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昭宮皇帝帶著一幫小宦趴在鋪著毯的地屏上逗著蛐蛐, 熱火朝天的喧囂聲快將屋頂掀翻。
不知是誰忽然瞥見眼前多了一雙皂靴,慢慢抬頭,見到來人, 臉大變,驚慌地喊了一聲︰“督公!”
此聲一出,殿瞬間安靜, 死氣沉沉的一片,剛剛熱鬧的場景仿佛是夢境一般。
皇帝衫不整地坐在地上,見到周津延臉上還掛著興的笑意, 朝周津延招手︰“廠臣快來瞧瞧這兩只蛐蛐!”
周津延角掛著淡淡的笑意,眼風掃過跪在兩側的宦, 上前抬起手臂放置皇帝前︰“陛下龍為重, 先起吧!”
“不用!”皇帝拍拍膝頭, 抱著裝著蛐蛐的玳瑁罐子爬起來。
周津延收了手,直腰背, 不聲地往後退了一步,避開漫天飛舞的灰塵。
“這是陳才人的父親送進宮的, 廠臣快來瞧瞧怎麼樣!”皇帝把罐子擱到案上讓周津延看。
“頭大額凸,爪線條流暢矯健,對這個時節來說, 是上品。”周津延垂眸看著蛐蛐。
“朕就知道廠臣識貨,這蛐蛐難得啊!一般養到冬至已是難得,更何況現在, 不知花費了多心思!”皇帝寶貝般地捧回罐子。
說話時悄悄覷著周津延的臉,周津延表淡漠,他訕笑著,忽然朝跪在地上的小宦喊道︰“瞎了不曾, 還不快給廠臣半個椅子來。”
周津延也不推辭,了袍擺坐在圈椅上,撐著扶手,這才道︰“陳才人的父親是?”
皇帝忙道︰“陳興和,是個不流的八品京。”
周津延腦海中過了一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印象,那真是不流了。
“陛下的意思是,把他的位置挪一挪?”
周津延每一句話都恰好踩中皇帝接下來要說的話,皇帝覺得他越發心,極滿意地點點頭,手說︰“近來陳才人很得朕的歡心,也可憐人,自喪母,由父親一手帶大,常與朕講父親的不易,朕听著著實不忍,故而想…… ”
皇帝暗示地朝他眼楮。
“陳才人為父求,孝心可鑒,陛下憐惜,實屬正常。陛下本是天下之主,陛下願抬舉陳家,隨自己心意來便可。”周津延淡笑著說。
“朕就是怕都察院那幫老家伙念叨!煩得朕頭疼。”皇帝搖搖頭,臉上明晃晃的厭煩,端起宦呈上來的茶盅親自遞給周津延。
周津延握著茶盅,十分地道︰“陛下盡管下旨,有什麼臣幫陛下擋著。”
皇帝就等著周津延這句話,喜笑開地著手掌︰“那廠臣快幫朕想想什麼位置合適,朕听陳才人說兵部有了空缺,是個郎中的位置,廠臣覺得怎麼樣?”
周津延心中冷笑,這陳人胃口倒不小︰“不知陳大人今歲年幾何?”
這皇帝哪清楚,他琢磨了會兒,猶豫地道︰“貌似年過半百了。”
“兵部公務繁雜,陳大人年事已高,依臣看,太常寺丞如何?是個清閑的職。”周津延道。
“還是廠臣想得周到,就這麼定了,朕這就下旨。”皇帝當即拍板,執起筆,便開始寫聖旨。
這時外面有人來稟,說是柏婕妤有恙求陛下前去相見。
皇帝如今正與新寵陳人如膠似漆,哪里還記得什麼柏婕妤,不耐煩地說︰“抱恙,就去傳太醫,朕做什麼!”
柏婕妤有孕一事,除了與宮中的人,另還有消息靈通的西廠之外,並無人知曉。
周津延看向來人,冷斥道︰“不知輕重,沒看到陛下在理政務?”
皇帝聞言立刻皺起眉頭,說道︰“廠臣說的是,朕看柏婕妤是越發不懂事了,來!柏婕妤足一個月,好好思過。”
“奴才遵命。”來通報的小宦愁眉苦臉,哀嘆自己的霉運,柏婕妤這才風幾日,他還以為替傳話,能賣個好呢!
皇帝不悅地朝他擺手,轉頭看向周津延︰“廠臣看這聖旨寫得對嗎?”
*****
弘香坊
掌櫃錢大壯把安照顧得十分周道,店里的招牌每一樣都上了,還給安排了最佳的觀景位置。
這位置角度完,可將整個大堂都納眼中。
安腦袋枕在欄桿上,白的小臉津津有味,眼神全神貫注地看著大堂高台之上的舞姿曼妙的舞姬︰“哇!這里看得好清楚啊!”
“正是,正是!”孟春附和。
“那你們平日過來也是坐在這里嗎?”安好奇地問。
孟春嘿嘿笑了兩聲,還有些不好意思了。
瞧著舞姬看了一會兒,安冷不丁兒的又問了一句︰“他也是嗎?”
安口中的他自然只能是周津延了,孟春連忙搖頭︰“督公潔又不喜熱鬧,只偶爾辦了個大案才會同咱們出來聚一聚,而且待不了多久就會離開,更別談欣賞舞姬跳舞了。”
安垂眸,嘟了嘟,才不信呢!
這舞姬跳得多好啊!
哪里有人能抵擋住。
孟春肯定也在幫著他說好話。
孟春看看樓下,又瞧瞧,有些坐立難安,見小二把餐都上全了,忙轉移的視線,說道︰“娘娘先來填填肚子吧!”
滿桌的食,安不由得食指大。
了筷子沒多久,樓下便傳來一陣兒吵嚷聲,兩人看過去,也是一群宦打扮的人,安眼尖,竟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下意識地想要打聲招呼,抬手恍然察覺到此刻勢不對,不僅收了手,甚至還匆匆背過,深怕被人發現自己。
一臉後怕對著孟春指指樓下。
孟春也疑他們怎麼在這個時辰出來︰“娘娘是印綬監的幾個掌印掌事,您放心,沒人敢闖進來。”
安青雲環視四周,從樓上窗欄看見一張悉的面龐,定楮一看,人卻消失了,回想那道影似乎穿著宦的袍子,他皺起俊秀的眉頭,只當自己眼花了。
安只有慌了一陣兒,想想有周津延在,肯定不會有事兒的。
吃了半飽,慢下來,一邊觀賞跳舞,一邊吃著小點心,很是悠閑自在,就是旁的爐子上時不時傳來陣陣撲鼻的清酒香。
掌櫃以為他們兩個宦出宮必要喝一杯的,便上了酒。
孟春這會兒出門探查況去了,只留安和幾個保護安全的番子在。
安眨眨眼楮,轉頭看一眼,有些饞了,想嘗嘗又不敢,因著心疾的原因,還沒有喝過酒呢!
淡淡的香味,很是人,安想,或許知道有些人為什麼喜歡喝酒了。
安咽了咽口水,嘬一口手里的清茶,假裝不在意地挪開目。
樓下舞姬早已經退場,換了唱小曲兒的歌姬。
安听了一會兒有些無聊,終于忍不住給自己倒了小半杯溫熱清酒,兩三口的量,安覺得可以。
鼻尖微,嗅了嗅,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黛眉蹙起,砸吧小兒,品味這滋味兒,青中帶著一甘甜,是喜歡的味兒!
印綬監的宦們今日出宮前往定西候府收取鐵券。
“定西侯府絕了嗣,只留個老管家守著鐵券不放,定西侯生前也是個功臣,老管家也算個忠僕,我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勸,耽誤了午膳,這會兒填個肚子就回宮了。”印綬監掌印喝完面湯,對著孟春說道。
“宮里還有幾封要發往邊疆的誥敕,我們就先走了。”
孟春笑著擺手。
掌印指指安青雲︰“這小子下午不用上值,留下陪您說說話。”
安青雲看著孟春,心頭微。
孟春笑眯眯地拍著掌印的肩膀送他們下樓,櫃台後的錢大壯看著他們︰“幾位公公好走。”
孟春看著錢大壯發的眼楮,約預測到要壞事兒,果然下一刻錢大壯嚷道︰“怎麼不見周公公的影。”
“督公也在?”那掌印驚訝地回頭看孟春。
錢大壯火上澆油地說︰“是小周公公,督公的干兒子。”
孟春瞪了錢大壯一眼,推搡著他的後背出門︰“快走吧!”
掌印正嘀咕著小周公公是何人,來不及開口問一聲,就被孟春趕上馬車,拍拍馬屁趕走了。
孟春站在門口,冷汗,嘆了一聲氣︰“這都什麼事兒啊!”
他正嘀咕著,又看見一輛馬車駛來,在不遠停穩,披著鶴氅的紀忱走下馬車,他咬碎了牙,暗道今兒出門沒看黃歷。
轉進屋,略帶深意地看了眼還在堂中的安青雲,疾步上了樓梯。
回到包廂,看著面頰紅潤的安,聞著酒香,孟春氣都沒勻,傻眼了︰“娘娘您飲酒了?”
安目敞亮,不見醉意,靠著椅背听著小曲兒,偏頭不滿地說︰“就喝了一杯半,你放心,我沒事兒!你瞧瞧我現在喝的是茶。”
自己有數呢!
孟春擺手,得了,他看今兒是不能好過了。
怕有什麼不好,孟春囑咐門口的番子去廚房代煮碗醒酒湯來。
孟春正琢磨著要不要告訴,紀忱過來了,私心是想說的,但又怕周津延有什麼謀劃,糾結之時,安就已經瞧見進門檻的紀忱。
手中茶杯摔在膝上,茶水灑滿膝頭,杯子跟著的作滾到地面,手指抖地攥著欄桿,滿眼震驚,慢慢的眼眶中蓄滿淚珠,哽咽住了,突然轉頭著袍子,就要往下跑。
孟春功夫在,眼疾手快地拉住︰“您冷靜!”
安含著眼淚看他,小板都在輕,整個人都呈興狀態。
孟春勸道︰“您現在這般模樣見紀大人,您該如何解釋,再者讓您出宮游玩督公可是擔著風險。”
一踫冷水潑下,安愣怔地看著他,豆大的眼淚滾落,來不及拭,小聲說︰“我讓我哥哥誰都不告訴,不會連累督公。“”
孟春歉疚地笑著,不為所。
安僵持地看了他一會兒,肩膀耷拉下來,抖著小手眼淚,哀求地說︰“那我不下去了,我就在這兒看看!”
“可以嗎?”
“您別出聲。”孟春嘆氣說。
安點點頭,擔心錯過哥哥的影,飛快地跑到窗邊,躲在窗欄後頭,眼楮眨也不眨的死盯著大堂,終于看清了紀忱的模樣。
真是的哥哥。
哥哥都瘦了!
安青雲側不經意掃過那扇窗戶,手掌,恭敬地請紀忱去往他定好的包廂,他心中也很意外。
紀忱看他︰“傷好了?”
“多謝公子關心,已經好了有些時日了。”安青雲低聲說。
紀忱頷首,不再過問,拐過樓梯的彎道,腳步微頓,驀然回頭抬眸朝上看了一眼。
空無一人的窗欄映眼簾,他眉心微蹙。
“公子這邊!”安青雲開口。
紀忱面沉凝,收回目。
那邊印綬監的掌印在宮門口下了馬車,恰好看到了坐在肩輿之上的周津延,忙小跑過去請安。
周津延冷淡地點點頭。
那掌印討好地說︰“督公是要出宮。”
“嗯。”周津延看了眼外面的天,時候不早了,某人怕是已經玩瘋了,不知歸家了。
“剛還在弘香坊見到孟春公公和小周公公,督公也是要趕過去吧?”掌印有意套近乎,“卑職和小周公公聊了幾句,還是督公有眼,小周公公真有您當年的風範,不過這都仰仗您的教導。”
“小周公公?”周津延手指在扶手上疑地敲了敲。
掌印笑著應是。
*****
太西斜,寒風在長街中肆意串行,周津延坐在高抬的肩輿之上,深吸一口氣,目中一片死寂。
冷笑兩聲。
一個,兩個,真是出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安︰嗨呀!我也不知道怎麼弄的,就這樣了!(攤攤手,很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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