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侯府差人送來的,是一包瓜子花生、喜糖喜餅。

「哼。」孫五娘拉著包裹，「這次怎麼不送銀子來了？」

大老遠的，就送一包這個,雖然看著很貴，都是孫五娘沒見過的種類,但到底只是些吃食。

他們侯府真送得出手。

杜金花看過去道：「銀子銀子！你就知道銀子！」

被嗆了一句,孫五娘撇撇,不說了。

杜金花心不好，家裡人都知道。那是當心肝兒養大的閨,被人接走了，再沒回來看過,如今嫁了人，也只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家,配不配得上。

陳寶音低頭喝茶，沒說話。

想起夢裡,跟徐琳瑯搶一個男人。

過去許久了,早不記得那個夢。也不記得男人的模樣,只依稀記得那人生得不錯,人高馬大,能文能武。

徐琳瑯嫁的還是那人嗎？陳寶音不知道，也不好奇。想起自己，想到了顧亭遠。

顧亭遠不英武，也不高大,他看著瘦瘦弱弱的，初見時，讓人懷疑他風一吹就能倒。

可他微，待人赤誠,在饞又不好說時隔三差五投喂，在寫話本陷困境時指導，總是對笑，好像是很好很好的人，每次看著時眼裡都是。

想到這裡，角不自覺上揚。那人，不正經，不老實，厚臉皮，心眼多。努力下角，不能誇他，才不誇他。

可是，他再不好，也比京城裡那個英武不凡的貴公子好。已經下去的角不控制的再次翹起，喜歡的，就是最好的。

京中來人的風波，沒幾日就消停了。

家裡人不提他們，很沒意思。徐琳瑯已經是離他們很遠的人，不僅是距離遠，心裡也遠了。遠到若有一日他們在街上遇見的車駕，都不會住打聲招呼。

想必徐琳瑯也是如此。否則，都嫁人了，不會一句話也不捎回來。

「琳瑯的心真。」瞅著杜金花不在廚房裡，孫五娘跟錢碧荷閑話，「咱娘咋說也養了十五年，走了這一年，一句話都沒捎回來過，嫁人了也不說一聲，真當咱娘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會痛？」

要說琳瑯一點兒不惦記陳家，那是冤枉，曾讓人捎了五十兩銀子回來。五十兩，夠養兩個還多。但是，銀子是冷冰冰的，暖不熱人的心。

「在娘面前，你可千萬別提。」錢碧荷道。

孫五娘撇撇，說道：「我又不傻，怎麼可能提？」除非想挨婆婆的罵。

現在這家裡，連寶丫兒都會挨罵，再沒誰能讓婆婆心的呵護著。可不犟，圖一時快，那是從前的事了。

「從前真沒看出來是這樣的人。」孫五娘嘀咕道，「咱娘對多好啊！」

嫁進來后，因為跟琳瑯別苗頭，孫五娘挨了婆婆好多罵。可是婆婆對琳瑯這麼疼惜，琳瑯卻……

「有的難。」錢碧荷道。跟琳瑯相得更久些，嫁進來時，琳瑯還是個豁牙的小丫頭，這麼多年看下來，是個心裡通的聰明孩子，不是個無無義的人。

孫五娘撇，不贊同道：「能有什麼難？換了我，我就算是皇帝的兒，我也要給我娘銀子，給捎信兒。不，我讓我爹把我娘接京城裡去，我還要常常看我娘！」

錢碧荷笑笑，說道：「咱盼著寶丫兒好就是了。」

「就是。」孫五娘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顧兄弟爭氣些，考中進士，當大！瞧不起咱，咱過得未必比差！」

徐琳瑯未必是瞧不起陳家，但錢碧荷沒有再說下去，說這些做什麼呢？一輩子都見不到的人了。

誰知，沒過幾日，京城又來了人。

這次是一輛馬車，從馬車裡走下來一名穿著錦繡，頭戴珠翠，看上去非常面的婦人。

的打扮與當初那位王嬤嬤有些相仿，但是又有不同。要說哪裡不同，約莫是看上去更讓人發怵些。

「你又是誰？來幹啥的？」杜金花張地道。

婦人出一個笑容：「我是侯夫人邊的李嬤嬤。奉夫人的命，來看寶音小姐。」

來看寶音的？杜金花心裡一，幹啥？要跟搶閨？都已經搶走一個閨了，幹啥又來搶的寶丫兒？

「寶丫兒不在家。」抿。

婦人面沉著，依然笑道：「那我等回來。」

陳寶音在教書。

沒多會兒，杜金花親自來。

「啥事兒娘？」陳寶音走出來道。

杜金花攥的手，有些哆嗦：「京中來人了。你，你養母邊的嬤嬤，來看你。」

那個李嬤嬤，讓杜金花很害怕。不怕潑婦，不怕跟人吵架，但是害怕這樣笑得八風不的人。於是，請李嬤嬤在屋裡坐了，自己出來喊人了。

「哦。」陳寶音點點頭。眼前浮現出一張明厲害的臉，是養母很信任的人。來做什麼？

杜金花忍不住叨叨：「他們真煩人，咱們家有金山還是銀山，讓他們一次次來人。」

惦記啥啊？真惦記，就常來常往，好好著。要不，就別惦記，一次也別往來。這樣有事沒事來個人，捎幾錠銀子一包糖的，人怪難。

陳寶音便笑道：「咱家可不就是有金山？娘，我不是你的金山啊？」

杜金花舉起手，想在背上拍一下，沒捨得。攥著胳膊，說道：「是，是，你的娘的金山。」誰想把你搶走，娘非跟人拚命不可！

說著話，兩人進了院門。

「嬤嬤好。」進了堂屋，看見桌邊坐著的人，陳寶音輕輕福了福。

已經不是侯府千金了，但李嬤嬤是侯夫人邊重要的人，敬便如敬侯夫人。養育一場，這點尊敬還是有的。

「寶音小姐。」李嬤嬤對輕輕頷首。

陳寶音扶著杜金花坐下，然後自己坐在杜金花旁邊，問道：「不知嬤嬤前來，所為何事？」

李嬤嬤朝杜金花看了眼。

「啥事我不能聽？」杜金花立刻道。

李嬤嬤道：「還請陳老太太行個方便。」

杜金花憋得慌，看了閨一眼，便見閨沖出一個安的笑：「娘，我想吃炒豆子，你給我炒一碗好不？」

閨想吃，還有啥說的？杜金花看了李嬤嬤一眼，不不願地起，走了出去。

「有什麼話，嬤嬤可以說了。」待杜金花出去，陳寶音臉上的笑容淡下來。

探？陳寶音不信。

「夫人惦記你。」李嬤嬤說道，「差我來看看，你過得如何？」

侯夫人惦記。得知被人騙了，擔心得不得了。

這不奇怪。養了十幾年的姑娘，哪能一點都沒有？之前趕出去，是氣頭上。現在氣頭過了，便忍不住想念了。

只是，已經趕出去了，不可能再接回來。侯夫人能做的，便是關心一下。

「我很好。」陳寶音回答，「多謝夫人惦記。」

侯夫人還惦記，心裡淌過一陣熱意，看著李嬤嬤真誠道：「不知夫人可好？」

也惦記侯夫人，只是不敢說，也不敢問。問什麼？怎麼問？侯府的門檻，那麼高，邁不進去，也不想讓人覺著試圖攀附。

「跟從前一樣。」李嬤嬤回答，「咱們府里，你也知道，事繁多，夫人常常心累，前陣子還病了一場。」

陳寶音沉默。

侯夫人的並不很好。心裡裝的事多，要勞的事也多，勞心勞神，怎麼能好？

但要強，從來不說，難了也要抹面脂遮蓋，保持威嚴。陳寶音一直想幫襯，可侯夫人不信任，從來只教怎麼做事、教訓下人，而不把事給做。

「夫人辛苦了。」道。

從前都幫襯不上，如今就更幫不上了。

「又能怎麼樣呢？」李嬤嬤嘆口氣，說道：「這都是命。」

嫁進淮侯府，做了淮侯夫人，這一大家子的事就擔在肩上了，不想扛，也得扛起來。

不能像一些命好的夫人那樣嫁人後輕輕鬆鬆福，只能說是侯夫人的命。

陳寶音了，不知道說些什麼。心裡有些不舒服，如果侯夫人算是命不好，那杜金花算什麼？勞了一輩子，沒清閑過一日，又是什麼命？

「聽說，你跟一個寒門書生訂了婚。」李嬤嬤又道，「那書生頗有些才氣，已然考中舉人？」

「是。」提到顧亭遠，陳寶音有點開心，聲音都變輕了，微微垂首。

養母知道了？是來恭喜嗎？派李嬤嬤來，是要囑咐什麼話嗎？

這樣想著，就聽李嬤嬤道：「寶音小姐，你年紀輕，又一直生活在單純的環境，許多事你不知曉。」

陳寶音一怔，抬起頭。

「有些人，面上瞧著好，實則一肚子算計。」李嬤嬤道，對說了一個故事。

是一個真人真事，有個家世好的姑娘，被養得心天真，被一個不規矩的狼子野心的人哄騙了，非要嫁過去，結局凄慘。

「從前在府里，有夫人掌眼，你天真些便天真些了，不打。」李嬤嬤嘆了口氣。

誰能想到，不是侯府小姐，被趕出侯府了呢？

又有誰想到，都離開侯府了，還有眼毒辣的書生，看到上可能有的機遇，謀算呢？

陳寶音一顆心如被扔在冰天雪地里，冷得直發抖，都哆嗦起來。方才因為養母惦記著，而熱乎乎的膛，直灌寒風。

他們是不是覺得，沒什麼優點，本不值得人喜歡？如果有人喜歡，一定是沖著曾是淮侯府的千金？

「多謝夫人關心。」陳寶音攥手心，止住發抖，眉眼垂下去，「我既改回陳姓，便是農陳寶音，不會為侯府添麻煩。」

嫁的人，好也罷，歹也罷，得勢時不登門求榮華，失勢時也不登門求打撈。

他們便不要管嫁誰！

「寶音小姐，這是什麼話？」李嬤嬤愕然，隨即生氣了，「夫人因為你的事，愁得睡不好覺，你便如此糟踐的心意？」

本來還很滿意，恭順尊敬。誰知，不識好歹，如此辜負夫人的一片慈心！

陳寶音抿著，口中苦。

愁得睡不好覺？這麼擔心？既然惦記，沒有忘了，為什麼不使人來看？

過去的一年中，可以差人來，給帶好吃的，帶漂亮的服，帶好用的胭脂。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從來都很直白，別說侯府了，滿京城只要知道的，就沒有不知道喜好的。

若嫌奢靡，什麼都不帶，也沒關係。可以來看，京城離此不遠，只需要親自前來，看看，跟說兩句話，也高興得很，可以什麼都不要。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不用關心。」陳寶音低著頭，聲音哽咽，帶著狠絕。

不要這樣只有一、一縷縷的關心！

既然心裡裝著那麼多人、那麼多事，那就不必再分出力給了。

「寶音！」李嬤嬤沉聲喝道，「不要胡鬧！」

陳寶音猛地抬頭，眼睛里噙著淚，說道：「我現在有很多人在意我。我娘最的就是我，我哥嫂也很好，我現在過得很好。勞煩嬤嬤回去稟夫人，我這個不肖，不配惦記。」

李嬤嬤被頂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手指著，臉難看：「你，你……不識好歹！」

這麼個玩意兒，跟當初一樣，毫也沒改變，還是那麼驕縱任！

氣呼呼的，起就走。

既然如此，那就隨的便！就當夫人養了條白眼狼。李嬤嬤走了，頭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