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香燃至半截,積起的灰燼輕晃著倒下,撲起層層煙熅。
禪房安靜無聲,沈嫿覺心口好似被用力扯了一片,撕裂般的疼。
七歲的孩什麼都不懂嗎?不,應當已經開智了,七歲時已經明白祖母偏心堂姐,有什麼好東西堂姐都會哭著說也要。
若是不給,便會有人出來說不懂事不大方,即便也很寶貝那個珠花,也得乖乖地讓給堂姐,彷彿這樣才是眾人眼中的乖小孩。
可那會的並不明白這是為何,很奇怪,是不是人不能擁有的太多,別人沒有,但哭一哭就可以有。
而又偏偏不喜歡哭,對誰都是樂呵呵的,這便很容易吃虧。
七歲能明白這些,顯然看著就聰慧異於常人的凌越,比懂得還要多。
在認識凌越之前,也曾在書中看到過關於異瞳的描繪,有瞳藍者綠者雙瞳者,各異但相同的都說他們是不祥之兆,非人非鬼有異常人。
這讓也下意識對此帶有偏見,包括頭次見到凌越那雙眼睛時,同樣心生畏懼。
彼時的凌越,乃是手握雄兵的殺神,即便瞳有異又如何,天下誰人還敢在他面前囂。
只能頂著他那淺的眼眸,忍著恐懼,說著奉承的話。
可年的他呢?若只是出生在普通百姓家倒也還好,偏生出自皇家,是偏見與唾沫就能將其淹死。
他是如何遍鱗傷,又如何從宮被人送到的白馬寺,沈嫿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凌越並非從小便無堅不摧,甚至比普通人還要脆弱敏。
「那後來呢?」
屋明明沒旁人,沈嫿的聲音卻不自覺得放輕了許多,好似這樣便不會驚擾了什麼。
「那樣重的傷,放在別的孩上,應當已經死了好幾回了,他愣是一聲沒哭,即便幾日高燒不退他也從沒喊過一聲疼。」
沈嫿瓣微了下,「那,那有人陪著他嗎?」
「送他來的是他的姑母,期間倒是來過幾回,但是新寡,不便時常來廟裏,大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與老衲收養的那些小弟子差不多。」
時弱,但凡有個咳嗽頭疼的,爹娘便擔心的不行,恨不得請七八個大夫,一刻不停地守在邊。
可凌越卻只有一個人,他會難過嗎?
是想像那副場景,沈嫿的鼻頭便止不住發酸,雙眼不控地蒙上了層水霧,微垂著眼睫,手指不安地輕輕攪著。
「後來呢?」
元明大師了花白的鬍子,像是回憶著道:「後來啊,沒多久他便能下地了,吃住都與小弟子們一道,他的棋藝還是老衲教的,如今反倒是打不過咯。」
「在寺里養了小半年,便有人來接他了,那會才知道他姓凌。老衲還以為他是匆匆過客,不想半年後他又被送來了,依舊是渾的傷。」
沈嫿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的禪房,只覺腦子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心口堵得慌,可又什麼也說不出。
這會已經過了午膳的時辰,與元明大師手談之前用了點齋飯,此刻竟也覺不到。
沈長洲與程關月推推搡搡地從后禪房出來,恰好見走出山門。
程關月下意識地開兩步,將沈長洲抓著的手給拍開,喊了沈嫿兩聲,可像是沒聽見也沒瞧見他們一般,愣愣地從他們邊過。
這可就有些奇怪了,兩人對視一眼,快步上前將人給攔下。
「嫿兒,你在想什麼呢?怎麼我們與你說話都沒聽見。」
沈嫿恍若夢醒,訥訥地抬頭看向自家兄長,被溫熱的照拂著,手心才算有了些許溫度。
沈長洲擔憂地用手背試了一下的額溫,「也不燙啊,你是不是聽經文聽傻了,我就說平日不該總聽這些東西,把好好的人都給聽的沒了神智。」
沈嫿立即拍開兄長的手:「佛門地,大哥哥可不敢說話,若是被人聽見,你可又要挨罰了。」
見恢復了往日的氣神,沈長洲才算鬆了口氣,「誰讓你突然跟丟了魂兒似的,行了,下午也別去聽什麼佛經了,跟我們上山玩去。」
昨日讓他摘菜,結果什麼也沒摘到,管他的師兄罰他今日上山挑水。
不過是出點力氣的活,對比要曬經書的程閆峰,沈長洲樂呵呵的應了,只是後跟了個想上山玩水的小尾程關月。
帶一條尾是帶,自家妹妹當然不能落下。
沈嫿本是不想去的,這會腦子的很,只想回屋一個人待著,等天黑了見到凌越。
可沈長洲怕真聽書聽呆了,且退親的事才出不久,不敢讓一個人回去,與程關月一左一右架著上了山。
白馬寺就坐落在半山峰,往上的景緻很好,卻尤為陡峭高聳,底下是個有深潭的幽幽山谷,傳言有對不能相守的有人在山頂殉,墜了深可見的潭水中。
每到他們的殉之日,山谷里就會傳出婉轉的哭聲,春日裏漫山遍野還會開滿鮮紅的杜鵑花,像是在為他們的泣流淚。
沈長洲才不信這個,他挑著兩個搖晃的木水桶,把昨兒從香客那聽來的故事,說給們兩聽,順便還從路邊摘來了兩枝杜鵑花應景。
沈嫿也不信,別家小姑娘到這個年紀,都看什麼才子佳人的話本,唯有喜歡行俠仗義打貪的故事,又或是各地民風食的遊記。
興趣缺缺地將手中的杜鵑塞給了程關月,在看來殉實在是最愚蠢的法子,只有留著命才有機會與所之人相守,命都沒有了,還談何其他。
反倒是平日看著最是灑的程關月,盯著手中的杜鵑,出了難得的傷懷。
一路都悶悶不語,瞧著就是有心事的模樣。
還好很快便到了打水的地方,山頂有終年的積雪,水是從頂上流下的山泉水,在低洼之匯聚淺淺的溪流。
泉水乾淨清澈,甚至能直接用手捧起來喝,且被山民們分了兩溪澗,一條用於飲水另一條則清洗灌溉山地。
沈嫿瞧著這清澈見底的溪水,心底的那些煩悶彷彿也被滌盪了,忍不住彎下腰,合起手掌舀了捧溪水嘗了口,果真是冰涼甘甜。
這一路上山雖然不算累,但正午的曬得還是出了些薄汗,正想取出帕子,打了後頸。
就聽見程關月在喊:「嫿兒,快來,這邊可以玩水。」
抬頭去看,就見同樣滿頭是汗的程關月,比更為大膽,不僅喝了水還褪去了鞋,將一雙瑩白的纖足放了另一條溪水中。
沒有纏過的天然的玉足,白皙,冰涼的溪水流淌過的腳背腳趾,被飛濺起點點水珠,在下折出七彩的。
看得沈嫿也有些心,可不太適應在外面褪去鞋,雖然四周沒有人在,但這好像不太符合禮法。
「你還愣著做什麼呀,快點過來。」
沈嫿了發乾的瓣,猶豫了下:「阿姊,還是別了吧,若是被人瞧見不好。」
「這荒山野嶺的哪兒會有人啊,你如今都退親了,我都不擔心,你有什麼可害怕的。」
被程關月這麼一激,也有些氣上涌,是啊,都退親了,沒有嬤嬤也沒有祖母會在耳邊念叨,讓講規矩守禮法了。
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沈嫿試探地褪去了鞋,在接到冰冷溪水的那一瞬間,好似有條束縛在上形的枷鎖,被掙了。
這麼多年,所謂太子妃的名頭,得太沉了,退親並未真正地卸下這些,可現在卻覺得自己做到了。
徹底的將兩隻腳都浸了溪水中,底下還沉著好些打磨的石子,用腳趾試探地到石面,著水流拂過的,那是種無法形容的恣意與暢快。
「舒服吧?我沒有騙你吧。」
沈嫿用力地點了點頭,那邊程關月卻又開始作怪,手掌合攏捧著水朝撒來。
一下沒反應過來,被潑了一,也將心底久違了的真給激發了出來,學著的樣子,捧著水也潑了回去。
兩人正玩得熱鬧,一聲呵斥傳了過來,「程關月,你帶著呦呦做什麼呢!」
沈長洲剛將兩桶水打滿,就見自家妹妹被帶著在玩水,上也被打了,哪還有平日乖巧的模樣。
「玩水呀,你要不要下來一塊玩。」
「程關月,你瘋了嗎,快把鞋穿起來!」
沈嫿頭次瞧見他兄長如此生氣,連臉都氣紅了,偏偏程關月了鞋,他還不敢直接看,只能背對著們。
許是實在太生氣了,連剛打的水不慎翻了都沒發現,清泉水潑灑了一地,又順著渠流回了小溪中。
「你要不要這麼死板啊,枉我平日還把你當哥們,連玩個水都要唧唧歪歪的,怎麼變得跟我爹爹似的啰嗦。」
程關月還在與沈長洲拌,死犟著不肯從溪水裏起來,沈嫿到底還是有些怕兄長黑臉的,吐了吐舌頭乖乖地穿好了鞋。
而後就見哥沉著臉,大步過去一把拎著程關月的后襟,將人給提了起來。
「山澗里的水冷,即便是日頭曬著也容易了寒氣,你自己的子不想要,莫要拖我們呦呦陪你瘋。」
沈長洲的語氣略微有些重,連沈嫿聽著都直皺眉,以程關月的脾氣又如何忍得了這個。
果然,就見程關月猛地甩開他的手,連鞋都沒穿齊整,便一翻白眼丟下他們往山下走去。
沈嫿回頭看了哥一眼,覺得他太過反常了,往日不都是他嘻嘻哈哈沒個正行,這等下水上樹的事兒,也是他最常乾的。
今日這是怎麼了?不過是玩個水,至於如此生氣嗎?
擰了擰眉道:「大哥哥,阿姊沒有我下水,是我自己想下去玩的,況且也沒有覺得冷,你說得有些重了。」
說完也不等他回話,便追著程關月下山了,留下沈長洲一腳踢在歪了的水桶上,眼底閃過一抹懊惱。
沈嫿跑了好久,才追上前面的人,見氣鼓鼓的,連路都不好好看,趕忙挽上的手:「阿姊,我已經替你罵過大哥哥了,你別生氣了。」
不知是不是的錯覺,竟然看程關月眼眶有些發紅,該不會是哭了吧?
「阿姊,你怎麼了?」
程關月搖著頭撇開眼:「沒什麼,只是一時有些氣不過。」
阿姊平日最好說話,從來不會與人急眼,這一個兩個的今兒都是怎麼了?
沈嫿只能溫聲細語地陪著,幫罵兩句沈長洲,等走到山腳時,突然意味不明地道:「嫿兒,這世道可真是不公平。」
「為何我生來不能是男子呢?」
沈嫿想到那樁不得不妥協的婚事,想要安一番,可程關月卻又重新出了笑臉,彷彿之前山上發生的事,全都拋到了腦後。
讓勸也不知如何勸好,只得等下回見了兄長,再讓他好好賠禮道歉吧。
常言道禍不單行,方才還是烈日當空,們剛要走到山下,竟下起了大雨。
四周也沒可以避雨的地方,兩人來不及躲避,被淋得渾,只能草草遮著腦袋跑回了別院。
都說春捂秋凍,春日最要注意保暖,不然很容易便會凍著,杏仁瞧見們漉漉的回來,趕忙讓人去燒熱水以及熬薑茶。
但不知是沈長洲的烏,還是真的著了寒,即便洗了個熱水澡喝了薑湯,沈嫿還是有幾聲咳嗽。
這春日的天氣多變,雨也是說下就下,一直從天大亮持續到了暮四合。
為了給兩位姑娘驅驅寒,小廚房不僅燉了羊湯,還熬了濃稠的小米粥,沈嫿出了一汗,覺沒那麼冷了。
程關月應是也凍著了,打了好幾個噴嚏,用過晚膳沒再提一塊睡的事,簡單說了幾句話便躲回了屋。
而沈嫿看著逐漸暗下來的天,卻頻頻朝院外探去,不管杏仁怎麼喊回屋歇息,也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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