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妄司連熬了幾個大夜,終于將螃蟹老五謝龐的騙局大案各項細節審定，一干老五由斷妄司定罪論，涉及從犯的凡人則刑部議罪，的資產折價、賠償事宜則移了戶部一一清算。

談東樵好不容易騰出空來造訪長孫府,卻吃了個閉門羹。

“我家東家出門赴宴去了。”

“去了哪家赴宴？”

門人笑嘻嘻道：“記得是位顯貴公卿夫人,還請了城中許多未婚的青年才俊,有經商的,也有做的。早上出門的時候，石渠爺還說,東家出門這一趟,能把終大事辦了最好。”

“……”談東樵心里極輕微地咯噔了一下。

他轉離去,驀地又頓住：

“那位顯貴公卿……該不會是霖國公夫人吧？”

“欸對對對,就是！”

“……”

一不祥的預涌上了心頭。天大人躍上駿馬,向霖國公府飛馳而去。

下了馬，疾行府,管家回稟，夫人確實是在后園花廳中宴飲，卻不迎他園，而是請他在前廳等候夫人出來相見。談東樵覺得有異，卻一時又捉不住。

不久,霖國公夫人袁氏親自出來迎他,神卻是匆匆敷衍，一開口便道：

“東樵,今日姨母有重要的客人,咱們姨甥之間,若沒什麼急事,便過幾日再聊不遲。”

說完便要撇下他往回走。

談東樵連忙攔住,也顧不得旁敲側擊了，索單刀直：

“姨母所說重要的客人，是長孫春花麼？”

袁氏訝異：“你如何得知？”

“春花這丫頭，聰明又心，在擎天閣上還救了姨母一命。姨母想著，得找機會報這大恩呀！正好還未及婚配，邊又沒什麼合適的男子，姨母便邀了幾位京城商界的青年才俊，還有幾個宦人家的公子哥兒，專挑了人品端正、相貌出挑、又知識趣的，看春花丫頭喜歡那個，就為撮合哪個。嗨，姨母也沒什麼別的本事，就做這一條，最擅長不過啦。”

“……”

談東樵深吸口氣：

“姨母設宴，為何不請外甥？”

袁氏斜著眼盯著他：“上回姨母都在你面前起過誓了，今后再也不管你的婚事。這些相親的宴席，哪里再敢你呢？”

“……”這理由充分而，談東樵一時竟是啞口無言。

這死孩子，也有被懟得說不出話的時候，真正是天道回，報應不爽。袁氏在心里給自己狠狠地鼓了回掌，一下子將積二十八年的惡氣都出出來了。

“莫非，東樵也要替春花丫頭掌掌眼？那幾個孩子都是你看著長大的，心里怕你怕得，若是你在，他們哪還能自如談笑？”

這倒是給談東樵塞了一個好理由。

他冷冷哼了一聲：“京中還有什麼未婚的青年才俊？斗走狗的紈绔倒是有幾個。”

袁氏抿了抿，搖頭嘆道：

“也罷，你隨我同去看看吧。你且和氣些，別嚇著孩子們。”

袁氏心挑選的才俊，有戶部徐大人家的子，禮部趙大人的子，上樓李老板的次子，都是是京中頗有些名氣的貴胄公子，個個容貌俊秀，風度翩翩。其中名位最高，眾人都敬幾分的，是安德侯家的小侯爺范景年。為了不使赴宴的其他客拘謹，袁氏還心地請了安德侯家的小姐范蕓、徐大人家的長徐英同來。

春花來赴這場宴，倒并不知是場相親宴。與尋靜宜、李俏兒同來，一席，尋靜宜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小侯爺范景年，眼珠子幾乎要失落在尋靜宜上。

幸而有霖國公夫人坐鎮，這些貴胄公子也都算有些家教，紛紛收斂了心思，展起彬彬有禮的和善風度。一場清雅小集，在座又都是青年男，詩談賦，飲酒賞雪，再行些小令，賓主都頗為盡歡。

眾人行了幾把酒令，即席簪花賦詩，都由尋靜宜拔得頭籌。范小侯爺往日是這些公子哥里最出挑的，此刻起了些不服和賣弄之心，道：

“尋老板驚才絕艷，我等男子俱不能及，再比行酒令，恐怕不公。咱們換一個玩法兒，如何？”

尋靜宜怔了怔，本不擅長應付這些場合，從商三年來，雖能與人談笑往來，但在陌生人面前，還是難免局促。

幸好春花笑道：

“范小侯爺想玩兒什麼？”

范景年道：“你們從汴陵來，恐怕不知道，如今京城最時興的是雙陸，就連陛下和娘娘也時常通宵擲彩行馬呢。”

他這話一出，徐小姐先笑了：“范小侯爺打雙陸京中第一，就連陛下也經常召你進宮伴駕。咱們座中，哪有人是您的敵手？”

尋靜宜有些張，低聲對春花道：“我可不會打雙陸。”

春花安地拍了拍手背：“范小侯爺，靜宜不會，就由我代打吧。”

范景年左右環視，見霖國公夫人離席不在，一時輕狂心起，嬉笑道：

“代打可以，但雙陸與酒令不同，可是要押注的。這賭注，還是得尋老板親自出。”

春花眸中微微一冷，語聲依舊平靜：“范小侯爺要什麼賭注？”

范景年得意洋洋：“若我勝了，便在上樓設一小席，請尋老板撥冗單獨赴宴，如何？”

眾人均是一愣。尋靜宜倏然面雪白。

原本是相安無事的雅宴，只因有容貌出眾的子在場，便有那居高位的男人抑不住遐思，將父母教過的統盡喂狗肚子里去了。而行走于白日、無愧于心的子，卻常常需要謹小慎微，以免世俗將種種齷齪想象加諸己。.七

尋靜宜狠咬住下，幾番忍，才沒有起便走。雖弱，卻并不蠢，此刻若因對方的弦外之意而憤，只會遂了他的暗心思。子拋頭面，自然不易，但曉得，該變的是這世道，并不是自己。

雙手在袖中握拳，指甲深深陷進之中，正思索該如何回應，手背被另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握住。

春花執起酒杯，遙遙向范景年舉杯：

“范小侯爺這賭注，立得可太謙虛了。”

范景年一愣：“何出此言？”

“既為賭注，應當是誠心正意地去討要，卻討不到的東西，才合立為賭注。就譬如我，想請范小侯爺押下的賭注，便是貴侯府中珍藏的‘春晝’一壇，若是紅口白牙地要，范小侯爺定是不肯給的。”

“春晝”之名，譽天下，但真正喝過的人卻極。只因這酒出自京城碧桃壚侯娘子手釀，侯娘子脾古怪，一年只出十三壇。去年的十三壇有六壇進了宮，六壇由京中幾家達貴人宴請貴客時飲去，只余一壇收在安德侯府中。

但范景年無暇追究如何得知自家府中還有一壇“春晝”。他耳聽春花似笑非笑的話語，面上漸漸現出薄怒來。

“范小侯爺想請人吃飯，還要立個賭注。看來平日，都沒人真心樂意和您同桌吃飯呢。”

座中的有人噗嗤笑出聲來，礙著侯府的面，才立刻下，未敢放肆。

范景年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一時竟不知是該發難還是忍下。只糾結了一瞬，他便永遠地錯失了良機。

一個冷冽的聲音幽幽響起：

“這幾個，就是姨母請來的青年才俊？”

座中的貴胄公子們對這聲音，沒有不悉的，當下都變了，嘩啦一聲，全都站起來了。范景年手中酒杯當啷跌落，黃湯灑了一地。門扇開啟，冷風兜頭灌，他清醒了幾分，嚇得直發。

“談……談叔！”

論起輩分，范景年的祖父還是談老太師的門生。論起麼，范景年十八歲時年輕狂，縱馬西市，被談東樵撞了個正著，不由分說捆去了京兆尹衙門，親自盯著京兆尹按律打了他三十板子，三個月沒能下床。

范景年陪皇帝陛下打雙陸，都不及在談東樵眼皮底下來得慌張。

這瘟神，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他不是最討厭宴飲際的麼？

他手腳止不住地哆嗦，正想找個地鉆下去躲起來時，聽見那尊瘟神輕哼了一聲：

“范小侯爺要打雙陸？不如我來陪你打。”

“……”

“我只以自己立賭注，做不得別人的主。若你贏了，便由我撥冗，與你在上樓單獨吃一頓飯，如何？”

“……”

范景年快哭出來了。

“至于你的賭注麼……”談東樵停頓了一下，轉頭問春花，“你想要什麼？”

春花抿，微笑：“我想要侯府那一壇‘春晝’。”

談東樵點點頭，對范景年道：“若你輸了，便輸我一壇‘春晝’，你可答應？”

范景年哪敢不應，打了半晌，鼓起勇氣問：

“……談叔，我沒別的意思，你……會打雙陸麼？”談老太師曾進諫過皇帝多次，雙陸乃貪喪志之奇技巧，人君當遠離之。打死他也不信談東樵會打雙陸。

果然，談東樵遲疑了。

這時卻有人不識時務地舉起只手：

“雙陸的規則十分簡單，我可以教教談大人。”

“……”范景年死死瞪住春花，這是什麼仇，什麼怨？

耳聽那尊瘟神極和悅地說了一句：

“那就有勞春花老板了。”

范景年猶不認命，垂死掙扎道：“談叔是修道的高人，擲彩作弊太容易，這不公平。”

話音剛落，那愁人的春花老板又不嫌事大地開口了：

“這也好辦，我替談大人擲骰子，可行？”

然后，眾人便看見萬年冰塊臉的談東樵大人勾起角，笑了笑。

“可行。”

那一瞬間，范景年產生了幻覺：若那位春花老板問一句，把范小侯爺的腦袋割下來當球踢好不好，他談叔也會和悅地說聲好。

而春花已經樂呵呵地站到了談東樵邊，雙手合并一擊：

“既然這麼公平公開公正，咱們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