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母親
兩個人一路從榮景堂出來,步伐並不算快。
看來衛英的倦意齋炭火還夠用,並不會立即便冷得熬不住,此番前來不過是拿腔作勢罷了。
謝知筠安靜跟在後,兩人走了一刻,誰也沒急著開口。
這位姑母其實有些奇怪。
謝知筠從來都未見過,謝家也從未招惹過湖州牧,一來肅國公府就同謝知筠不對付,張口閉口都是挑剔。
不過也不挑剔謝知筠,除了虞晗昭和衛寧淑,這國公府里的眷一個都不待見。
這就很奇怪了。
謝知筠垂下眼眸,陪著衛英前行片刻,衛英倒是突然開口。
「如今家裡要給你管?」
謝知筠道:「是,只是替婆母暫管幾日。」
衛英冷哼一聲:「若不是崔季整日里病歪歪的,真不想讓你管家裡事,你們這些高門大戶出的貴人,都是金枝玉葉,咱們這樣的泥子可比不了。」
謝知筠看上樸素的褙子和月,倒是不覺得言不由衷。
除了剛回來那日穿的隆重一些,這幾日是越發樸素,裳都不是新制,一看便穿了多年。
但衛英卻也不在乎。
謝知筠跟在後,見兩人已經從花園拐出來,即將要來到后廂房前,便也不再忍者,直接開口詢問。
「姑母,侄婦想要問一問姑母,為何對侄婦如此厭惡,」謝知筠聲音輕靈,吐字清晰,能讓衛英聽得清清楚楚,「侄婦從未見過姑母,謝氏也同姑母並無瓜葛,姑母是否能大發善心,給侄婦解呢?」
衛英腳步頓住了。
回過頭來,那雙霾的吊眼掃向謝知筠。
而謝知筠就大大方方站在那裡,任由打量,峨眉輕掃,朱染笑,似一點都不被這突兀的貶斥影響。
瑯嬛謝氏,天仙落凡塵。
衛英不由想起世人對瑯嬛謝氏的評價。
冷哼一聲:「你倒是耿直,還知來問我。」
謝知筠笑了:「姑母並非不能通融之人,為何不能問?若是有誤會,解開豈不更好?」
可不想整日里聽哼來哼去,怪煩人的。
衛英冷冷看了片刻,才轉過來,道:「我出卑賤,即便現在錦華服,也改不了我是個魯的農,對於你們這樣的鐘鳴鼎食人家,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沒有說實話。
謝知筠心中微嘆,只得道:「出是出,你我是你我,如何能把出和秉混為一談?」
衛英往前行去,最後只說:「伯謙夫人,你是否覺得自己掩飾的得很好?」
謝知筠一愣,片刻之後,垂下眼眸,跟隨衛英的腳步進了后廂房。
后廂房這邊有僕從廂房、廚房、水房和炭火房,炭火房挨著水房,並不算很大,兩房門外只坐著個頭髮斑白的年老僕從在看守。
衛英是來興師問罪的,自不可能同這僕從說話,謝知筠只得上了前去,讓那僕從去把二管家來。
早在兩位夫人往後廂房來的時候,就已經有僕從去喊二管家了,故而謝知筠吩咐完沒半刻,二管家便滿頭是汗跑了來。
這時候正在忙晚食,他是從廚房跑來的,上還沾染了油煙味。
謝知筠自也知道他,見他一臉茫然,便把倦意齋的炭火一事同他說清。
二管家一拍腦門,忙給衛英賠罪。
「是小的的錯,這炭火是發給各房後半月用的,因著已經開春,按照家裡的舊例要減三之有一的分量,小的忙得有些頭暈,便忘了夫人的囑託。」
二管家跟隨衛蒼好多年了,早年也曾伺候過這位英夫人,最是知道的脾,故而他也沒狡辯,直接跪下給衛英磕頭。
「是小的的錯,請英夫人責罰。」
這可真是乾脆利落,一點都不含糊。
衛英垂眸看他,神淡然,似乎並不怎麼生氣。
謝知筠冷眼旁觀,竟是比看時還要溫和些。
果然,衛英開口:「好了,既然你認了錯,那便扣去半月月錢,此事便作罷。」
說著,別過去:「快起來,跪著像什麼樣子,咱們可不是那等規矩人家。」
謝知筠:「……」
怎麼這也不忘諷刺我?
二管家麻利爬起來,訕笑著給衛英行禮:「還是英夫人寬宏大量,饒恕小的的愚蠢,小的這就讓人把差額的炭火送過去,保準不讓表小姐凍。」
這不過是件小事,衛英本就不用去找崔季,也不用拉著謝知筠過來后廂房,讓人喚了鄭娘子過去,三言兩語事就解決了。
謝知筠實在不明白此行的用意,便一直沒有開口,等到兩人從后廂房出來,踩過碎石小路回到花園,謝知筠才對衛英行禮:「姑母,此事了結,侄婦便回春華庭了。」
衛英回過頭,依舊冷冷看著謝知筠。
謝知筠猜到有話要說,便洗耳恭聽。
「伯謙夫人,」衛英道,「你從小在瑯嬛長大,可知十三年前太興曾發生過天災?」
謝知筠愣住了。
如何都沒想到,衛英問的居然是這個。
謝知筠目明亮,微微抬著眼眸,就讓衛英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看。
不心虛,不慌,並不怕人看。
「十三年前,侄婦方才五歲,那時候家中事多,幺弟小,故而不太知曉外面的景。」
「姑母為何這麼問?」
衛英定定看著,見確實不知,便道:「罷了,那時你還是個孩子,能知道什麼?」
如此說著,甩袖離去。
謝知筠目送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常青樹后,這才低低嘆了口氣。
賈嬤嬤一直遠遠跟在後面,適才跟上,扶住謝知筠的手:「小姐,先回去再說。」
待回到春華庭,謝知筠洗手凈面,這才屏退眾人,只讓賈嬤嬤跟在屋中說話。
「嬤嬤,方才衛英問我,可知道十三年前的舊事。」
謝知筠看向賈嬤嬤:「嬤嬤可是知道什麼?」
記得十三年前母親重病,謝知筠自己著急,便有些上火,被冷風一激立即高燒不退,纏綿病榻十數日方才好轉。
可等好了,第一個知道的消息卻是母親的死訊。
打小骨康健,母親養得仔細,從未生過大病,這一下打擊過重,讓剛剛康復的再度惡化,又躺了大半月才終於好了些。
那時母親的喪事都已辦完,謝知筠只能去母親墳上上了一炷香,算是徹底送別了母親。
那一個月里昏昏沉沉,謝知筠許多事都不知,家中上下也無人敢議論,故而當年個中緣由謝知筠一概不知。
「嬤嬤,早年家中無人議論母親的事,我以為是父親懷,傷心悲痛,家中人不敢讓他傷懷過重,這才不說,後來略長一些,阿行聽到家中有人議論,我這才有些懷疑。」
「可那幾個碎的僕婦被人發現議論家主,一早發買了出去,家中的僕從又換了一批,從此就沒人知道早年事了。」
謝知筠嘆了口氣:「這事讓阿行如鯁在,如今行事越發乖張,對父親越發怨恨,而我時親眼所見父母恩,故而並不信那些鬼話。」
緩緩抬起眼眸,似是哀傷,似是懇求地看著賈嬤嬤。
「嬤嬤,你一直陪在我邊,又是母親邊的舊人,你一定知道些事。」
「事到如今,我也已經出嫁,嬤嬤告訴我可好?」
賈嬤嬤沉默了。
握住謝知筠的手,才發現細的手很是冰冷,一點熱乎氣都無。
賈嬤嬤憐地看向謝知筠,看著從襁褓教養長大的麒麟兒,終是嘆了口氣。
「我以為小姐不想知曉了,」賈嬤嬤了的手,把冰冷的手放進懷中,「那日在祠堂,小姐還曾寬爺,我以為小姐豁達樂觀,並不想整日沉湎舊事。」
「是我想差了,」賈嬤嬤嘆氣道,「如今小姐問了,我便把知道的說給小姐聽聽。」
賈嬤嬤帶著懷念的口吻道:「夫人的一直不太好,那幾年戰不斷,醫藥有缺,謝氏百年氏族,這點底氣還是有的,一直到爺出生,夫人的也還算尚可。」
「事故就出在元狩六年,那年除夕時節,有一夥山匪在瑯嬛和太興等地流竄,但一直沒有闖瑯嬛,故而那一年上元燈會還很熱鬧。」
「那時候夫人也還算好,便想著春節熱鬧,帶著您跟爺去逛燈會,卻不料……」
謝知筠心中一,啞著嗓子問:「不料什麼?」
賈嬤嬤嘆息一聲,頗有種時也命也的嘆。
「不料偏就有那麼一撥山匪闖了瑯嬛,借著上元燈會的熱鬧大肆搶掠,那日人很多,燈會得不樣子,夫人便不小心了傷。」
謝知筠心中一陣陣的痛了起來。
此刻才明白,那一場病並非是因為寒,母親的重病也不是因為舊疾複發,源頭就是這一場上元燈會,是那些喪盡天良的山匪。
謝知筠聲音越發乾:「母親是為了保護我和阿行?」
賈嬤嬤頓了頓,知曉小姐聰慧,故而沒有瞞。
「是,」賈嬤嬤道,「當時夫人帶著爺和小姐同僕從走散了,只得孤一人保護兩個。」
賈嬤嬤了謝知筠的手:「小姐,夫人是大英雄,並不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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