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時,沒名前,大家在球社都互相起外號。
他是頓挫,江楊是大盜,吳魏是無所謂,范文匆是小販,林霖是總總,陳安安因為名字像的被安妹……諸如此類,不一而足。球社有幾個老師,他們都是不同老師教出來的。他和江楊是賀老徒弟里最有天分的。大家常說,賀老找了六個徒弟,終于在收山時,找到了兩個資質好的孩子,其中以林亦揚天賦最高,還是自己找上門的。
大家喜歡在十三歲這個年紀征戰國的職業組比賽。
在那之后,要是拿到名次,尤其是冠亞軍,互相就會開玩笑,尊稱一聲“爺”。
江楊先拿過冠軍,是楊爺。到林亦揚這里,只好屈尊加一個“小”字,誰讓兩個師兄弟最后一個字是音同字不同呢。
“干什麼來打九球?”林亦揚問江楊。
江楊是打斯諾克的,教了一群徒弟打九球,有點奇怪。
“是我收的徒弟,但是安妹在教。安妹早幾年轉了九球,這次家里有事,不能提前來。讓我早點帶小朋友過來。”
“不是四月比賽嗎?”林亦揚記得沒錯的話,吳魏和殷果都是那個時間比賽。
“年組和青年組在三月。”吳魏替江楊回答。
“哦。”林亦揚繼續喝啤酒。
沙發上的小朋友們,翹首期盼著能和小師叔聊聊。
“你們聊著,我下去吃飯。”
林亦揚回到房間里,套上自己的防寒服,著腳穿上運鞋,拿著鑰匙和錢包,徑自從客廳穿過。只是在最后,看到孩子們齊齊盯著自己時,沒太忍心,擺了下手,權當告別。
門被關上。
他在樓道里,慢慢地,走下樓。
出門兩分鐘,仍舊是那個拉面館,他記極好,記得那晚殷果吃過的面,配料加過什麼。這個時間,人不算多,老板閑下來,坐到了林亦揚對面。
他們認識有一年了。
林亦揚會說日語,老板會說英語,互相一補充,每次都聊得很開心。
“昨晚那個孩子,你帶來的,很好看。”老板說。
林亦揚用筷子挑起面,笑了。
“是,你第一次見到,就想認識的那個人。”老板四十多歲了,是過來人。
他沒否認。
“是哪天?我是說,哪天認識的?”老板問。
“那晚,我睡這里的那晚。”
老板立刻回憶起來:“暴風雪。”
那晚,暴雪滿城。
他送殷果回到旅店,再回來這個公寓,發現自己本沒帶公寓的鑰匙。公寓里兩姐妹被困在城市的另一端,也沒回來。
幸好有好心老板收留他,讓他在這里,在店里睡了一晚。
一個孩,讓他第一眼就想認識,二十七年來,僅此一個。
那晚,林亦揚幫搬箱子到旅店的大門口,殷果對他認認真真鞠躬、道謝,那個樣子真是太可了。那晚,他睡在這間拉面館里,腦子里反復都是鞠躬道謝的畫面。
朋友圈真是一個好東西。
殷果不知道的是,當申請加他微信好友時,林亦揚剛進地鐵站臺。
看到第一個朋友圈發的就是公開賽的報名介紹,他才知道放在三個行李箱上的那球桿不屬于弟弟,而是姐姐的。他怕地鐵里沒有信號刷不出來,在站口呆了足足一個小時,那一個小時里,在朋友圈里,獲得各種和有關的信息。
更不知道的是,他在從華盛頓特區回紐約的大上,看了多比賽報道和視頻。
是一個……怎麼形容?
如果說林亦揚自己是隨心型的選手,那殷果就是毫不見失誤,一上場仿佛失去了個人緒的穩定大師。
這是多次被擊垮的比賽換來的?
他甚至能想象到訓練的日常,被高手磨煉打,反復訓練臨場的心理素質。
在過去,林亦揚一直被球社的老師們稱為天才型選手。
但其實他最喜歡的是殷果這種選手。
你知道有天賦,但你更能看出為此而做了多努力。這種選手不管走到何種地步,都會被致以最熱烈的掌聲,因為“值得”。
大家都會由衷恭喜,因為實至名歸。
漫長的十天。
林亦揚看了運生涯的所有資料。
昨天,他為了見一面殷果,改了三次車票,終于找到一個空隙時間,能約孟曉天去那間咖啡館喝咖啡。可真看到殷果在眼前出現,他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場了。
總不能說,我看了你所有的比賽,從小到大的,連帶八卦的帖子全都翻看了。
也不能說,你有兩場比賽的彩程度,堪比大賽集錦,在那樣的狀態下,把你的對手換我,我也不敢說能贏你。
更不能說,你哥哥孟曉東當初和我在賽場上遇到過很多次,各有勝負,算是天敵。你問問他,他一定記得我。
最后的林亦揚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從里走咖啡館。
看驚訝地停了一下腳步,看著穩定心神,慢慢走到咖啡桌前,將背包斜掛在椅背上,看著落座,才推過去一張餐單:“看看想吃什麼?”
比起聊天,還是請吃東西最容易。
……
林亦揚收回心思,接著吃面。
“昨晚,你們在這里,你都沒有和說過幾句話。”老板笑著。
“我過去……說話帶刀,傷了不人。尤其用手機,看不到臉說話,怕誤會更多。”
當然,面對面也沒好多。
昨晚地鐵上的對話,像是一場被人強行介紹的相親現場。
“其實剛認識,還不了解。”他補充。
說得是殷果不了解他。
過去,現在,和未來,兩人本該毫無集。
面館老板似乎很明白林亦揚的這種狀態,笑著說:“我太太,是我高中同學。在一段很長的時間里,我也沒學會和正常說話,后來,告訴我當時很委屈,認為我很討厭,”老板從伙計手里接過一碟芥末章魚,放到他的面碗前。
老板最后教他:“說你最真實的話,會有覺。”
***
殷果在球房里,在和蘇薇練球。
今天不知在想什麼,接連失手,被蘇薇調侃了數次,問是不是昨晚和贏了區域冠軍的人共度春宵,以至于沒了神。起先蘇薇說兩句,殷果還笑笑不說話,被調侃的次數多了,不得不澄清,自己和林亦揚的關系很一般。
甚至,殷果認為,在昨晚之前林亦揚是有點討厭自己的。
蘇薇當然不信。
殷果為了證明自己的話,給蘇薇看了兩人的微信聊天。
干干凈凈,清清白白。
所有的聊天記錄,都是好脾氣,大段大段的自我介紹,頻繁示好,拉攏關系想為朋友。可全部對話都以林亦揚冷冰冰的回復收場,不是“不用客氣”,就是“好說”,要不然就是扔過來一個表,結束對話。
尤其在華盛頓,謝他招待表弟,也是冷冷一個“好說”加表,當時是真被傷到了。后來漫長十天,一個字都沒流過。
如果這樣都能自作多到,認為人家對自己有意思,那也太自我覺良好了……
“我收回之前的話,”蘇薇把手機塞給,“你得罪過他?”
這也虧得殷果脾氣好,要是蘇薇自己,早放棄了。
殷果無奈笑笑:“開始認識那晚,得罪了一點點。”
蘇薇也累了,建議兩人一起休息十分鐘,放下球桿出去吹風去了。
殷果獨自坐在臺球椅上,無所事事地翻著微信,突然想到,還沒看過他的朋友圈。
悄悄打開——
什麼都沒有,一條都沒發過。
他是一個沒有朋友圈的人。
***
林亦揚倚靠著拉面店的墻,掏出手機,打開殷果微信的窗口。
他把兩人全部對話仔細研究了一番,從加好友到昨晚,一條沒。該說點兒什麼好呢?他一指頭著空的小玻璃酒瓶,一圈圈轉著,在思考著。
門外,穿著黑棉服的江楊,走到臺階邊沿,半蹲下子,對店里的林亦揚招了招手。隔著一扇玻璃門,老板在問:“找你的?”
“對,”林亦揚把手機揣進兜里,放下餐費,草草套上外套,推門而出。
冷風里,他跳上兩節臺階。
“我讓教練來,先把小朋友帶回旅店了,”江楊頭一歪,指右邊,“無所謂說,附近有個球房,走,去開一局。師兄弟見面,總要有個見面的樣子。”
林亦揚想拒絕。
但不知怎麼回事,或許是剛才正在琢磨怎麼給殷果發消息,導致他心還不錯,起碼比早上醒來時好上不。
他沒說話,點點頭,和江楊肩并肩往右邊的那一條街區走。
江楊掏出一個電子煙,打開蓋子,把一小紙煙進去,加熱后,深深吸了口:“說句心里話,你從小就讓我佩服。我們那群人,只有吳魏一個人念書還湊合,他能讀書到現在不意外,你能熬到今天,大家全沒想到。”
江楊笑:“當初咱倆,都是倒著數的績吧?差不多全班四十個人,你能排三十嗎?”
“初中?差不多。”他回憶著。
球社的孩子,績好的極,那時有一部分是讀不下去書,家長開通的,另擇出路送到球社,要不然就是家里是干這個的,開球廳的,有這些條件和環境,直接行的。林亦揚自己,在初中績不好。
高中退出球社后,了刺激,沒日沒夜學。除了賺錢就是讀書,苦是真苦。
包括過來留學這三年,他什麼工作沒做過?
第一年來,不讓打工,就跟著華人士混,到打|黑工賺錢……
賺錢不易,連吳魏都念叨他,念個便宜的學校多好,非要去讀學費貴的,不過嘀咕了兩次也不再說了。因為吳魏也知道,他這也是賭氣的一部分。
林亦揚兩手著子口袋,抬頭,看遠的車來車往。
這十幾年,他爬得辛苦,都是因為當初授業恩師的一句話:你林亦揚連家都沒有,出了這個球社,沒有了球桿,就什麼都不是。
現在,他好好地站在這里。想是什麼,就是什麼。
拿得起球桿,也放得下球桿,怎麼都能活。
“這些年,不容易吧?”江楊看自己這個小師弟。
林亦揚回頭,笑得很輕松:“對我來說,會有難事嗎?”
還和當年一樣。
江楊被逗笑,又吸了一口煙,拍拍他的肩:“也對,對我們小揚爺來說,沒什麼搞不定的。”
林亦揚斜了眼他手上的電子煙。江楊get到了他的想法,手從棉服兜里掏出了一盒剛買的煙,連著打火機一起塞給他:“我換著的,當戒煙了。”
林亦揚低頭,撕開煙盒的塑料薄,又覺得沒意思,連著薄和煙盒,還有打火機,一道塞回了江楊的兜里。
“干嘛?”江楊笑,“不像你了。”
“你多年沒見我了?”林亦揚反問。
兩人說話間,進了球房。
老板看到林亦揚,先笑著掉頭回去,拿了一個大冰桶,裝了七八瓶啤酒,把冰桶放到他的面前,指里面的一個球桌。
林亦揚抱起冰桶,走向常去的那個球桌,放下桶,沒挑球桿,先開了酒,灌了一口:“這里隨便喝酒,煙不行,收好你那個——”
他想說,娘炮一樣的電子煙,忍住了。
“挑桿子。”他頭一偏,指架子上的那些球桿。
林亦揚仰頭,又灌了一口酒,放下瓶子,看江楊挑好了球桿,自己也不挑剔,直接拿起了最右邊的那。
江楊把九顆球在藍桌面上擺了一個菱形。
林亦揚找到了那顆白球,就聽到江楊順口問了句:“昨晚上,我看到無所謂發了個東西。”
林亦揚手一停。
“什麼姑娘?哪國的?什麼皮人種?”
林亦揚指了指自己的漆黑瞳孔:“中國人。”
白球在手里顛了顛,又道:“剛認識的,沒吳魏說的那麼玄乎。況且,”他從球桌側,彎下腰,把那顆白球,放到了開球線上,“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這麼不自信?”江楊意外地笑了,指白球,意思是讓林亦揚開球,“人要知道自己的長,發揮長。比如你,當然是|最省力啊,小師弟。”
林亦揚白了對方一眼,沒再說話,俯下,擺正球桿。
瞄準那個白球。
右手用力,擊飛白球,啪地一聲撞開了滿桌彩球。不間斷落袋的聲,一桌球只剩了三顆,最后連九球也滾到了江楊面前的球袋,應聲而落。
九號球直接落袋。
開球一桿,就贏了第一局。
江楊吹了聲口哨。
林亦揚站直了子,拿起瓶酒瓶喝了口,盯著桌上僅剩下來的兩顆彩球,在琢磨。發什麼消息好?和孩聊天……是不是先要下個表包?
林宛白深愛著這個人,可這人……卻在她懷孕七月時,仍舊狠狠的折磨她。林宛白求她放過自己,放過還未出世的孩子。可他卻毫不留情的說:“一個賤人懷著的賤種,沒了就沒了。”他如此厭惡著林宛白,口口聲聲說著,恨不得她去死。可當她真的消失了,他卻瘋了一般的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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