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趙開車把江滿送往姚家村。
從鎮上轉往村裡的土路,乾燥的冬季,塵土飛揚中暢暢指著前邊的驢車,嘟嘟臉滿是驚喜:「媽媽,大馬。」
「不是馬,那個是驢。」江滿看了看說。
四歲多的小姑娘,分不清驢和馬呀,暢暢小臉疑了一下:「可是,一樣啊?」
「驢有長耳朵,馬的耳朵沒那麼長,馬更大,大,也更長。還有,你看驢一般就是這個灰的,也有黑的、棕的,馬除了黑的黃的,有棗紅馬,大白馬。」江滿認真給暢暢科普了一下。
小姑娘哦了一聲,著車窗看。
說話間,吉普車摁了幾聲喇叭,路車自覺讓到路邊,吉普車小心從不寬的土路上超過了驢車。
江滿便也回頭看了一下,發現認識的,趕車人坐在車轅上,優哉游哉地甩著鞭子,是姚家村的一個小青年,名字好像做姚二柱的。
姚家村畢竟也不算小,這麼大年紀的小青年,名字真認不太清,不過看臉就知道人。
小青年正好也好奇地看過來,看見江滿便咧笑道:「三嫂啊,你回來了?」
「回來看看。」江滿一聽這稱呼,便暢暢,「暢暢,叔叔好。」
「叔叔好。」暢暢揮揮小手,實則眼睛還在小驢上。
說話間司機小趙便把車慢了下來,暢暢趕拉拉江滿的手:「媽媽,我想坐驢車。」又對小趙說了一遍,「叔叔,我想坐那個驢車。」
江滿一聽,正合我意。說實話,讓鎮政府的車送回去,多還有點招風,畢竟時下鄉村,自行車都不是家家有,小汽車還很見的。
於是便笑道:「小趙師傅,我們遇上村裡人了,要不你停車我們坐驢車回去吧,也省得耽誤你工作。」
人家說是那麼說,江滿可不會真把鎮政府的公車留下來備用,儘管小趙再三客氣,還是婉言謝絕了。
於是娘兒倆下了車,換到驢車上。
還別說,暢暢坐上這個驢車,視野開闊,新鮮空氣帶著田野的氣息,姚二柱趕車慢一些,也沒那麼顛了。
天有點冷,可是沒颳風,驢車慢悠悠、晃悠悠的,小姑娘圍著紅圍巾,穿一件鵝黃的小棉襖,帶著手套,弄得跟個番茄炒蛋似的,笑瞇瞇坐在驢車上,小包子臉滿是興。
這一路飛機汽車的,小孩子也累,終於有一個喜歡的車了。要不是媽媽說要注意安全,還真想去驢的長耳朵。
「三嫂,給你送到哪邊?」姚二柱問。
江滿想了想,村裡沒他們房子了,反正不去姚家老宅,就說:「去老隊長家吧。」
進村一路跟悉的嬸子大娘們說著話,沒等娘兒倆到老隊長家,讓肖大嬸半路給截留了。
「小乖乖,你可讓大想得慌了。」肖大嬸一把抱起暢暢,「我就琢磨暢暢要回來了,小公都給你們殺好了。」
江滿笑得真心歡喜,一邊跳下驢車問道:「嬸子啊,秀玲姐他們回來沒?」
「沒呢,一群沒良心的,翅膀了。」肖大嬸沒好氣地抱怨,「一個都沒回來,正月初六的喜期,合著就我和你大叔忙忙地準備,整天著急拉的,到底是誰娶媳婦啊。」
「他們都忙,這不是還得幾天嗎。」江滿笑彎了腰,「哪天能回來?」
「楊楊他們一家三口,說大年初二才能回來,楊楊爸那邊越到年跟前越忙。餘糧那個東西,跟我說年初四才能回來。」肖大嬸抱著暢暢看看,「還是我們暢暢好,過年大給你包個大紅包,他們誰也別想。」
怪不得呢,江滿聽著肖大嬸那氣哼哼的口氣,忍不住就直想笑。
然而想想也知道,肖秀玲一家,肖秀玲現在也要上班,陸安平給找了個巾廠的工作,而陸安平自己作為一個縣副書記,節前必然忙,更是不能丟下工作就走。
至於肖餘糧——
「餘糧是不是跟他對象一起回來?」
「是啊,一起回來。」肖大嬸嘮叨,「紅棉襖紅棉,我都給準備好了,等著他對象回來試試呢,等到初四再回來,萬一不合適我都來不及改了。」
「嬸子,你按照尺寸做的應該合適。」江滿心說,農村做的紅棉襖紅棉,為了圖個「日子厚實」的好寓意,反正都是厚厚的臃腫,也沒啥好不合的了。
肖餘糧當兵以後,有初中文化又肯吃苦,已經在部隊提了干。他對象是陸安平找人給介紹的,陸安平同學的堂妹,聽說是個老師。
兩人千里迢迢回來老家舉行婚禮,一來軍人要服從命令,要請婚假,二來新娘子早早來了,其實也有所不方便。
「年初四回到家,初六舉行婚禮,然後盡量把婚假放在後頭,新婚小兩口還能在家裡多陪你們住一陣子,這才是劃算的安排。」江滿笑嘻嘻安肖大嬸,「我知道,您這就是想兒子、想閨了,他們不來正好,我這不先回來了嗎,正好,暢暢跟您玩兒。」
「對,不管他們。」肖大嬸抱著暢暢,聲音低了些問道,「暢暢媽,你要不要先去你家老宅看看?」
「我看誰?」江滿笑道,「老爺子病了還在醫院呢,我們該回來也都回來了,我到醫院去過了,我去老宅看誰呀。」
肖大嬸也沒多勸,實在是對他們婆媳的恩怨太了解了。作為人,肖大嬸只想說有些事好開解,有些仇一輩子,還不都是姚老太那邊自找的。
肖大嬸抱著暢暢往家走:「暢暢,走,去大家給你炒小吃。」
於是娘兒倆乾脆先去肖大嬸家,一進院門,肖大叔果然在殺……魚。小公已經殺好了,就在屋門旁掛著呢。大過年,正是忙年的時候。
「大叔,恭喜你們要娶兒媳婦啦,忙吧?」
「忙。暢暢來啦,大爺爺殺魚給你吃。」肖大叔把殺好的花鰱魚從盆里提出來,笑呵呵道,「大後天臘月二十八,殺豬。」
「……」江滿笑得不行,是忙啊。
「這個魚怎麼弄?」肖大叔問。
「我記得暢暢喜歡喝魚頭湯來著。」肖大嬸指揮道,「魚頭切下來,剁兩半燉湯,加點兒豆腐,魚切段,咱們中午紅燒。」
剛進屋坐下,肖四嬸聞訊就來了,人還剛到大門口,就聽見那個爽快的大嗓門問:「大哥,暢暢娘兒倆來了吧?」
肖大叔說在屋裡呢,同時江滿起迎到院子里。肖四嬸風風火火進來,就先跑去抱暢暢。
「暢暢,還認識四不?」一邊問,四嬸一邊就開始嘮叨,「晚上去我們家,你兩個叔正讓我使喚殺呢,還有野兔子,我們燉著吃,可惜沒捉到活的,下次讓他倆捉個活的給暢暢玩兒。」
暢暢其實真不太認得了,畢竟都搬出去一年了。不過小姑娘不怯生,知道都是爸爸媽媽以前村裡的老人,誰跟說什麼,便只管淡定乖巧地聽著。
「四嬸,我聽說你們家萬元戶了啊。」
看著太爬高了,農家小院里暖融融的,江滿乾脆把屋裡凳子拿出來,就擺在堂屋牆,跟肖大嬸和四嬸一起坐下說話。
「聽你四叔吹牛皮。」肖四嬸笑道,「掙錢本事不行,吹牛本事倒不小。」
江滿笑:「我算算,你們家這兩年收相當可以啊,也不能說吹牛。」
「這兩年,我們家加工編織的收,我當技員、做質檢的工資,還有分紅,再加上種地農業收,秋後又賣了兩頭豬、四隻羊,我一算算,連帶皮差不多快一萬了,結果你四叔那個主兒,就擱不下了,到跟人吹牛說我們家萬元戶了。」
肖四嬸搖頭無奈:「我罵他臭顯擺,他還說該吹就得吹,好讓人給他說兒媳婦。」
這話一出,幾個人就都哈哈笑起來。江滿問:「我聽說你們家說的都破門框了?」
「聽他們說笑。」肖四嬸道,「大蛋剛十八,二蛋才十六不到,我尋思現在也不著急,現在結婚年齡都改了,男的改二十二了,我尋思孩子都還不懂事呢,等兩年也不急。」
「瞧見沒,老婆婆腰桿,兒子娶媳婦都不著急了。」江滿扭頭跟肖大嬸打趣。
從「娶兒媳婦」聊了起來,又幫肖大嬸看看新房布置。因為肖秀玲和肖餘糧姐弟倆都離開了村子,肖餘糧提干后留在部隊,都不在村裡住了,務實的肖大叔和肖大嬸就沒翻建新房,仍舊住在肖家老房子里。
給肖餘糧準備的新房,就是兩間東屋。二十年前的土坯茅草房,屋裡收拾得乾淨整潔,連房梁房頂都仔細掃乾淨了,新床新被褥,新換的窗簾和幾樣傢,床頭還裝了檯燈。
「也不知道人家姑娘會不會嫌棄。」肖大嬸說。
「人家圖你的豬,不圖你的圈。」肖四嬸笑道,「這就是兒有本事,你兒子要不,你建小洋樓也擋不住他打。」
「其實這老房子還很結實,秀玲也幾次來信讓我們建新房,就是我們老公母倆在家住,花那麼多錢建新房不值當的。」
「對。」肖四嬸說,「你這個,人家也不用回來混了,還不如留著錢將來給孫子。」
江滿對這一輩人的觀念不予評價,看著肖家老宅子雖然舊一些,可的確結實幹凈,也就不多話。要心也是肖秀玲姐弟倆心的事兒。
肖四嬸抱著暢暢一直不放手,又問上兒園了沒,兒園裡幹啥呀,聊了半天問江滿:「你們娘兒倆打算住哪兒?這趟回來再趕上過年,不得過了年再走嗎。」
「不嫌棄住我家。」肖大嬸說,「也住得下。」
「你這兒不下,等楊楊三口回來,再有兩間做新房,你肯定住不下。」肖四嬸道,「說個靠譜的,住我家吧,給兩個蛋新建的六間大瓦房,我分開兩個院的,有床由鋪,啥都方便,獨門獨院鑰匙我給你,你住到多會兒都行。」
「那你家大蛋二蛋咋住?」江滿問。
「那還用管。」肖四嬸揮揮手說,「我現在連老房子,三宅子呢,讓大蛋二蛋哥倆住一起就行了。我一聽說你公公病倒,就去跟老隊長說過了,你們回來就住我家,住我家最方便。」
「那你也別做飯,該吃飯你就過來。」肖大嬸忙說。
「還缺了飯吃?」肖四嬸笑道,「你信不信,他們一家三口住多久,都有排隊管飯的。晚上去我家吃,給我們暢暢燉野兔子。」
「您這是都給我安排好了呀,回家可真好。」江滿一尋思,好,便笑著道謝。
在肖大嬸家吃了午飯,江滿看著暢暢只吃了半條,搖頭說不想吃了。江滿包裡帶了,就給沖了一碗。
小姑娘晃悠著兩條小短,慢悠悠喝了,放下碗拍拍肚子:「好飽呀。」
「這孩子,怎麼吃這麼?是不是不合口味?」肖大嬸有點擔心了。
「這幾天長途趕路,路上就湊合吃,肚子怕有點不舒服了,昨天在小姨家,零食啥的又吃得有點多。」江滿說,「不礙事,這兩天給控制一下就行了。」
「呦,那是不消化了。小孩子怕傷脾胃。」肖大嬸忙道,「那可得注意點兒。」
下午江滿領著暢暢,先去了老隊長家一趟,跟老隊長談了些公司的事,聊到新產品,又聊到年底的董事會,一年下來,江滿一筆分紅賬。
不過的主張跟去年一樣,公司利潤雖然好,東分紅要讓一步,他們公司才做了兩年呢,先考慮公司的發展,留足發展和運作資金。
「董事裡邊你最大,你說了算。」老隊長笑道,「你都不想多分紅,其他人本來就覺得發財了,佔了大便宜,更加不好意思說啥了。」
「這公司本來就是您張羅,給村裡辦的。」江滿笑道,「往後一步步發展起來,我們也不是靠眼下這些手編製品,松原是做進出口貿易的,其他方面也可以考慮合作,比如席、草席,我們的乾菜、醬菜、雜糧特產,以後還可以有其他的,一步一步來,我看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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