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戟就是有這樣的本事。

明明上一刻還是那麼嚴肅認真，穩重，謝知筠剛要落淚，他就非要作怪，一句話把的眼淚回去。

謝知筠手在衛戟胳膊上擰了一下，道：「你自己去笑，你這人真是。」

衛戟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用飯。

兩個人安靜吃了會兒飯，謝知筠就突然想起什麼，道：「小公爺，你們何時啟程？」

一般戰事是不能同外人言的，但衛戟還是道：「大約過了清明。」

謝知筠點點頭，便說：「那好，等到清明時，家中也要祭拜先祖，等這邊祭拜完，你陪我去一趟瑯嬛，見一見我母親。」

肅國公府清明的祭拜是由謝知筠持的。

崔季好了許多，隨著春暖花開，也如常人無異，但過來的府中事務也從來不提，就一直讓謝知筠持。

這大概也是肅國公的意思。

「第一次失眠是十五歲時，那是我第一次上戰場，也是第一次……看到那麼多死人。」

謝知筠習慣燃香睡，此刻又在點千鳥香。

帶著戲謔的，又帶著讚的。

若是有人做的不好，那便換人來做。

往往還沒說多久，一頓飯就吃完了。

如今才三月末，就開始想明年的事了。

他著頭髮步履自然進正房的時候，就連謝知筠都沒反應過來，直到他在邊落座，謝知筠才抬眸瞥他一眼。

只有衛英的丈夫沈鬱一般是孤前來，他憑藉妹夫的份，也能住在肅國公府，一般會從初二陪到初六再走。

每個人都明白，太平還未到來。

鄴州沒有州牧，衛蒼的實際職就是鄴州牧，不過八州人從來不他州牧，只喚他國公。

一件事到手中，會全神貫注，用盡所有的力量去做到最好。

「你笑什麼？」謝知筠瞥了他一眼。

「正旦大節，府中是要好好過的，祭拜祖先，酬答天下都要有，介時七州州牧都要來鄴州拜見父親，算是朝廷里的年末考校。」

謝知行回去品讀齋之後，衛戟很識趣，自覺搬回了廂房。

他們可以在飯桌上訴說一天的故事，講一講父母兄弟，說一說年時的往事。

辦法自然是有的，如今就直接用崔季管家時的那一套舊制度，把去年的賬本翻出來，對照一下，原來如何安排的，大概還能怎麼安排。

誰家先來，誰家後到，誰家臨時住州牧府，誰家偶爾住別莊，都很有講究。

謝知筠安靜了下來，在裊裊的千鳥香中聆聽他的回憶。

謝知筠嘆了口氣：「今年全賴母親持，明年若是我來辦，不知要什麼樣子。」

人都進去了，也不可能再被打出來。

衛戟看謝知筠面有異，蹙眉凝思，忍不住低聲笑笑。

一年有一年的過法，今年這位州牧跟肅國公府關係更好，那就他來住州牧府，明年關係淡了，就換個地方住。

謝知筠道：「原來小公爺不點香？」

衛戟道：「我不說，你自己也有辦法。」

「偶爾點，」衛戟想了想，見凝眉靜氣，專註認真，還是開了口，「偶爾睡不著覺的時候，就會點。」

「你看著沒心沒肺的樣子，」謝知筠掃他一眼，「居然會有事讓你輾轉反側。」

唯一需要調換的就是住。

謝知筠：「……」

今日亦是如此。

謝知筠面上微燙，輕輕掐了一下衛戟的胳膊，低聲念叨：「瞎看什麼，吃你的飯。」

「還是喜歡這個味道，」衛戟嗅了嗅香氣，「很適合你。」

不過他臉皮厚，也知道謝知筠心，所以會尋著心好的時候，跟著進正房。

衛戟點頭：「逢年過節，除非是正旦這樣的大節，一般府中就只是一家人吃頓飯，給下人多發些禮錢便是，阿爹常年在軍中，行軍打仗誰管過不過節的，久而久之便也不太有興緻了。」

衛戟就道：「是不是為明年發愁呢？」

衛戟笑了一聲：「我為何不會失眠？」

他見過的刀山海比見過的人還多，時至今日，似乎已經天下承平，但衛戟上的腥和敏銳卻一直沒有消散。

這樣的認真，讓人心。

鄴州府衙的差事由府丞，書記令，刑名令，民典令一併代管，衛戟等三兄弟也偶爾會去州牧府當差。

明明最不喜歡旁人嚴苛認真，又剛剛說過父親的管教太森嚴，可卻還是一不茍，自己其實也是個嚴肅認真的人。

每日的晚膳對於兩個人來說，逐漸變了最期待的相會。

思及此，謝知筠才道：「父親倒是不太喜歡拜祭這一套。」

崔季就是因為過年的事忙病了的。

他倒是來了談興。

厚無恥說的就是他。

謝知筠有些驚訝：「小公爺也會睡不著？」

為了表示同衛家的親無間，這些州牧往往會拖家帶口，家家都要肅國公府吃席見禮，謝知筠現在回想起那幾日的宴席都覺得頭疼。

衛戟征戰八年，殺過無數人，也有無數人想殺他。

衛戟發現謝知筠有許多優點，最讓人心的一點，便是很有擔當。

衛戟品了品「輾轉反側」四字，誇：「夫人就是文采斐然。」

衛戟煞有介事點點頭，見謝知筠合上博山爐的蓋子，這才開口。

反正屋裏就他們兩個，謝知筠也懶得端著世家千金的架子，嗤笑一聲，道：「這就文采斐然了。」

謝知筠點點頭，道：「過年那會兒確實很忙碌。」

謝知筠自己已經有了章程，抬頭就看到衛戟正滿面笑容看著，那眼眸里的笑意好似在發。

衛戟沒有看向謝知筠，他把目落到遠方的梅花凈瓶上。

婀娜的紅梅在白瓷凈瓶里蜿蜒綻放，沒有香，沒有葉，更沒有熱鬧的繽紛花瓣，卻依舊讓人喜歡。

「小時候跟隨父親四征戰，我也曾殺過人，但那都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家人，不在戰場上。」

「戰場上真是另一個人間。」

衛戟嘆了口氣：「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的生活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