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妹可願意?
風昭然平日裏沉默寡言, 惜字如金,薑宛卿從前以為他也是和一樣,因為找碴挑刺的人太多, 索便不開口。
後來才明白,風昭然不願說話,純屬是覺得旁人不值得他多費口舌。
上一世和風昭然做了三年夫妻, 聽風昭然用這般輕鬆怡然的語氣說話, 算來應該沒有超過五次。
這代表他心很不錯。
於是也會跟著開心起來,隻盼他能多說兩句。
但若是要問薑宛卿現在是什麼,就隻有兩個字:想死。
方才一通心寂如死深似海全白演了!
玉壁、花瓶和小鼎全被擺在了麵前,實打實的人贓並獲。
“五妹妹覺得這幾件東西能當多銀子?”
薑宛卿往車壁上一靠, 對著車頂翻了個白眼。
然後就聽見一下輕響,悶悶的鈍鈍的。
風昭然將那塊玉璧砸在了馬車上。
玉璧碎數塊。
薑宛卿:“!!!”
接著他又拿起了花瓶和小鼎。
薑宛卿撲上去抓住他袖:“殿下你瘋了麼?!”
風昭然微微一笑, 他不笑的時候眉宇間有冰冷肅殺之意,整個人像是劍氣森森的叢林。
但笑起來卻像是春風融雪,有種清淺的明麗。
花瓶和小鼎砸在一起,各自碎裂。
薑宛卿:“…………”
花瓶就算了,那看上去銅綠斑駁的古鼎是怎麼一砸就碎的?
而且碎了和花瓶一般的模樣, 裏潔白, 隻有外麵一層附著真的花紋。
薑宛卿不敢相信, 再撿起一塊玉璧碎片, 用力一碾。
是蠟。
這些東西都是蠟做的。
蠟裏或裹著碎石片, 或裹著碎鐵片,以區別重量,拿在手裏以假真, 不仔細看本瞧不出不對。
薑宛卿完全地僵住了。
“現在五妹妹覺得這些東西值多錢?”風昭然問。
薑宛卿想哭卻哭不出來。
如果不是風昭然, 就會在福榮源拿出幾斤蠟, 開口要一萬兩銀子。
“殿下昨日就知道妾拿了這些東西吧?是為了看妾的笑話,才等到今天嗎?”
“若要看你的笑話,孤便不會出麵了。”風昭然道,“孤是想看看,五妹妹拿這些東西想做什麼。”
薑宛卿明白了,他以為發現了東宮的,想看看是去找皇後、找崔貴妃,抑或是找薑家。
結果,找了當鋪。
“五妹妹當真沒有瞧出什麼不對麼?”
風昭然慢條斯理地拿帕子指上的碎蠟,手指修長,蒼白,“畢竟隻是蠟,雖說技藝了得,但手多和真瓷真玉還是略有差別。”
“……”薑宛卿,“是妾眼瞎。”
那個庫房上一世也是無人敢進,顯然是得了風昭然的吩咐。
但覺得自己是東宮主人,總不能放任這些東西落灰,所以親自去打掃過,細細抹去灰塵。
也就是說,這些東西過不止一遍。
但誰讓上輩子豬油蒙了心,覺得風昭然的一切都是完無瑕,沒想過這些會是假貨。
風昭然抬眼看著:“若是一開始便發現這些是假的,五妹妹會怎麼做?”
“妾雖瞎,卻還沒有蠢到假的也拿出來當的地步。”
薑宛卿深深到自己被嘲弄了,忍不住有了一不悅,“事已至此,妾無話可說,殿下想怎麼罰就怎麼罰,妾知錯認罰。”
風昭然卻沒有說話了,一時隻剩下車向前駛的聲音。
良久,風昭然才開口:“五妹妹想要銀子,其實不難。”風昭然道,“孤有個法子,可比上當鋪來錢更快,更多。”
他說著頓了頓,瞧著馬車上那些“寶”的殘骸,“想來五妹妹的膽還可以。”
“什麼法子?”
“陪孤去個地方。”風昭然說著便吩咐了車夫。
馬車掉頭轉向,駛離北城。
薑宛卿心裏有些打鼓,不知他要做什麼。
但風昭然就是這樣,做什麼從來不會和別人商量,他早就習慣了直接下令。
“……殿下,庫房裏那些全都是假的嗎?” 薑宛卿忍不住問。
“嗯。”
“那真的……去哪兒了?”
“福榮源。”
薑宛卿:“……”
敢太子殿下從不追隨時下豪奢誇耀之風,一味素簡,不是因為高風亮節,乃是因為窮。
可他全當了不是應該更有錢嗎?
他的錢花到哪裏去了?
隻是這句話可不敢再問下去了。
馬車不多時離開寬闊的大街,駛進一條狹窄的小巷,裏頭馬車也過不去,隻能下來步行。
巷口躺著幾個曬太的閑漢,薑宛卿一下馬,半條巷子裏的人都過來。
薑宛卿的明豔仿佛自帶芒,在這冷清之地灼然生暈。
薑宛卿正要回拿帷帽,頭頂微微一暗,帷帽已經落在了頭上。
風昭然聲音涼涼的:“戴好。”
上一世薑宛卿會因為這些陌生男子的目而窘促不安,這一世卻隻覺得,唔,這裏好歹有不人,風昭然大概不會在這裏殺人拋。
別看說罰的時候說得坦然,其實心裏頗有點打鼓。
不怕他抓住這個把柄把趕出東宮,就怕他以此為借口弄掉的小命,還對外做出盜寶出逃死於流匪之手的假象。
巷子裏頭有一間茶樓,風昭然要一間雅間。
“你先去後麵避一避,孤要見個人。”
薑宛卿乖乖走進屏風後。
不一時,有人被小二領進雅間。
“下見過殿下。”
薑宛卿微微一頓,這聲音聽過,是京兆府尹陸方。
屏風是絹製的,影影重重看得到人,陸方自然也看到了,“這位是……”
“太子妃。”
陸方連忙見禮。
“陸大人不必多禮,請坐。”
陸方顯然是頗為詫異,孰不知薑宛卿比他還要詫異。
陸方剛正不阿,與其說陸方是風昭然的人,不如說是風昭然代表了陸方等一派清流的治國理念,所以陸方等人才站在了風昭然這一邊。
即使是在登基後,風昭然對陸方等人亦是十分尊重,他們所議的自然是正事,帶來幹什麼?
很快就明白原因了。
兩人商議的正是私鹽之事。
陸方已經查到了關鍵證據,但慶王在此時手,有意將禍水往東宮引。
簡而言之,就是把薑宛卿拉下水。
太子妃一旦被卷其中,太子除非當場休妻,否則便很難撇清關係。
當初慶王和崔貴妃就是用這招得風昭然離京。
他這會兒就已經知道了慶王的謀劃?
難怪他當初不肯幫。
那兩位嬤嬤慫恿去求風昭然出手,也許並不單純是為了自己,背後可能還有薑家的意思。
隻有什麼也不知道,隻知道自己拋下恥試圖求助於他,卻被他一句冷冷一句“太子妃請自重”殺得落荒而逃。
“不必應對,陸大人一切稟公置便可,不必以孤為念。”風昭然道,“既已結發為夫妻,太子妃的罪責便是孤的罪責,孤與一力承擔。”
薑宛卿:“……”
我哪裏來的罪責???
陸方也道:“加之罪,何患無辭?想當初還是太子妃娘娘去報的案,臣才開始徹查此事。臣願傾盡全力,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陸大人還不明白嗎?他們就是要你顧忌東宮。”
風昭然道,“若東宮不發落,此案相關人等,又如何發落?私鹽一案,牽係朝中多貪贓枉法之輩?若是孤正麵應戰慶王,此事便奪儲之爭,不知要牽連多朝臣。諸君寒窗苦讀,心懷天下,有用之該造福萬民,不該為孤一人之奔命。”
沉穩冷厲如陸方,聲音亦是微微,“可是殿下以千金之軀冒此大險……”
“大人不必多言了。”風昭然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是能落地生,“孤的東宮之位早已搖搖墜,以孤之頹勢換朝野一新,是孤賺了。”
陸方離席,深深行了一禮。
五投地,乃是至高之禮,隻有神明與君王得。
“臣替百姓謝殿下,替臣工謝殿下,替這社稷,謝過殿下。”
隔著一座絹屏,薑宛卿算是知道,當年風昭然兵臨城下圍而不發之時,文臣們為什麼會在殿上柱死諫,讓皇帝打開城門,迎太子歸朝。
陸方離開後,風昭然道:“出來吧。”
薑宛卿走出屏風。
“五妹妹勿怪。”風昭然道,“五妹妹恐怕要跟著孤些委屈。”
薑宛卿沒什麼表地道:“殿下一心為民,妾與有榮焉。”
上一世離京之時,覺得風昭然這場無妄之災皆因而起,對風昭然有萬分的愧疚,也有萬分的疼惜。
風昭然在心裏等於是一株飽四麵風雨摧殘的小樹苗,願意豁出一切去保護他。
現在想想,真是諷刺啊。
這是人家早就做好的抉擇,在裏頭本無足輕重。
“這個法子五妹妹可願意?”
薑宛卿一愣,什麼意思?
風昭然:“五妹妹在孤這裏典當一份委屈,一份辛苦,來日孤還五妹妹十倍的富貴與尊榮。”
薑宛卿:“……”
忽然間就明白了,上一世回京之後他依然封為皇後,或許就是出於這一點回報。
“若是妾不願意,殿下能改個法子嗎?”薑宛卿道,“妾目短淺,來日的富貴尊榮不過是浮雲,隻有眼前的銀子才是實打實的。”
“……”風昭然,“……不能。”
薑宛卿微笑,“那殿下還問妾做什麼?”
這個問題風昭然答不上來。
此事勢在必行,車已開始滾滾向前,願不願意,計劃都不會停止。
但心裏莫名就是有一點希冀,想聽說一聲願意。
“孤以為五妹妹願意與孤同甘共苦。”
“殿下心中想與之同甘共苦的人不是妾,而是姐姐吧?”
薑宛卿道,“妾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敢奢不屬於妾的東西。”
“孤已娶你為妻,縱然孤心中有齡兒,亦不會——”
風昭然話沒有說完,悉的刺痛又像針一般紮進心髒。
薑宛卿隻見他臉陡變,手撐著桌麵才坐穩,“怎麼了?”
“你……”風昭然吃力道,“你那張符可帶了?”
薑宛卿掏出荷包,那張符被疊小小一塊,塞在荷包裏。
本是帶出來想找道觀問問這是什麼符,沒想到還沒問,先應付了一次查崗。
風昭然眉眼微微一。
上一世風昭然對薑宛卿而言就像一本天書,捧在手裏怎麼讀也讀不懂。
而今薑宛卿決定撂下這本書,反倒是一眼就看懂了——他眼裏好像有一失的神。
薑宛卿忍不住問:“殿下,這當真是護的符嗎?”
“自然——”
風昭然話沒說完,再一次捂住口,這一次幾乎是坐不住,冷汗迅速從額頭沁出來。
作者有話說:
二更。
抱歉抱歉搞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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