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是漂亮的一只眼,因為是在布滿和腦漿的腦袋里出現,它顯得詭譎又惡心。
顧昭多瞧了一眼。
這只眼睛半睜半闔,好似在盯梢,又好似在休憩,元炁如天羅地網一般,悄無聲息的將這只眼睛圍了起來。
“怎,怎麼樣?”管牧易了手,看著顧昭的視線忐忑不已。
想了想,顧昭輕輕頷首,輕聲道。
“是有蹊蹺。”
“當,當真!”管牧易瞪大了眼睛,猛的站了起來,他朝前走出兩步,卻又近鄉怯一般的止住了腳步,只急急的朝顧昭方向看來,失聲問道。
管聿也瞪圓了眼睛,他瞧了瞧顧昭,又抬頭瞧了瞧自家阿爺,驚疑不定模樣。
“噓!”顧昭做了個噤聲的作。
管牧易連忙坐回了床榻邊,他抬起雙手,無聲的做了個好好好的作。
能發現不妥就好。
能不能治另說,起碼別像之前那樣稀里糊涂的。
管聿也期待的看著顧昭,兩只眼睛黑白分明,晶亮又剔。
要是在先前時候,瞧到這樣的一雙眼睛,顧昭還會贊嘆一句這筆靈模樣生得好,眼睛特別有神,不過,在瞧過管老伯腦袋里的那只眼睛后,顧昭才發現,自己有一日,竟然會害怕瞧到這漂亮眼睛。
真是,真是妖孽誤人!
顧昭痛心疾首。
……
今日春明,束過瓦片隙,在屋里投下明亮的斑,空氣中有塵埃蒙蒙。
顧昭環顧過屋舍,視線落在窗欞邊的書桌上,那兒,邊紙被山形鎮紙著。
老伯說了,前年某一日,他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寫,也不能畫了,靈一閃而過,往常時候是抓住靈,才思如泉涌,從前年開始,這靈一閃而過就真的是一閃而過了。
腦袋里空空如也,像塞了稻草堆一樣。
他著急得不,卻毫無方法,往往在桌子前枯坐大半日,提著筆想要寫,卻寫不出只言片語。
所有的靈氣都被榨干了。
最后只剩下渾渾噩噩,半瘋半癲。
想著眼睛的用途,多出來的那只眼,它又是在玉枕后的腦子里,顧昭心中有了猜想。
三兩步走到書桌邊,將那張帽椅拖了出來,示意管老伯坐下。
管牧易站了起來,上了年紀的有些抖。
“阿爺小心!”管聿連忙手攙扶。
“不用,阿爺能走,只是起得猛了一些,乍然之下,有些不穩罷了。”
管牧易擺了擺手,不用管聿扶他,他看了顧昭一眼。
顧昭回視,沖他點了點頭。
管牧易深吸一口氣,步子雖慢,卻堅定的走了過去。
……
過窗欞照了近來,大片春潑在書桌上,明耀眼且帶著暖人的溫度,老件的書桌好似都漾著一層和的。
帽椅上,管牧易的眼睛掃過桌上。
多個日日夜夜,他曾經在這張書案旁筆疾書過,如今想來,那樣的場景,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管牧易惆悵的嘆了口氣。
都說人遲暮,將軍白頭讓人心生憐惜和不忍,哪里想到,這江郎才盡竟然也這般的傷人。
就在管牧易傷懷之時,就見旁邊的顧昭手心一翻,一卷藍皮的線狀書出現在的掌心。
這是……
管牧易側頭看了過去,待瞧清書卷上的名字時,他的眼睛瞪大了一些。
“不錯,這是坊間的書肆里,《芙京志異》的最后一冊,七先生,可否請您接著第六十八回,將故事繼續往下?”
顧昭將書往桌上擱了擱,輕聲道。
不不,他不的。
管牧易有些慌,他急急的搖頭。
只見花白的發有些凌,清瞿的面容只剩畏和狼狽。
曾經引以為傲的好才思沒了,在無數個枯坐到天明的夜晚,他的氣神也似那燃著的蠟燭,一點點的被現實燒沒,只剩桌上一片狼藉的燭油。
顧昭輕聲:“先生莫憂莫怕,咱們就試一試,這一次,興許會有不一樣的形。”
管牧易搖頭的作一頓,他側過頭,目有些遲疑的看向顧昭。
……會,會不一樣嗎?
顧昭肯定的點頭,擲地有聲。
“會的,一定會的,我和您保證!”
“我也相信阿爺。”管聿突然出聲,他瞧了顧昭一眼,又有一些靦腆,“我還相信哥哥。”
好!他就再試一次!
管牧易心中豪頓生,不又怎樣,再差也不過是現在這般形。
他的視線看過管聿,又看過顧昭,暗暗下決定。
竹芭街的張書生,杏仁街的許書生,還有旁的李書生……這些書生郎他通通都不滿意,他想自己養著聿兒,就像聿兒沒有放棄他一樣,他也不想放棄聿兒。
他想寫,他要寫,他要寫到自己垂垂老矣進棺木的那一日!那時,聿兒得他真傳,應該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管牧易將桌上的《芙京志異》拿起,他也不翻開,就看了下那藍皮的書,手了,眼里有著懷念。
世人看的是書,他看的是自己的一生,是自己伏案的日日夜夜。
顧昭心:“先生要看看前嗎?您慢慢看,我等您。”
管牧易搖頭,“不用了,這書就像我的孩子,我將它創造出來,自己的孩子,便是十年八年,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前文歷歷在目。”
說罷,管牧易將書往案桌的左上角擱了擱,一手拿著墨條,細細的在硯臺上研磨,另一只手輕輕的扯了扯花白糟的胡子,斂目沉思模樣。
與此同時,管聿上瑩一閃而過,待亮散盡,此不見戴著綸巾的小書生郎,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懸浮了一枝白玉管的筆。
只見白玉溫潤,筆頭蓬松盈。
顧昭抬頭瞧了過去,它在半空中上下晃了晃,似在點頭致意,下一瞬,它飛到了管牧易的手中。
只見筆頭蘸了墨,多余的水在刮了刮硯臺的邊緣后,輕松的被控去,管老伯提筆凝神。
有了!
倏忽的,斂目沉思的管牧易眼睛一亮,他只覺得腦中靈一閃而過,提筆就要去寫。
與此同時,顧昭分了心神在管牧易腦海里的那道心神也瞧到了,在管老伯提筆那一刻,那只半張半闔,一副憊懶模樣的眼睛睜大了。
只見它有細又長的睫羽,瞧過去是單眼皮兒,鵝眼眼型,眼睛很大,黑眼珠占了大半,眼白很。
也因為這原因,它瞧過去水潤潤的,視好似有纏綿的誼。
當真是一只極漂亮的眼睛。
此時,它沒了憊懶模樣,眼睛里好似有一閃而過,腦袋里起了風氣。
與此同時,管牧易腦海里,因為一閃而過的靈而涌起的文氣,它們打著轉就要朝那只眼睛涌去。
近了近了。
大眼睛里有貪婪之流。
它就像是一個大黑,文字和畫面碎瑩片片,掙扎卻又沒法控制一般的朝它紛沓而去。
顧昭心下一凜。
果真如此。
就是這只怪眼吞噬了管老伯的才氣!
有一點吞一點,平日里憊懶模樣,半睜半闔,既是休憩,又是監視,只等管老伯才思又起的那一刻,倏忽的睜大眼,直把那文氣卷了才罷休。
顧昭恨聲,“惡賊!”
文氣的惡賊!
就在文氣被卷的那一瞬間,鵝形眼里閃過一愉悅和喟嘆,然而,下一瞬形式卻急劇的翻轉,早就埋伏在一旁的元炁瞬間一張大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朝眼睛兜去。
鵝形眼里的那道愉悅僵了僵,隨即染上了驚惶,左顧右盼,想要逃竄。
顧昭輕聲,“晚了,我瞧到你了。”
原來,在眼睛卷了管老伯文氣的那一瞬間,原先如休眠一般的眼和眼的本,它們之間有了牽連羈絆。
不過,在元炁兜上的那一瞬間,眼僵了僵,本好似也有了察覺。
那是個果斷之人。
他當即立斷,猶如脆蛇斷尾求生一般,不過是眨眼功夫,立馬將這一份的牽連羈絆斷開了。
然而遲了。
瞬間,玉華街這一的宅子不見顧昭的影。
……
落進,案桌邊的管牧易伏案筆疾書,方才被吞噬的一下,他的思緒有一瞬間的停滯,就像以往每一次的停滯一樣。
不過,這一次真的不同了。
還不待他心慌,他就覺得思如泉涌,噴薄而出,只這麼一下,他就將方才的心慌擱置,全心全意的投了創作之中。
那小郎說得對,試一試,會有所不同的。
瞬間,就見此筆酣墨飽,隨著墨字落在微微泛黃的邊紙上,故事愈發的圓滿,此氤氳起文氣,挨了兩年的管聿吃了個酣暢。
……
顧昭追著那抹牽連羈絆,一路朝城東方向去了。
約莫一炷香后,高高的城墻阻攔了的腳步,此龍炁馥郁,領土意味極強,紫龍炁排斥著修行中人的炁息。
因此,鬼道自發的避開了這一的宮城。
顧昭抬頭,只見這一紅墻碧瓦,遠遠去,有巍峨的四角宮殿,飛檐斗拱,仙人跑,沿著紅的宮墻再往右行約莫二十丈,那兒,著明鎧的金吾衛腰佩彎刀,不茍言笑,兩人中間是一扇朱紅大門,上頭掛著一個藍底金字的匾額。
上頭端正肅穆的寫著元澤門三個大字。
元澤門,是宮門。
此,是皇城宮闕。
顧昭抬頭瞧這一的宮闕,眼神暗了暗。
明鎧中的一個金吾衛好似聽到了靜,他側頭看了過來,這一看,當即臉一沉,喝道。
“宮城重地,閑雜人等——”止靠近。
話還未說完,就見顧昭形一晃,此已不見的影,徒留一道風氣打著旋吹來。
“大武,怎麼了?”另一個金吾衛小林聽到喝責,頓時有些意外。
他回過頭看了看,除了風氣卷著地上的兩片落葉,啥都沒有瞧到。
“小,小林哥,剛剛……剛剛這明明有個人影的!”被喚作大武的金吾衛說話都結了。
小林慎重,“在哪?”
大武搖頭,“不知道,眨眼功夫就不見了,我都沒有瞧清楚模樣,就見了一道影子。”
小林看了看宮闕的高墻,又看了看這一空曠之地,有些狐疑的看了大武一眼,“你今兒喝酒了?”
“啊?”大武愣了愣,隨即冤屈的喊道,“冤枉啊,我才沒有!真瞧到一道影子了。”
小林也不多說,只下昂了昂,示意他看那高高的城墻,再朝空曠的平地一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是人的話,怎麼可能躍得上如此高的城墻,抑或是眨眼功夫就跑出這一片空地?
不是瞧花了眼是什麼!
大武一拍大,“我知道了,我瞧到的不是人!”
“渾說什麼!”小林低聲呵斥。
大武連忙噤言,眼睛四看了看,一副后怕模樣。
宮闕重地,最忌說鬼。
大武期期艾艾的瞧了對面的林子一眼,林子沒好氣的瞪了回去,“放心,我才沒那閑工夫傳你說的胡話,不過,下不為例啊,你犯糊涂別拉著我。”
大武放心了一些,隨即,他低了聲音,笑著打趣道。
“知道知道,下值了,小林哥你還得回家幫嫂夫人抱娃娃呢,嘖嘖,左邊一個大兒,右邊一個小千金,一口氣得了兩子,還湊了個好字,誰像咱們小林哥這麼有福氣啊。”
林子也是頗為歡喜。
不過,皇城重地不比城門口,雖然人活又事,不過,此在天子眼皮底下,要是松懈了一分,說不得就得罪貴人,吃瓜落了。
因此,說了兩句閑話后,林子和大武兩人重新站直,一臉肅穆的開始當值。
……
又過了片刻,宮闕中走出兩人。
只見一人穿深緋的圓領袍,一人穿深綠的圓領袍,兩人相偕的往外宮門方向走去。
潘知州瞧了一眼落后自己一步遠的陳翰林,腳步慢了慢,笑道,“聽聞陳大人于丹青上造詣著實不凡,不知可否討一份墨寶。”
“陳大人,陳大人?”
“啊?”陳其坤好似才回過心神,他瞧了一眼潘知州,連連告罪,“潘大人見諒,方才我心神恍惚了。”
潘知州擺手,“無妨。”
陳其坤扯了個笑臉:“大人方才說什麼了?”
潘知州笑了笑,將討要墨寶的話又說了說。
陳其坤,“大人客氣了,不過是微末小技,大人要是喜歡,下過兩日便備一份畫作到驛。”
潘知州須暢笑,“那我就先謝過陳大人了。”
兩人一路說,一路謙讓的往前,一個是外放京外的四品員,掌一方州城,一個是六品翰林,雖微末,卻于前當值,頗得圣心。
因此,兩人之間都頗為客氣。
……
潘知州心的沒有問陳翰林方才恍神的原因,陳翰林卻不放過這一事,他故作無事的扯了個笑容,胡謅道。
“我家夫人這兩日病得厲害,因此,我心里憂心得,這才心不在焉的,怠慢了大人了,還請大人莫言見怪。”
潘知州擺手,“無妨,小事而已,陳大人也莫要介懷。”
“對了,尊夫人的病要不要?”潘知州有心想和陛下邊的紅人拉好關系,順著他的話頭,當下便關切的問道。
陳其坤正待說話,倏忽的,他腳步一停,眼里嘩啦啦的淌下了淚花。
潘知州嚇了一跳。
“陳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陳其坤止不住眼淚,噎道:“不大好……它可能死了吧。”
潘知州:……
他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嗎?
……
與此同時,鬼道之中,顧昭攤開手,多瞧了兩眼手心里攥著的那只大眼睛,冷哼一聲,隨即用力。
瞬間,漂亮的鵝形眼了黑糜,隨風一揚,瞬間不見蹤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