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賓樓,二樓正中雅廂的門緩緩從被拉開。

沈筠曦同蕭和澤淺笑相攜而出，步至樓梯，蕭和澤在前，沈筠曦稍稍落后半步。

踩著樓梯一二節,沈筠曦只覺一種寒的目焦灼在上,風嗖嗖,如被鷙狠厲的毒窺伺。

沈筠曦不由得打了一個冷。

“沈姑娘，怎麼了？”

蕭和澤見沈筠曦駐足在臺階上，纖長姣好的蛾眉似蹙非蹙，勝雪的靨神嚴肅。

蕭和澤神一凜,順著的目過去,什麼都沒有。

沈筠曦擰著眉頭,又看了一圈,亦是什麼都沒有發現，許是自己太敏了。

看著蕭和澤擔憂的目，沈筠曦有些不好意思，桃腮暈出一抹緋紅,兩頰梨渦淺漾：

“無事。”

這一笑，仿若明珠生暈，玉瑩，俏麗若三春之桃。

蕭和澤眸閃過一抹驚艷，著沈筠曦的目愈發和繾綣，他朝沈筠曦輕聲囑托：

“臺階陡峭,沈姑娘小心。”

沈筠曦輕輕點頭，一手扶著木扶手，一手提著曳地的角，蓮步輕移,緩步下了一個臺階。

蕭和澤回眸注視著，眸里都是關心。

沈筠曦抬腳，眉心猛得一蹙，腳步一頓。

那道鷙的目又出現了，似是來自二樓東北角。

沈筠曦轉去看。

孫霞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蹲下|，整個人蜷在窗欞下。

額角的窟窿已經結痂，眉角眼梢卻猶帶著污，面頰脂斑駁和著約的漬，發髻委頓，上心打扮的裳灰撲撲，角沾著污，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屏住呼吸，蜷在窗欞下，一對水瞳此時眼底暗紅，目狠：“憑什麼沈筠曦水楊花，同時得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青睞。”

孫霞薇腦袋抵著墻，等了一會兒，轉，染的手指頭著一個窗，瞇著眼瞅著樓梯的方向。

沈筠曦著東北向，只見一個雅廂，門扇閉，已過了飯點，走廊空無一人。

柳眉蹙了蹙，了眉睫，又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異樣，拎著角慢慢下樓。

孫霞薇瞄著沈筠曦的背影，眸戾如同一只毒蛇，咬牙恨聲道：

太子殿下曾許了我的，便只能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誰也不能。

指尖死死掐在窗欞的木楞上，用力得整個人脊背彎一張弓，突然眼前閃過蕭鈞煜冷若冰霜、讓人不寒而栗的目，孫霞薇猛得打了一個冷，整個人力攤在地上。

救了太子殿下，不合眼照顧了太子殿下一整夜，太子殿下也無法否認的恩，憑什麼說不是救命恩人，不是，太子殿下怎能活命！

孫霞薇咬牙，指尖深深陷在掌心里：

“太子殿下定是被沈筠曦那賤人迷了，如若沈筠曦……”

孫霞薇瞇著眼睛，眼眸幾番流轉，角慢慢勾起一個大大的弧度，低低溢出一聲滲人的笑。

東北角雅廂的事，沈筠曦不知，此時，興賓樓門口，沈筠曦同蕭和澤道別：“二皇子殿下，就此別過。”

蕭和澤本想送沈筠曦回府，可見沈筠曦并無此意，他略帶憾，輕輕點頭。

“沈姑娘莫忘了幾日后的約定。”臨走，蕭和澤不忘又叮嚀一句。

這事，用餐時蕭和澤已經反復確認多次。

沈筠曦失笑，不曾想溫文爾雅的二皇子殿下如此……婆婆媽媽？

這樣想不好，沈筠曦忙斂住思緒，巧笑嫣然應道：“記下了，二皇子殿下放心。”

聽再次肯定，蕭和澤微微舒了一口氣，方同作別。

……

東四大街。

沈筠曦今日因為幾口糖醋排骨食大開，比平日里多用了一分餐，怕夜間不消化難以睡，便在東四大街東頭一早下車，步行回府。

晚風習習，月如水，沈筠曦攜云巧、南晴踱著步子，慢慢沿著東四大街往回走。

“府外好像有人等著。”南晴指著沈府的方向，突然道。

沈筠曦抬目去，遠遠看著沈府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車旁立著兩人。

其中一人，材頎長，昂藏七尺有余，形相清癯，風姿雋爽，遠看是芝蘭玉樹，風流倜儻。

月上柳梢，平日沈府門外早就空空，此時卻流連著幾個姑娘，不時朝沈府門前睇，面紅，掩帕靠近不敢靠近。

這一看便是被迷了眼睛的姑娘，看上了沈府門口那龍章姿之人。

沈筠曦挑了挑眉梢，鼻翼翕一下，角撇了撇，步子攸然慢了下來。

步子再慢，不過倏爾，也到了沈府門口。

“沈姑娘。”蕭鈞煜一清霜朝沈筠曦頷首，他不知在沈府門口站了多久。

“太子殿下，若是來府中尋父兄，讓門房直接通稟即可。”沈筠曦漫不經心道。

蕭鈞煜抿，直視沈筠曦，聲音清冽：“孤在等沈姑娘。”

門外有人窺視，沈筠曦不愿搭理蕭鈞煜，卻怕明日流言蜚語，傳出什麼于沈家不利之事，只等點頭請蕭鈞煜進府。

“隨我進來。”的聲調，帶了一極易察覺的不不愿。

漆黑的大門緩緩開啟，又緩緩關上。

長長的青石小道，蕭鈞煜與沈筠曦并排而走，他側眸看了眼沈筠曦，沈筠曦沉默不語。

同今日他在三心書舍支摘窗往下眺，沈筠曦與蕭和澤并排而行，語笑嫣然，截然不同。

蕭鈞煜食指無意識敲了一下中指。

他又側眸看了眼沈筠曦，沈筠曦容傾城，瑰姿艷逸，嘟冷著臉，也是俏人。

沈筠曦察覺蕭鈞煜的打量，眉心一蹙，立住腳步，直主題：“太子殿下尋我有何事？”

蕭鈞煜眸掃過沈筠曦背后，這是去沈府花廳的青石小徑，并非去玉蘭苑的路。

沈筠曦停下腳步時，后跟著的丫鬟小廝已然悄聲退下。

蕭鈞煜凝視沈筠曦杏瞳中的冷和不耐，心口又開始發悶，他抿了抿，將手中一直提著三提糕點遞上。

這個作和幾日前絕似，沈筠曦眨了眨濃翹纖卷的眉睫，問出了和幾日前同樣的話：

“殿下何意？”

沈筠曦不敢想蕭鈞煜會給買糕點，上次蕭鈞煜便是拎了幾提糕點，被問一句，轉離去。

蕭鈞煜兩片薄拉直直的弧線，拎著糕點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

除了父皇的萬壽節，他從未親自給誰鄭重送禮送，平日，他不想收臣子的禮，便會反問;“大人，何意？”

是以，上次沈筠曦這般問時，他如鋒芒在背，不敢面對沈筠曦的拒絕，尋了借口。

蕭鈞煜一生，順風順水，天之驕子，自被人逢迎結，從未被人拒絕，連當朝圣上也不曾真正拒絕駁斥過他。

沈筠曦見蕭鈞煜立在原地，眸復雜，沒有太多耐心等蕭鈞煜，開口逐客：

“太子殿下，如若無事，我要休息了。”

左右，蕭鈞煜不會給親自買糕點，沈筠曦興致缺缺。

蕭鈞煜溫聲抬頭，著沈筠曦杏瞳中的泠泠冷，圓潤的結慢慢上下滾一下，面上依舊云淡風輕，若朗朗夜空高懸的明月。

“今日聽你想吃稻香樓的糕點，孤去買了。”

蕭鈞煜第一次坦誠得說出這句話。

較之今日三心書舍門口送書，更顯得鄭重幾分，那時似乎只是隨手一贈。

這句話，說出口，蕭鈞煜反而覺得心暢快了，一直著心口的大石頭消失了。

沈筠曦一怔，一時有些不敢置信，直直盯著蕭鈞煜，鼻子猝然一酸，眼眸驀得有些熱。

“勞太子殿下費心。”沈筠曦怔怔笑出了聲，不知不覺一滴清淚落下。

蕭鈞煜看著沈筠曦狀若怔忪的目，莫名有些惶然，他再一次被夢境影響，抬手想為沈筠曦拭去淚珠。

好聞的松竹木香鉆口鼻，眼前一暗，子被籠在影下。

沈筠曦隔著一層水霧，看到蕭鈞煜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對極好看的瑞眼暈著溫，睇著時似含脈脈。

這目如此悉，前世便被此蠱，以為蕭鈞煜對有。

沈筠曦心如刀絞，杏瞳盈滿熱，忙退一步躲開蕭鈞煜的手，趁機，低頭，飛快拭去了眼角的淚珠。

再抬眸，沈筠曦杏瞳里的清清冷冷，沒有一一毫的意，盈盈秋水卻似三月里冰凌未消的寒泉。

蕭鈞煜被這目刺痛。

“糕點我并不需要，太子殿下無事，便請回。”沈筠曦冷聲道。

蕭鈞煜手里的糕點一直空懸，沈筠曦置若罔聞。

空中懸著的糕點似有千鈞力道，墜著蕭鈞煜的心不住得下沉，周漸而沉冷。

他端立滿朝文武大臣，若懸河而云淡風輕；上元佳節大宴朝臣家眷，他臨危命駁斥百名藩國使臣而坦然自若；此時，蕭鈞煜只覺萬千鋒芒刺背。

前所未有的窘迫，面頰因為尷尬而發熱。

蕭鈞煜輕輕滾下結，子勁拔如松，面如寒水，手指輕|，將糕點慢慢收回。

皎皎月，檐角的八角燈暖橙，迎風搖曳，沈筠曦立在院中，影影綽綽，籠著一層清輝，翩然若月中人。

綽約多姿，攝人心魄，卻如同夢幻不真實。

那個哽在心口久久不能釋懷的話，蕭鈞煜再次口而出：

“沈姑娘，你對孤的態度前后迥異，可是孤哪里做錯了什麼？”

沈筠曦淡淡瞥了眼蕭鈞煜，送客之意明顯。

見沈筠曦閉口不談，蕭鈞煜手心拳起，幽幽嘆了口氣：

“沈姑娘總需讓孤知道為何。”

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映出一個小小的人，英的眉心高高隆起，一雙靜看花開花落的瑞眼終于染上了輕愁，原來竟是如此好看。

沈筠曦不得不承認蕭鈞煜長相真真得天獨厚，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卻此時，卻沒了欣賞的意趣。

沈筠曦淡淡轉開了眼，輕描淡寫道：

“太子殿下沒有錯。”

這態度本不是沒有錯，蕭鈞煜心里哽得更是厲害，卻拿沈筠曦毫無辦法。

他抿，恢復往日的蕭蘇清舉，朝沈筠曦作別：“叨擾沈姑娘了。”

他舉手投足矜貴無雙，謙謙君子，莫不如是。

走了數步，蕭鈞煜頓足，將手中提著的糕點放在了青石小道上的一個石桌上，又從袖中掏出夢里沈筠曦喜的那個話本，一同放在石桌。

“沈姑娘，不要因為孤委屈自己的子，不喜歡的菜肴不要吃。”

他背對著沈筠曦，聲溫如水。

沈筠曦本來已經朝前走了兩步，聞言轉，一對剪水明瞳怒視蕭鈞煜的背影，蹙眉嗔怒道：“自以為是。”

蕭鈞煜腳步一頓，心臟悶痛，回眸看沈筠曦，卻只看到沈筠曦丁香剪影。

……

玉蘭苑里，沈筠曦泡了玫瑰浴，躺在榻上由云巧烘頭發，云巧力道輕按頭皮，迷迷糊糊有些困意。

“姑娘，這糕點和書冊可是扔了？”南晴進來，拎著剛才蕭鈞煜放在石桌上的東西，小聲請示。

南晴因為玉佩之事，有些風聲鶴唳，不敢擅作主張。

沈筠曦開睡意惺忪的秀眸，慢吞吞打了一個哈欠，整個人疏懶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愣愣看著糕點。

“扔了。”半響，空氣中回著一聲聽不出緒的音。

烘干了頭發，云巧給沈筠曦掖了掖被角，放下帷幔：“夜已深，姑娘好生休息。”

沈筠曦點了點頭，可是明明方才還打瞌睡，這會兒卻沒了睡意，直勾勾看著昏暗的帳頂，思緒有些翩飛。

上一世，在與蕭鈞煜同吃同住的數百個日夜，沈筠曦從想過蕭鈞煜有一天真會親自給買糕點。

因為，真得想過，期待過，苦等過，卻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