻邀寵，如今的日子可謂清凈極了。只除了一樁，那便是阿麗公主的婚事。

林從武那頭的三六聘自有林家安排，可阿麗公主在京中舉目無親，哥哥們又都回到故土去——就算留下，他們也不清楚京城的風俗，越幫越忙。林若秋見這孩子實在可憐，不得已充當方的家長，反正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人，現在也不算林家的人了，用不著避嫌。

楚鎮見一盆火似的趕著，卻生怕累著，遂強令禮部出來持阿麗公主的婚事，如此林若秋無須太過辛苦，而阿麗公主的好日子卻顯得更加隆重，小姑娘見人人幫著，人人護，興得臉上天掛著兩團高原紅，一會兒到這宮去謝恩，一會兒到那家去見客，似乎走幾千里都不覺得累。

王氏見新媳婦這樣活潑，雖覺得不夠矜持莊重，可花轎都到門口了，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看不見種種逾矩的做派，反正進了門大可以慢慢教起——阿麗公主在北狄也不過活了十多年，用二十年的功夫難道還不足以將糾正嗎？

王氏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

林若秋無心理會娘家的婆媳問題，倒是對新嫂嫂的房花燭很有興趣，因阿麗公主對男之事太過無知，早在親前三日，林若秋就派了兩個教引嬤嬤到林家去，準備指導一二，免得新娘子床幃之中過於生疏懼怕，結果王氏還未發話，林從武就強的把兩位老人家趕回宮來，說他自己的媳婦自己來教，用不著別人手。

林若秋氣了個倒仰，扭頭就朝楚鎮埋怨，「他橫什麼橫呀？當了新郎就輕狂得跟什麼似的，連親妹妹都不認了！」

楚鎮手裏端著燕窩，用小銀匙舀了一勺放進裏，莞爾道：「大約是怕你教壞阿麗公主吧。」

林若秋咽下香甜的膏脂，繼續瞪眼看著他，「我能教些什麼呀？」

飲食男，人之大也，萬一阿麗公主到時疼得說不出話，或是畏懼到本進行不下去，那夫妻怎麼能好？還不是為了小兩口著想嗎，可嘆林從武竟不能會的苦心，真是可惜。

楚鎮朝了眼，促狹的道：「自然是怕你教些別的。」

言下之意，似乎怕教的不是新手門款，而是高階進化版——周公之禮也有多種多樣的，這一點兩人在從前的實踐中已經無數次證明過了，並且越發融會貫通。

否則孩子是怎麼來的。

林若秋險些被燕窩給嗆著，滿面通紅他一眼，趕忙用兩聲咳嗽掩蓋過去。

楚鎮亦怕過於激了胎氣，便不再逗，只道：「既然你哥哥這般頑固，朕乾脆以不敬皇后的罪名將他收監好了，好好關他個幾日，看他還敢不敢不聽話。」

林若秋忙道：「算了算了，我也是說著玩的。」

本來也是家事，捅開了可不笑話了？既然林從武這般有把握，自信能哄好阿麗公主，林若秋就等著看好戲好了，只別讓阿麗公主哭哭啼啼地到面前來投訴，那可得揪住林從武的小辮子，好好治他一頓。

林若秋收回心思，就發現皇帝捧著一隻細瓷碗在那裏吃著，碗中的東西呈半明的淡褐，似乎十分稠厚香甜。

林若秋詫道：「陛下在嘗什麼？」記得楚鎮不吃燕窩，嫌太膩，不過碗中的東西看起來也不像燕窩。

「熊掌。」楚鎮簡潔的答道，故意將碗湊到跟前來。

林若秋只覺得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忙正襟危坐，免得出一臉饞相。記得那隻犯了事的黑熊被擒獲之後，北狄的人自願由宮中料理，皇帝也就理所當然地送去膳房——死都死了，總不白白扔掉。

林若秋雖不吃熊，卻對熊掌這種傳聞里的山珍海味很有興趣，尤其這隻熊掌看起來還很新鮮，大約一直都被用冰貯存著，最大限度保留了鮮滋味。

楚鎮見垂涎三尺，故意逗道：「想嘗嘗麼？」

林若秋的眼珠子跟著他的手腕轉，眼睜睜看著那塊清蒸熊掌轉到跟前，正待一口咬下，誰知楚鎮卻驀地回去，搖頭晃腦道：「不是朕吃獨食，黃松年說了，有子的婦人沾不得這些，還是謹慎些好。」

林若秋怨念的著他，同時表示懷疑，「真的嗎？」

楚鎮的模樣看起來很真誠，「朕騙你做什麼？」

林若秋不疑有他，只悄悄嘀咕了幾句，便打消了品嘗食的念頭。不過當看到楚鎮大快朵頤，連一滴湯都沒剩下，滿臉便寫滿了不願三個字。

楚鎮彷彿有些不好意思，為了補償便說道：「其實朕也有別的法子讓你解解饞。」

林若秋立刻振作起神，滿以為會像偶像劇那樣，男主變戲法一般留了碗給，結果當看到廚房端來的品時，兩眼便驚呆了：那分明是一碗紅燒豬肘子！

難為楚鎮還能一本正經同解釋，「膳房的大師傅說了，這道菜口和熊掌很像，不信你試試。」

林若秋只覺滿腹都是鬱悶之氣，又沒吃過熊掌，如何來的比較？就算要騙，好歹做得像一點也行啊，這紅通通黃澄澄的，哪裏有點熊掌的貴氣？你哪怕是清蒸也好啊！

楚鎮儼然化食評論家，「不，清蒸就更不及熊掌潤了。」

他見林若秋面不快，作勢要上前吻，林若秋卻板著臉將他推開，想用上的那點餘味來討歡心，沒門，大半的東西都進了他肚子裏呢！

在吃貨面前，唯有食才代表正義，別的都是假的。

末了林若秋只得咬牙切齒將豬蹄咽下，暗嘆自己這個皇后當得可真憋屈，重活一世，定得投胎去做蘇妲己，嘗一嘗酒池林的自在。

後來阿麗公主進宮請安，林若秋就問起吃過熊掌不曾。

阿麗公主十分自然的道：「吃過呀，還常吃呢。」草原上多的是野，他們北狄人也不興金銀貿易，往來多是用馬匹、皮之類的作為饋贈，周圍部族進獻的獵也不，阿麗公主為汗王賬下的，區區幾隻熊掌自然不在話下。

不過當看到桌上那碗燉豬蹄時，卻立刻眼前一亮，請示過紅柳的意見后，便忙不迭地夾到跟前來。

林若秋詫道：「你喜歡吃肘子？」

阿麗公主的點點頭，又小聲解釋道：「不過吃得很。」

林若秋恍然大悟，草原上的牧民貌似是不養豬的，因此在京城唾手可得的豬製品，在阿麗公主看來卻了珍，甚至比熊掌還罕見。

換言之，其實每天都在用阿麗公主夢寐以求的山珍海味，這麼一想，林若秋心裏頓時平衡多了。

笑盈盈地給阿麗公主夾了一筷涼拌，又含蓄地問道：「你跟本宮哥哥相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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