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舉著竿子,姜琳問他:“文生,震耳朵的,你怕不?”
文生朝笑:“娘,我才不怕呢。”
程如山著香,吹了吹香頭然后過鞭炮的引信,點燃,“滋——”,他轉走開,鞭炮在他后噼噼啪啪地響起來。
文生舉著竿子,耳邊是震耳聾的鞭炮聲,是家里人過年的歡呼聲,火明滅,有程如山俊秀拔的姿,有姜琳明歡笑的臉龐,還有大寶小寶天真爛漫的樣子,還有程蘊之、閆潤芝,還有……
他對周圍如此陌生,他對這一切又如此悉如此。
悉又陌生,為什麼這樣?
他突然有些茫然,這一切看似在邊卻又離他很遙遠,漸漸地他聽不見鞭炮聲,聽不見歡呼聲。
他能看到他們,卻聽不見、不著,就好像他拼命喊拼命,娘卻閉著眼聽不見。
沒有意識的,他淚流滿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麼。
鞭炮聲停止了,他依然什麼都聽不見,腦子里渾渾噩噩的,周圍嘈嘈雜雜的,好像有什麼把他隔開。
姜琳本來和拎著大小寶的程如山進了院子,回頭沒看到文生又跑出來。借著院子里昏暗的線看他舉著竿子,保持放鞭炮的姿勢,跑過來拍拍他。
“文生?你發什麼呆呢?放完鞭炮,回家吃啦。”
無月,星燦爛,不足以照亮的臉,讓看起來有幾分神的覺。
他聽見的聲音,丟了竿子,張開雙臂地抱住。
姜琳拍拍他的后背,溫聲道:“文生,你害怕嗎?”
文生放開,很大聲道:“才不!”
姜琳被震得耳朵都有些不舒服,笑起來,“干嘛那麼大聲。”
程如山從院子里出來,“文生怎麼啦?”
文生大聲道:“耳朵聾啦!嗡嗡的,養了一窩大馬蜂!”他用兩食指堵著耳朵眼又放開,笑起來。
程如山握著姜琳的手,讓不用擔心,文生沒事的。他走到文生邊,抬手在他耳朵和后腦的位上按按,了他的頭發,“這是的,去多吃點就好了。”
文生一聽立刻跑屋里去,“吃啦!”
姜琳對程如山道:“是不是剛才放鞭炮嚇著他了?”
程如山:“上墳也放了,他并沒反應。估計過年的景讓他有。”他其實想用這樣的場景刺激一下文生,雜志上說多刺激一下對他恢復正常的神秩序有好。只是,程如山又不忍心進一步刺激他,忍不住哄大小寶那樣哄哄他。
姜琳道:“要不咱們還是順其自然吧。”
程如山攬著進屋,“好。”
因為人多所以分了兩桌,炕上一桌老人和孩子,地上再一桌。
程如山拎兩瓶酒過來,給爹娘、姜琳、大哥夫妻倆都倒上。
文生突然道:“我也要。”
程如山看他,“你還小。”
文生:“我長胡子了,不小。”他了早上程蘊之幫他刮得溜溜,這會兒又冒出來的一點胡茬,他覺得很新鮮。
程如山給他倒了一點,“你先嘗嘗。”
文生端起來,了,有些辣,但是自己是男人,沒什麼好怕的,他一仰頭一飲而盡,然后齜牙咧地直扇風。
大寶小寶笑話他,大寶:“你非要喝,可難喝呢,嫲嫲說跟尿似的。”大寶小寶好奇,拿筷子蘸過,難喝得很,他倆才不稀罕呢,哪里有糖好吃?
閆潤芝:“……”我啥時候說過?
文生不服輸,又要了一盅,程如山給他倒上,這會兒不讓他一口喝了。
姜琳對程蘊之道:“爹,你給大家起個頭。”
程蘊之巍巍地端起酒盅,另一只手趕托著,他道:“咱們家平反,日子越來越好,你們爺爺、大爺大娘知道也歡喜。你們兄弟倆守相助,給孩子們做個榜樣。過年都開開心心的,我也不說喪氣話。”
他想倆孩子和睦相,卻也不說太多,好話三遍淡如水,老大要是真有心,以后天天過日子見真章,也不是這會兒說幾句話就管用的。他要是不真心改好,以后老程家也就當沒這個大兒子。
閆潤芝:“我就覺得這日子好的,我知足。”
程如海見大家都看自己,他也趕雙手把酒杯捧起來。看著程蘊之和閆潤芝倆坐在炕上,老爹頭發花白,他有些忍不住眼淚,忙抹了一把眼睛,“這酒真辣。爹娘,弟弟弟妹,以后哥哥向你們看齊,好好過日子。”
劉紅花還沉浸在這一大桌子魚的罪惡里無法自拔,覺太罪惡了,說不出話來。到說話,捧著酒杯,看看閆潤芝看看姜琳,讓拌吵架叭叭的,說正事兒就舌頭打結。
“嫂子以前鬼……被豬油迷了心竅,犯蠢、犯糊涂的。一想,那、那不是傻子?以后可不能那樣。”“娘,弟妹,以前我、不對了。給你們賠不是。”把那一盅子酒喝了。
閆潤芝點點頭,沒說什麼,姜琳點點頭。
程如山卻不說什麼,他從來不信別人說什麼,介意的事都是自己調查,看人也不聽人說什麼,而是看他做什麼。他道:“大家都了,吃飯吧。”
大寶小寶小哥倆已經做好東道主,給堂兄堂姐倒上橘子、山楂、蘋果罐頭兒……哥倆好地喝了好幾個。
姜琳提醒他倆:“別只顧得喝一肚子涼水,吃菜。”
因為三更還得下餃子,姜琳就沒吃太多,免得太油膩不好消化。
酒足飯飽,大家說說話,程如山帶著他們抱了谷秸從大門口撒到堂屋,堆在供桌下方多一些,這是磕頭拜年的地方。如今程福貴兄弟失勢,社員們還在磚窯廠、繡花坊干活,晚上來給程蘊之磕頭的男人孩子肯定很多,要提前準備一下。
兄弟倆先恭恭敬敬地對著供桌、祖影磕頭上香,點上大紅蠟燭,然后孩子們流給長輩磕頭拿歲錢。
閆潤芝已經給程蘊之兜里放了錢,商量好的,一個孩子給一塊,打碗兒也一視同仁,包括文生。
大房三個孩子拿到歲錢,看到是一塊錢,驚得沒敢接。
閆潤芝:“拿著吧。你們都是孫子孫,爺爺嫲嫲心里也想著你們。”
三人立刻接過去,趕道謝,開心得不得了。
大寶小寶也磕頭拿錢,道了謝,悄悄對打碗兒幾個道:“你們磕頭錢,自己留著還是上繳?”
“還能自己留著?”往年他們也就幾分歲錢,就這樣還留不下,都要被娘拿去呢。
大寶得意地塞在自己口袋里,“當然自己留著,我已經有好幾塊。我外公外婆還給的,小舅舅也給。”
三人羨慕死了,人家外公外婆舅舅怎麼那麼好。
果然很快就有村里的男人、孩子們來給程蘊之和閆潤芝磕頭,這些都不必給歲錢,抓把瓜子花生的就可以。
因為程家的特殊關系,從前他們家的孩子是不需要給別人拜年的,只給自己本家的長輩磕頭。所以,現在大寶小寶也不必出去,就和文生幾個自己玩兒。
他們和商家關系好,姜琳和程如山帶著文生、大寶小寶提前去給商老婆子拜個年。商老婆子高興得跟什麼是的,給了小哥倆和文生一人一塊錢,又讓商宗慧和幾個孫子去給程蘊之老兩口拜年。
第一個沒有人約束的年,大人孩子玩得都高興,一直到九點,孩子們還在磕頭的路上忙活著。
程如山牽著姜琳的手回家,兩人慢慢地走,家家戶戶都長亮著燈,把路上照得昏昏黃黃的,映著墻腳樹的積雪,反著溫的芒。他停下來把姜琳攬進懷里,靠在一棵大樹上地吻。
外面天寒地凍的,姜琳一下子想起東北的同學告訴,零下三十多度小孩子舌頭鐵欄桿被粘住,忍不住笑。
一笑,程如山便輕輕地咬,吻得更加深。
低聲笑:“會不會把我們倆凍一起?”
程如山直接將抱起來,姜琳嚇得趕求饒。
他聲音低沉暗啞:“親我。”
姜琳:“涼。”
大冷天的,躲在外面親親,多傻啊。他將向自己,讓主親吻他。
回到家,姜琳拿蘋果出來洗了給孩子們吃。嫌蘋果皮,就拿小刀削皮,刀子不趁手,皮削得有點厚。
劉紅花在一旁看著那個疼啊,咋的吃蘋果還削皮啊?這要是擱別人家不得被罵死啊?
可在這里,姜琳干什麼,誰也不說,家里人都覺得應該的。
劉紅花忍不住,就趁人不注意,悄悄下去把碗里的那些蘋果皮給吃掉,上面還有厚厚一層呢,扔了多浪費啊。
正好姜琳下來給大寶小寶倒水喝,看見劉紅花把最后一塊蘋果皮塞里,趕裝沒看見倒了水進屋。在心里劉紅花是那種占便宜、斤斤計較算計的,如果劉紅花幾個蘋果,姜琳不覺得意外,卻怎麼也想不到吃蘋果皮。
等三更吃過餃子劉紅花和孩子回去睡覺的時候,姜琳給裝幾個蘋果帶回去。
過了年正月走親戚,大人孩子都抓時間歇息玩耍,因為進二月就要春忙。
程香蘭終歸沒再回娘家,程蘊之略有失,卻也沒說什麼。
過了初十,程玉蓮、商宗慧等人來找姜琳,“廠長,咱們什麼時候開工啊,大家都急著呢。”
去年他們跟著賺了錢,這個年過得都格外盛寬裕,嘗到甜頭,這會兒可比姜琳積極。
姜琳:“囤的磚坯都燒完了,這會兒還沒化凍打磚坯不合適,再等等吧,看看幾位師傅怎麼說。”
那三位老師傅去年在這里做得好,也賺到錢,走的時候依依不舍的,直到小年那天才徹底把磚窯廠關了回家過年。按照他們的意思,怎麼也得等二月二以后,可以忙到清明節春忙。
姜琳尋思如果有機幫忙春耕春種,那可以節省很多勞力,這樣就可以空出來去磚窯廠干活。
整個正月程如山都沒出遠門,姜琳娘家在省城也不需要走娘家,他們沒有其他親戚,所以正月里一家人守在一起,每天開開心心的。
程如山幫著程蘊之完善展覽室,姜琳則和大寶小寶一起學習。閆潤芝他們不能針線,要過了二月二才行,按照老人家的說法會龍眼,影響雨水,所以們湊一起唱戲瞎話扭秧歌。揚紅大隊還組織踩高蹺,連著耍了三天,可把社員們高興得不輕。
姜琳一直安排時間看書,手頭的書已經看完,還給姜興磊寫信,讓他把從小到大的書都準備齊全,尤其初中高中的多準備兩套,自己沒有就去收廢品那里買,不人一畢業就把書本賣了。姜興磊雖然不以為然,但是不敢不聽姜琳的話。他以為姜琳和孟依依賭氣,孟依依能參加工廠招工,姐姐不服氣,所以也要學習。
十五這天吃過晌飯,閆潤芝陪著程蘊之帶著文生、大寶小寶去展覽室忙活,帶著育紅班的小孩子們扎花燈、猜燈謎,小學其他學生也跑去幫忙。
姜琳在東間炕上就著面桌子寫年度計劃,磚窯廠、繡花坊、學習準備考試等等。
這是的習慣,不喜歡事糟糟的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做什麼都有條不紊,每一個階段有每一個階段的重點。這種能掌控自己人生的覺,讓倍有安全。
當然,在鄉下和城里不同,鄉下生活節奏忒慢,現在覺夠隨意的,畢竟一年到頭也沒多事兒。
正寫著,程如山從外面回來。
姜琳探著子看他,“想吃蘋果。”
程如山洗了手和臉,拿一個國洗洗干凈,又拿他隨攜帶的小刀削蘋果皮。他削皮一點都不浪費,薄薄的一層,一刀削完,估計劉紅花看見也不稀罕吃了。他把蘋果皮拉起來,把蘋果破幾瓣放在碗里端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