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霄這一走,整個賀府都靜了下來。
京都的日子照常,酒坊依舊熱鬧,茶樓詩畫意,四季更迭,又至新歲。
萬和二十二年,四月十六,賀家府門外噼裏啪啦響起炮竹聲。滿京都皆知,這薛太傅家的獨,就要與賀家長子婚了。
一個滿腹詩的才,一個清風朗月的將軍,人一時不知羨慕誰纔好。
黃昏時刻,斜草樹,嗩吶聲拐過七八條巷子傳到含平巷。
陸菀拍着翡苑的屋門,“阿葶,你好了沒啊?”
“來了來了。”屋門被從裏頭拉開,沈時葶才一面,便被陸菀拽着往外走,嘟囔道:“再晚些就瞧不見新娘子了。”
二人結伴至大門前,恰花轎停下。
沈時葶覺得虎口一疼,陸菀正滿心激地着,比人家新郎還要興,“快看快看,阿寧姐的裳好看!”
沈時葶忍着疼看過去,果然見薛寧持卻扇下了花轎,走時偶爾出一對畫得細長的眉。
頓時揚起角笑了起來。
那邊,賀忱長臂虛虛扶在新婦腰間,低聲提醒道:“臺階,看路。”
薛寧掩住笑意地應了聲。
不知怎的,隔着卻扇他似也能窺見其中笑,忍不住跟着抿脣笑笑。
在廳堂三拜之後,新郎與新婦一併了喜房。
“吱呀”一聲,屋門一闔上,外頭的嘈雜聲瞬間遠去。
賀忱握着薛寧的將的卻扇挪開,仔細凝了眼面上的紅妝,隆重典雅,很是迤邐。
他給遞了杯茶,“了嗎?”
薛寧接過,道:“你快去吧,賓客都在外頭等着呢。”
男人輕挲了下白的腕,摁着坐在榻上,又給拿了個枕墊在後,“我很快回來。”
說實在話,他二人很有出格的舉,如今坐在他這榻上,還是有點……
薛寧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推他道:“快去吧。”
賀忱地沒穿,如所願地出門去了。
室一時靜了下來,榻上的人一顆心砰砰跳,足足飲了三杯茶才逐漸趨於平靜。
拖着自己那繁重的婚服站了起來,四下掃了一圈。
賀忱的屋子不是沒進過,乾淨整潔,四都着他的自持和清朗。
薛寧收回目,摁着空的腹部,用了盤子裏的幾塊點心,又從他的架子上了本書出來,頂着沉重的冠靠在牀柱上。
聽着外頭的喧囂,竟是睏意上頭。
薛寧這一闔眼,落了一個長長的夢中,眉頭皺,中的書被狠狠攥住,一窒息油然而生——
“阿寧,阿寧。”
薛寧哽咽一聲,眉頭更深。
有人握住的小臂推了一下,“阿寧,醒醒。”
“啪”地一聲,中的書冊落地,薛寧那霧氣朦朦的明眸也隨之睜開,怔怔地着眼前這張臉,眨了下眼,便花了妝。
賀忱稍頓,坐下扶住道:“怎麼了?”
“我,我夢見……”說着便又落了兩行淚,“我做噩夢了。”
賀忱失笑,摁了摁酒窩所在的位置,“新婚當夜做噩夢,夫人,你是多不願意嫁給我?”
可饒是這樣,都沒能逗笑薛寧。
做的夢實在太可怕了,太令人後怕了。着婚服的子靠近他,握住他的臂,道:“你抱我一下。”
男人眉頭輕提,傾將人攬進懷裏,拍了拍的背脊道,“沒事了。”
好半響,薛寧才從夢中的境遇中離出來。
賀忱垂眸看,指尖一下一下拍着的肩頸。薛寧後知後覺地暱他一眼,忙捂住下半張臉道:“我妝是不是都哭花了!”
他輕輕笑了兩聲,帶至桌邊飲了合巹酒,又拆了頭頂上的冠,這才人備了熱水。
這夜的風很清,很涼,攜着庭園的淡淡松香,竄進水聲潺潺的湢室。
薛寧長髮散下,屈膝着眼前的男人,低頭勾住他的一手指,晃了兩下。
那是做好準備了的意思。
賀忱笑着俯親了親的眉心,拂開額前的髮,“我輕點,疼了要與我說。”
薛寧點點頭。
他是真的溫到極致的人,就連掐都不捨得掐,吻都不敢太重,如待一件珍貴的瓷一般,小心翼翼。
脣齒纏綿中,薛寧睜了眼,看他閉的眸子,和纖長的眼睫。
最初,將此人藏於心底時,覺得他是明月不可及,後來才發現,他不是天邊不到的月,他是人間的暖,散落的,是能落在手心背上,被知及的溫度。
有幸,讓他爲之傾心而已。
察覺到的走神,賀忱停下脣間的作,微微退開些距離,嗓音沙啞道:“怎麼了?我弄疼你了?”
薛寧搖頭,重新環他的脖頸。
幔帳搖搖墜,這夜至靜至謐。賀忱坐在牀頭,一下一下的眉眼。
這一幕,他念了很久了——
日子悠悠轉過,賀家添了個小爺,呱呱墜地之音,響絕庭園。
之後的時日,京都的朝局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年復一年,萬和二十四年春,宣武帝駕崩,喪鐘“咚”地一聲敲響。
宣武帝並未立儲君,但二皇子監國三年,在朝中的關係網四通八達,很順利地就被推向皇位。
至此,改年號爲康貞。
三月廿三,正是暮春,夏日的勢頭已悄然來臨,空氣中都飄拂着燥熱的柳絮。
庭園的石桌坐着三個姑娘,唯有陸菀嘰嘰喳喳地像一隻麻雀。
在說冀北的事。
說起這冀北,倒有那麼一件大事,即便陸菀不繪聲繪地當話本子說,沈時葶和薛寧也都知曉。
或者說,這京都無人不知。
就在二十日前,敵軍夜襲,邊境戰。
陸九霄隻一人闖了敵方軍營,炸了糧倉,還生擒了敵方將領,那一溜?簡直又炫又,當時還是監國的二皇子聞言大喜,命他回京述職。
闊別京都四年的人,總算要回來了。
陸菀雀躍道:“再有兩日,他便抵京了,噯……自打他去了冀北,家
裏都冷清了。”
薛寧笑着往陸菀裏塞了顆紅棗,就聽另一邊沈時葶埋頭練字道:“菀菀,你這麼念你哥哥,怎麼不見你這兩年去瞧他。”
聽言,陸菀將棗核吐了出來。
擺好架勢,用餘瞥人,涼涼道:“你來作甚?我沒功夫招呼你,該呆哪呆哪,給我添。”
一下變臉,“喏,就是這樣,他信上所寫。”
還別說,陸菀將陸九霄那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架勢學得有七分像,沈時葶手中的筆尖一下頓在宣紙上,暈了一團黑。
想到三年前,屋檐上的倨傲年用口型對他說“看什麼看”的模樣,像極了。
正此時,桃因抱着盆花進來。
一見這花,沈時葶腦袋便“嗡”地一聲響,如臨大敵。
果不其然,就聽桃因道:“姑娘,楚三公子……又來了。”
“我不要他的花,你快讓他拿走。”沈時葶窘迫地道。
“奴婢這便命人送回楚家。”
“嗯。”姑娘悶悶地應道。
薛寧忍着笑意覷了一眼這個小姑子,十五歲的年紀,正是及笄年華,又出落得仙姿玉,生辰一過,賀家管事的便收到好幾封拜帖,無不是京都出名的喜娘。
其實那個楚久安除了人木訥了些,其餘倒也很好……
薛寧倒很想問問如何想的,可也知曉這小姑子臉皮薄,眼下見都要將臉埋到硯臺裏了,只好忍住不問。
見陸菀要開口,忙用一顆棗堵住的,“菀菀,多喫些棗。”——
三月廿五,江樓。
沈時葶支着下坐在窗邊,換了兩個姿勢過後,自己要的一碟蝴蝶總算是出爐了。
忙上前接過,命桃因付了銀子。
今日柏楊侯府的夫人在馬場辦蹴鞠宴,一下請了好些公子小姐,反而使這江樓頗有些冷清。
如此想着,便聽樓頂“砰”地一聲,掌櫃的面陡然一變,裏“喲”地一聲。
就見一頂着胖酒肚的男人出現在樓梯間,是李二。
他走路搖搖晃晃,顯然已是喝醉的模樣。
要說來這李家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黴運,偌大世家,日漸式微,前些日子胤國公在朝上說錯了話,惹得新帝大怒被賞了兩個板子,這板子一賞,那些牛鬼蛇神,能踩李家一腳是一腳,個個冷嘲熱諷的,李二近日可也沒氣。
沈時葶與他有過兩次口角,當即皺了下眉頭,“桃因,走吧。”
轉之際,卻被李二橫手攔下,他打了個酒嗝道:“三姑娘見了我就跑,怎麼,你們賀家不是很囂張麼?啊?”
沈時葶冷臉拍開他的,“你讓開。”
人,就是冷下臉那也還是人。
李二瞧着那張略施黛便迤邐人的臉,他心裏氣賀家是真,但讓這張臉迷住也是真。有時候李二甚至氣惱,怎麼就是賀家的姑娘呢?若是別家的,他也不至於不好下……
平日裏他念着一個“賀”字倒也有所收斂,然今日醉意上頭,連帶着膽也大了。
他哼笑,大着舌頭道:“我不讓你能怎樣?”
桃因厲聲道:“李二公子,我們賀府的小廝便在外頭,您掂量掂量。”
李二“呵”了聲,不管不顧地靠近,“我爹怕你們,我可不怕,老子我——”
沈時葶往後退了兩步,見四的人看了過來,低下頭往一旁繞開,李二慢了兩步追上。
忽的,眼前的門簾被掀開,一瞬影落地,有人從外頭踏了進來。
就這麼毫無防備地一臉撞進前方的膛。
兩個人皆是悶哼一聲,沈時葶捂着鼻子,疼得眼眶都紅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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