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明和顧赫炎行至城門大石頭前,石頭在呼嘯卷起黃沙的風中千年如一瞬地沉默著,慕之明上前,手上糙硌人的石頭表面,心里輕聲問:你上到底藏著什麼呢?
“有字。”顧赫炎不聲地站在上風口,替慕之明擋了些風,開口說。
慕之明點點頭,他昨天就注意到石頭上刻著字。
兩人抬頭細瞧,那些字沒有涂染料,大部分被風沙侵蝕得模糊不清,怎麼看都看不懂什麼意思,倒不像是字,像畫符。
慕之明抬頭看了半晌,上前刻痕跡了半晌,又歪頭看了半晌,低頭苦思冥想半晌,一無所獲。
臨近午時,兩人都腸轆轆了也沒個頭緒,只得回村里借來紙筆墨,將那石頭上的字拓印了一部分,帶回客棧慢慢研究。
兩人回到客棧,在堂前尋不到老板又聽聞后院傳來聲響,于是行至后院,只見客棧老板在哼哧哼哧地拉著院子角落的一個生銹鐵蓋,那鐵蓋上全是黃土,若不仔細看,真看不出是鐵蓋,其與地面渾然一。
“欸,兩位公子你們回來了啊。”老板熱招呼。
“老板你這是在做什麼?”慕之明好奇地問。
老板用手背汗:“此有個藏番薯的地窖,我想打開讓里頭通通風曬曬太,怎知這銹住了,怎麼都拉不開,哎。”
“我們幫你。”慕之明上前袖子彎腰握住鐵蓋上的把手,正要使勁,聽見顧赫炎在他耳邊說:“松開,我來。”
慕之明轉頭看他。
“讓一讓。”顧赫炎又說。
慕之明乖乖聽話,松開把手給顧赫炎讓出位置,顧赫炎上前攥住把手,微微蹙眉一個使勁往上提,只聽沉悶的聲響,地窖被打開了。
“哎呀!多謝兩位公子啊!”客棧老板激涕零,“兩位公子了吧,我這就去準備午食!”
大約是因為有提前準備,菜肴上的很快,慕之明和顧赫炎剛坐下不久,老板就用木托盤把大碗裝著的菜肴端來擺上木桌:“兩位公子慢用,吃完喊我來收拾就好。”
“等等,老板這是什麼?”慕之明指著桌上一只半臂高的泥壇,疑發問。
“這是我們此地的特產,名為釀,謝謝兩位公子方才幫我打開地窖,這是送你們的!”老板笑著回答。
“老板您太客氣了,謝謝啦。”慕之明欣喜地拆開泥壇封口,一濃郁甜膩的香撲面而來,他取來兩只小碗,將泥壇里香濃郁的潤白倒出,端起其中一碗遞給顧赫炎:“來,賀兄,特產佳肴,老板的一片心意,嘗嘗。”
顧赫炎道謝接過,捧起抿了一口,微微蹙眉。
“怎樣?”慕之明問道。
顧赫炎喃喃:“……太甜。”話畢,他端起碗又喝了一口,這次下咽的速度慢了許多,他盯著手里那碗釀認真地細細品嘗,神靈,半晌又道:“還可以,你應該會喜歡。”
慕之明看著顧赫炎,不住勾微笑,他想起前世,兩人并不識,每每聽他人念起顧赫炎,自己總有一種飄飄忽忽的不真實,除了‘忠義報國、鐵將軍’外再記不起別的。
而今朝,顧赫炎在他眼前,不再是說書人口中的一段話,而是有有,有喜有惡,會嘟嘟囔囔說著‘太甜’的年郎,可至極。
慕之明一愣。
等等,他剛才是覺得顧赫炎可嗎?
覺得一個喋沙場、一只手能打十個他的常勝將軍可?
嘶,自己沒瘋吧?
“你怎麼了?”顧赫炎突然開口,將慕之明的思緒猛地拉回。
“啊……”慕之明慌低頭掩飾心緒,“就……覺得這些佳肴不似大晉風俗,更像是勾吉人喜的食。”
“……”顧赫炎疑地看著慕之明,但沒有問什麼,只是點點頭:“嗯。”
慕之明強裝鎮定,繼續道:“勾吉族民風獷豪爽,羊絕不切片,直接整塊端到食客面前,因此大晉的文人墨客大多都覺得他們魯野蠻,但我不這樣想,大千世界,萬象包容,細細想去,各有各的瑰麗奇特,比如勾吉的文字似畫,而他們閱讀的方式也與大晉十分不同,他們是……”
慕之明說著說著突然沒了聲,他像是想到什麼,呆愣愣地看著前方,視線卻沒有聚在一起。
顧赫炎正要詢問,只見慕之明拿起拓印回的文字一看,立刻欣喜地站起來大喊一聲:“我知道了!”
“什麼?”顧赫炎問道。
慕之明說:“這是勾吉的文字,因為他們文字的閱讀順序是自下而上,自左到右,與大晉完全相反,所以一開始我沒認出來!”
茅塞頓開,兩人連飯都顧不上吃,隨便拿了一個饃饃填肚子,重新趕到城門石頭旁。
雖然風沙侵蝕了雕刻的痕跡,但慕之明聰明伶俐,半猜半蒙,搞懂了石頭上寫了什麼。
勾吉曾有位汗王,尊名勒大汗,他年時經歷過勾吉國一場武斗政變,其作為失敗的一方一路逃難至這個村莊,村里善良的百姓將他藏了起來,后來勾吉追兵趕到后進行全村搜查,甚至還對百姓們嚴刑供,但他們沒有一個人將還是孩子的勒大汗供出給那些追兵,他們不知朝政紛爭,他們只是靠骨子里那執拗的善意去保護一個年的孩子。
勒大汗后來回到勾吉國了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自己的激之刻在一塊大石頭上,并將這塊大石頭放在村莊前,并發下誓言,只要這塊石頭還在,勾吉國就將村莊里的每一個人視為朋友。
很多年過去了,勒大汗也早已離世,但這份誓言不滅不消,代代流傳。
慕之明搞懂了為什麼一塊石頭能讓異族不敢掠奪,也搞懂了這個村莊為什麼在勾吉國的地圖上被稱為‘朋友’,可為什麼勾吉國會突然發兵侵大晉一事的線索卻斷了。
喜憂參半,慕之明和顧赫炎重新回到客棧時已經天昏昏的傍晚,雖兩人沒能好好吃午飯,但這頓晚飯是可以安下心來慢慢吃了。
慕之明中午離去匆匆,連老板所贈的釀都沒喝著,所以用晚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嘗嘗那釀,他端起盛滿釀的碗輕抿一口,只覺得口綿香濃郁,細細品去又有一別樣的回甘。
顧赫炎猜的不錯,他確實很喜歡,既然喜歡又是新奇之,就免不了多喝,飯畢,泥壇里的釀幾乎見底,其中大部分都進了慕之明的肚子。
用過晚飯,兩人請老板收拾了木桌,端來清茶,顧赫炎猶豫著開口:“請問……”
“嗯?”慕之明坐姿變得懶散,單手撐頭歪頭瞇著眼看顧赫炎,“賀兄,你有什麼想說的盡管說啊。”
顧赫炎問:“梁姨他們都好嗎?”
慕之明笑道:“梁姨他們好得很,鐘誠和娟娘年前喜得貴子,孩子聰明靈秀,字還是我給取的,等這邊疆安寧了,你就請命回京吧,去看看他們,他們可想念你了,梁姨時常和我說起你小時候的事,說你年練劍總廢寢忘食,怕你……嗯……怕你去了軍營邊沒人照顧……會不記得吃飯……”
最后一句話,慕之明說得很含糊,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雙眸迷茫地看向顧赫炎,疑地問:“賀兄,你會覺得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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