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小嬰兒一聲啼哭,夏夜裏聽得尤其清楚。
「怎麼了?」姚志華翻坐起來,江穀雨在屋裏睡呢,他不好隨便進去。屋裏也沒人搭理他,江滿輕聲哼著哄孩子。小嬰兒的哭鬧聲嗚嗚止住了,停了停,又哇哇了幾聲。
「哎——」江穀雨走到門口,沖著涼席上的姚志華說,「姐夫,熱死了,小孩都熱得不肯睡,你再給弄點涼水進來唄,興許能管點用。」
姚志華答應一聲,月下打了一桶涼水,江穀雨站在門口,他就拎著洋鐵桶送進去了。他放下水桶剛走到床邊,江滿就抬頭趕人:「你出去,我餵呢。」
姚志華站了一下,言又止,轉出去了。
他坐了兩天三夜的火車,白天再騎車趕路,困意襲來,下半夜大約是睡踏實了。
一覺睡到眼皮發亮,翻坐起來時,著兩條胳膊,一串蚊子咬出來的紅點子。他手撓了撓,先把竹席揭起來,見江穀雨蹲在井沿洗尿布,就先進屋去看孩子。
結果人家娘倆還在睡,江滿穿著短袖長的裳,小孩包著尿布,肚子上蓋著一角被單,著小和小胳膊。
姚志華看著自家小孩,睡覺呢,他也不敢,就又轉出來。
「穀雨,你起來這麼早?」姚志華說,「我洗吧,你去給你姐做飯去,我做飯怕不好吃。」
「你洗?」江穀雨指著水盆,「這一盆是尿的,點皂洗乾淨就行了,記住一定要漂洗乾淨,不能有泡沫。那邊——」指指盆邊石板上幾塊,「是拉了的,得用刷子先把便便刷掉,上皂使勁,一定要把那個黃洗乾淨才行。」
「我試試。」
沒洗過,可好歹見過別人洗呀,姚志華蹲下來,先把盆里的尿布漂洗出來。江穀雨不太放心,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
「穀雨,我聽見夜裏小孩又哭了兩遍啊。」
「你才聽見兩遍?那你睡死了。」江穀雨說,「一夜哭了幾遍,尿了熱了了,又不會說話,只會哭鬧,五更天哭了好一會兒,估計沒吃飽,的,我姐都沒睡好,好容易天亮涼快些娘倆都睡了。」
「不夠吃?」
「不夠啊,你看看我姐瘦的,醫生說懷孕時營養不良。」江穀雨淡淡陳述,瞟了姚志華一眼。
「那怎麼辦?」
「怎麼辦,能怎麼辦,盡量多喝湯催唄。現在天太熱,燉了湯也只能吃一頓兩頓,家裏又沒啥吃的,上回你家大姐送了個豬蹄來,放黃豆燉湯怪管用的,那兩天水就多。我好容易跟人換了半斤票,可是現在天太熱,食品站說豬有人買,殺一頭豬賣不掉,放半天就臭了,這幾天豬都不殺了。」
江穀雨抬手指指他,「姐夫你快點洗,把那尿布洗完,趕去水庫那邊看看有沒有撈魚的,買幾條來給我姐燒湯。這兩天都沒吃啥有營養的,昨天又跟你生氣,水更了,買不到,小孩就得挨。」
姚志華一聽,趕加快作,可尿布上的黃真難洗掉,埋頭戰了好一會兒。他蹲在那兒洗呀洗,門外有人頭喊他:「三叔。」
「高產啊,快進來。」姚志華回頭看了一眼,是他大侄子姚高產,姚志國的大兒子。姚志華彎腰撈起盆里的尿布擰擰水,順手把髒水潑掉,抬頭再看看姚高產,便有些來氣了,十四歲的半大年,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像個什麼樣子。
「進來啊!」姚志華忍不住數落道,「這麼大人了,幹什麼事不能大大方方的,什麼事?」
「三叔,爺爺喊你去一趟。,找你。」
「知道了。」姚志華倒水,把尿布放進去漂洗,抬頭看看姚高產還杵在門口,索揮揮手,「行了你先回去吧,跟你爺爺說我忙死了,我忙完了去。」
姚高產張張,轉跑了。姚志華匆匆把漂洗乾淨的尿布晾在繩子上,出門去水庫買魚。
他跑到水庫邊上,也沒看見有人撈魚,問了水庫邊給生產隊看管莊稼的村民,說附近村子有幾個老頭會捉魚,捉到了就送去鎮上賣,巧了有,來得不巧就買不到。
「經常來捉的就北村那個老萬,窮的來撈魚賣錢,公家還不知讓不讓賣呢,別人有家有口的不敢隨便去賣,他一個老鰥夫也不管那麼多。」那人說,「他也不一定每天來捉,你要想買,得早來等著,巧不巧。」
「得,我有那工夫,自己來捉就是了,小鯽魚哪裏捉不到。」
姚志華吹了個牛,可是撈魚總得有工呀,起碼你釣魚也得彎個魚鈎吧,他只好先回去。一想到小孩得哇哇哭,愁人。
要說餵,姚志華自己都知道不太現實,就他帶回來那兩包,還是在滬城他同學幫忙買的,且不說這小地方好不好買,就是吃的錢都問題,城裏工人階級們都吃不起,別說他這樣還在讀大學、沒收的。而且老百姓說,金水銀水不如水,這個道理他當然懂。
姚志華一路走回來,哪那麼巧,進村又遇上他二哥了。
「老三,你幹啥呢?」姚志軍遠遠地喊他,走近了問,「昨天回來的?回來咋也不見你回家去。」
「我回家了啊,不然我去哪兒。」
「我是說,沒見你回老宅。」姚志軍訕訕。
昨天姚老太哭喊鬧騰了大半天,讓隔壁的姚二嫂聽得好樂呵,一高興,都不嫌天熱了。姚老太那麼哭喊鬧騰,還不是等著兒子回來的苦計,好把兒子拿住。結果呢,哭鬧了大半天,姚志華就沒面,人影兒都沒見著。
怎能不姚二嫂高興樂呵!一高興,晚上還破天荒給倆閨炒了兩個蛋。
「哦,我沒空回老宅。」姚志華說,「你看看,我忙死了,哪顧得上?我這不是才放假嗎,結果我小孩生下來,大人小孩沒人管沒人問的,連個電報也沒人給我打。」
姚志華對分家的事心裏沒法不生氣。噢,你說他不在家,遠在滬城,家裏兩個哥哥攛掇著把家分了,把他大著肚子臨產的媳婦一個人分出去了,還一個人家搬出去住了,借了生產隊的房子住,孩子生了,娘兒倆撇在外面沒人管,讓全村人他姚志華的脊梁骨。
親哥兄弟,怎麼看怎麼像扇了他一掌,當著全村人的面扇了他一掌。
至於他爹娘是什麼心思,為啥這個時候同意分家,姚志華都懶得說了。
姚志軍為人還厚道些,見姚志華態度不冷不熱,本能地就有些心虛了。加上姚志華畢竟是大學生,姚志軍心裏,這個三弟將來要有大出息的,指不定是什麼大人呢,姚志軍本能地就怯了。
「老三,你,你忙你就先不回去唄。你這是,這是去幹啥呢?」
姚志華對兩個哥哥的子清楚得很,當下也就懶得多說了,隨口道:「我去水庫想買魚,沒買到,我媳婦生了孩子虛,小孩不夠吃。」
「不夠吃啊,哎呀那是得趕想法子,不然等滿了月,催也沒啥用了。」姚志軍忙道,「你二嫂生招娣那會兒,窮死了,咱娘又不捨得,月子裏催沒催好,不夠吃,招娣三四個月大就開始喂米湯了。等生了領娣,姥姥就燉豬蹄,殺了家裏的老母燉湯,想著法子給你二嫂催,水就多了,領娣小時候就胖一些。」
「嗯,我想法子呢。」姚志華應了一聲就匆匆走過去,走了一段,想了想,乾脆一調頭,往姚家老宅去了。
姚老太昨天鬧騰了大半天,也沒見姚志華的影兒,一早起來蔫的有些沒神,坐在門口使喚姚香香做飯,心氣兒不順,便數落姚香香飯都做不好。
「娘,嫌我做不好你自己來做呀。」姚香香把水瓢仍在水缸里,跺著腳委屈,「好好的要分家,我以前啥時候做過飯的?大嫂二嫂現在也不來幫你做飯了,不孝順,你也不罵們,你就會數落我。」
「分家都分了,我一天三頓喊們來做飯?」姚老太氣得罵人,「一個一個的,只顧自己都不顧娘老子了,眼裏沒有爹娘了,拉扯他們那麼大有啥用,兒媳婦都踩到我頭上來了,還有老三,你說他中了啥邪,也不聽話了,回來一兩天了都沒瞧見人影子,忘了娘了,這是不想要我這個娘了啊……」
正扯著嗓子罵呢,大門吱呀一聲,姚志華推門進來了。
「三哥?」
「老三?你回來啦,你可算是回來了。」姚老太變臉似的,一扁,鼻子,抹一把眼淚就哭上了。
「老三吶,你說你上大學一走小半年,娘整天惦記你,整天念叨你,你說你回來一宿二日上哪兒去了,也不先回來看看爹娘,你知道娘心裏多難。老三啊,你可不知道,你走的這半年,家裏出了多心事,娘都要憋屈死了,你那個媳婦把家裏作翻天了都,三個兒子,就你是個最心孝順的,偏就你沒在跟前兒……」
姚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像是了莫大委屈。姚志華回來不歸家,苗頭不對,讓這個娘著實心慌又沒臉。這個節骨眼上,兒子要是不拿住,還怎麼指孝順。
哭嚎半天,姚志華則慢吞吞進了屋,拿了個板凳出來,在離姚老太幾步遠自顧自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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