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整個余秋院就忙碌了起來。

余姨娘平時十分的低調，連裳都是挑了簡單樣式的穿，生怕穿的花了些,料子好了些，打了眼，惹了夫人不高興。

但今日實在是喜事當頭，余姨娘也不怕再招了侯夫人的眼，把裁好的桃紅的裳穿了出來,邊伺候的婆子丫頭眼前都是一亮,“姨娘就該這麼穿,這一穿整個人都神起來了。”

都是在余姨娘邊伺候多年的人,說話沒什麼顧忌,“對，以后姨娘就這樣穿。”

余姨娘在新裳角上扯了扯,面上帶著些怯，沖淡了幾分臉上的苦相。

余姨娘長得清秀，只是多年被正室打，要護著兒子在府上長大人，不得不避讓，積年累月，整個人沉悶畏，掛上了苦相,還不到四十，如今頭上已經生出了白發。

今日是余姨娘難得的舒心日子,心里添了兩分高興,難得有心思同們打趣：“胡說什麼呢,這都一把年紀了,穿這一回也就夠了，哪里能時時穿的。”

但余姨娘的腰板卻都要比往日直，鐘云輝爭氣，一路從小小的讀書郎考中了舉人，拜師趙大人，在趙大人的悉心指點下，如今更考中了貢士，今日便是這些貢士老爺們宮參加殿試的日子，余姨娘早早起，便是想親眼送兒子出門。

婆子笑著：“一回哪里夠的，如今公子得中貢士，只要過了殿試這回，就能朝堂上當拜相了，能說親了，等公子定親婚，姨娘還得正正經經的穿上一回。”

余姨娘畢生的心愿都是把兒子養長大，親眼看到他親生子。

如今鐘云輝都進士老爺了，余姨娘不再擔心別的，只擔心他何時定親了，婆子的話正好說進了余姨娘的心坎上。

連連點頭：“是，還得穿。”

邁著步子朝外走，細聲問著：“公子可起了？”

婆子點頭：“公子已經起好一會了，正在看書。”

今日的殿試是頭等大事，他們這些伺候的下人都很是激，公子要宮面圣，只怕更是心起伏，哪里睡得著的。

余姨娘自己，都是半夜了才睡下。

鐘云輝拜了姑父趙大人為師，平時都住在趙府，會試考了之后才回到府上來，回府上后第一件事就是拜見余姨娘，讓不必擔心。

鐘云輝會考第三名，若無意外，此次殿試后，定能摘下那榜三之一，余姨娘同婆子代：“時辰也不早了，你去說上一聲，再過一會便要宮了，讓公子歇息片刻，傷了氣神哪里能做出好文章來的。”

婆子搖搖頭：“老奴先前已經去勸過了，公子說他心中有數。”嘆了口氣，目朝著院子外邊的方向瞥了眼，說得模模糊糊的，“依老奴看，公子許是被傷著了，生怕再出了岔子，不到最后落定放不下心來。”

“咱們公子可是考了會考第三名，是貢士份。”

撇了撇。

正院那位金尊玉貴的嫡子考上了同貢士。

貢士與同貢士雖都是貢士，卻是有天壤之別的，貢士為正，副才為同，如同如夫人，也沒資格今日進宮參加殿試。

余姨娘目發虛，定格在了某，臉上的紋路顯得越發深了起來，過往的愁苦盡數刻畫在了臉上。

會考三年一考，去歲就是會考正考，今年的會考是恩科。

朝中增設了位，員人手不足，正是用人之際，為了盡快到任，天子月前下令開恩科，以補錄的方式填補空缺，下場的多是在京中附近的舉子們。

過會考者稱貢士，過殿試后依績分甲賜及第、出、同出，釋褐授，此次恩科錄三十位貢士補上差位，參加殿試，釋褐授，同樣過了會考，卻位列在之后的貢生被賜同貢士，不參加殿試，待恩科完會賜同進士出，可在各地州府書院聘任。

鐘會輝兄弟二人都是今年下場的，他們考中舉子數載，本該去歲下場，但侯府生出了事故，鐘云坤親的事影響，在生母和妻子之間，學問一再下，無力參加會考。

侯夫人穆氏以嫡母的份，著鐘云輝無法參加會考，穆氏說了老夫人和江陵侯，在孝道迫下，鐘云輝只得放棄，隨后就長居在趙府中。

這一位于侯府上等的余秋院作為賠禮，是以換取鐘云輝去歲放棄科舉為代價，讓余姨娘搬出了從前居住的偏僻的院子，還給余姨娘邊添了幾個人手。

余姨娘母子在侯府勢單力薄，沒有靠山，在孝道迫下只能聽從，“好在老天有眼！”

今年天子下令恩科，侯府不能再用孝道人，同意讓鐘云輝陪著鐘云坤一起下場科舉，結果用侯府資源堆砌出來的，他們寄予厚的嫡子只考了個同貢士，而的兒子卻考中會考第三名，今日還要宮參加殿試。

侯爺當時同說的，鐘云坤的嫡子，是侯府未來的侯爺，他們又是兄弟，若是鐘云輝率先考中，了鐘云坤一頭，對侯府不利。

只對穆氏不利吧！

打他們母子數回，在這侯府一手遮天，分明是怕庶子的風蓋過了生的嫡子。但如今穆氏再有手段也沒辦法了，會考績已經定下，侯府這注輸了，在如今只有鐘云輝一人出頭的況下，侯府是不會自斷府上出路的。

不是秦姨娘，沒有一個得寵的兒在背后撐腰，哪怕對上老夫人都不懼，心里這口惡氣，到今天才總算出了。

侯府果然沒有阻止，甚至老夫人和侯爺都給了賞下來，穆氏為嫡母，哪怕再不高興，但面子上總是要做出端莊大方的樣子來，特意命人送了參湯來，“夫人知道三公子讀書用心，怕三公子傷了神，難免得不償失，一早就廚房給熬上了。”

余姨娘人接了下來，但送參湯的丫頭一走，余姨娘立時就人把參湯給端到了一旁。今日這等時候，他們可不敢穆氏送來的湯水。

天亮堂了起來，鐘云輝從房中走出，給余姨娘見了禮，待他草草用了點飯食，就提著書匣出門了。

余姨娘送到余秋院門口就停下了，鐘云輝輕輕頷首：“姨娘回去吧，我一切都好，你放心。”

鐘云輝孝順，對這個生母也極為關心，但許是他周有了些凌厲的氣勢，余姨娘已經不敢再絮叨了，只能聽從他的，“那、那你注意點，姨娘在府上等你回來。”

“好。”鐘云輝給余姨娘邊伺候的婆子使了眼，婆子便扶著余姨娘往回走，“姨娘安心就是，三公子從小到大有哪樣你心過的。”

鐘云輝轉，剛抬了，就見到不遠站定的鐘云坤。鐘云坤神黯然，背脊佝僂，滿臉青胡茬，會考之后，鐘云坤整個人就變了這幅樣子，讓侯夫人穆氏這個當母親的十分心疼。

若不是無法再拿孝道來著鐘云輝這個庶子，穆氏的確不想讓鐘云輝去參加殿試，來了嫡子鐘云坤一頭的。

老夫人和侯爺去歲能答應下來，也是存著補償的心思，又把侯府的未來在鐘云坤上，這才想讓他上庶子鐘云輝一頭，但現在鐘云坤只考中了同貢士，只能補缺上位，或是在各地書院聘任學正、教諭，反倒鐘云輝考中進士，了侯府的希，老夫人跟侯爺當然不會放棄鐘云輝這個希。

換言之，如今他們更看重鐘云輝這個庶子。

侯府這等高門大戶，分比不上利益重要，誰能讓侯府得利，誰就能讓侯府重視。

鐘云輝神淡漠，從鐘云坤邊走過，從頭到尾不發一言。

從前他們還有些兄弟分，但自去歲后，早就一刀兩斷。

鐘云坤被護得太好了，不知風雨，不懂事故，他從來沒有睜開眼好生看過，殊不知這世上多人連京會考的機會都沒有，他們貧窮困苦，卻到白發蒼蒼也沒有放棄繼續考試，鐘云坤考上了同進士，已經是一步登天的事，他卻還把自己弄得這幅半死不活的模樣，人生不起半分憐惜。

后，鐘云坤無聲的張了張，角了，又很快閉上。

鐘云輝一路出了府，同他這般的還有許多，他們同往一走，在宮門相互見過禮，隨著宮人一同踏進了宮。

他們宮時，天才不過剛亮一會，等他們離宮時，已是夕西斜。

貢士們撐著子，添了兩分放松，但宮中森嚴巍峨，仍是讓他們不敢造次，連聲音都不敢大聲了去的。

鐘云輝隨著人往外走，剛走沒多久就被住了：“鐘三公子。”

立在一旁的侍監恰到好的出笑，像是已經專程等了不短的時間，鐘云輝不敢，回了禮：“見過公公，敢問公公可有何事？”

顧全側開，讓他看清楚，出手：“三公子，請吧。”

百步開外的殿前空地上，子踩在腳下的白玉石上，神溫婉，姿容出眾，穿著一鵝黃的，致繁復，頭上帶著朱釵絨花，不遠，七八位宮人候著。

在邊，壯實的孩圍著轉來轉去，他只穿了一簡單的藍錦，腰上卻掛著荷包、玉佩，環佩叮咚，宮中前朝管束森嚴，宮前的地何時能走，什麼人能走什麼路都是有規矩的，但他卻能隨意的踩在白玉石上，半點不拘束，可見往日早就是習以為常的。

鐘云輝瞳孔一，深深吸了氣，在宮人的催促下，從鋪好的小道踏上白玉石上，隨著宮人走過去，行到近前，鐘云輝一袍跪下：“草民見過貴妃娘娘、見過大皇子。”

鐘萃輕輕低下頭，臉上浮上慨：“多年未見了。”微微彎腰，親自扶了他起，“三哥不必多禮。”

鐘云輝不敢：“草民謝娘娘。”

他輕輕一抬頭，就看見躲在母妃背后，好奇的朝他看來的皇長子，被發現后，他沒有到母妃后邊，反而朝鐘云輝問道：“你是誰啊？”

殿下都沒見過。

鐘萃在他頭上輕輕拂過，同他介紹：“這是你三舅舅，他與你的先生杜先生乃是好友。”

鐘云輝并不意外鐘萃知道，他面仍是恭敬：“是。”

鐘云輝從好友杜君聽過好幾回皇長子的事，皇長子聰穎，又深帝寵，他能在宮中講學，便是皇長子親自點的。

皇長子很是喜歡杜先生，他仰著小臉問母妃：“舅舅也要教殿下讀書嗎？”

鐘萃搖搖頭，說出的話意味深長一般：“你舅舅要先為當差呢，以后許是會有機會教你讀書的，若是你時常見到舅舅，也可以像他請教。”

明靄對母妃說的話深信不疑，他重重點頭，夸自己：“殿下好學。”

不懂就問。

鐘云輝心知這是貴妃在哄大皇子，卻也不拆穿。他剛參加殿試，還不知能賜什麼出，被授什麼職位，在何為，許是被外放到外地也是可能的，哪能時常與皇長子見面。

便是他留在京中為，但讀書與為是不同的，再厲害的讀書人了朝堂里，也是從小做起，他若是在六部中當值，每日到點點卯下衙，與皇長子更是見不到。

哪怕他在前行走，但皇長子每日要宮學讀書，他們或許極能上一回。鐘云輝也聽過皇長子在前殿肆意玩耍的事，但那是殿下時，如今殿下年紀年紀漸長，開始習規矩禮儀，哪里還能如同從前一般放肆的，便是天子也不會允許。

鐘萃把他的不以為然看在眼里，什麼都沒說，只是眼中帶著淺淺笑意，同他道喜：“恭喜你三哥，你終于考中進士了。”

當年宮前，沒有當著他的面說，這一次當面同他賀喜。

那一年，他找到，讓記得保全自己。

讓他一定要考中進士，朝為。

他們都做到了。

鐘云輝面上一怔，恭敬的神態逐漸化，如同當年那般，面上淡然，話中卻含著擔憂：“是，多謝你惦記。”

鐘云輝一直記掛著他們母子，如今親眼見到，他徹底放了心，隨即又有些悵然。

宮中規矩森嚴，當今及其重規矩，貴妃就是有皇恩帝寵在，卻也不敢輕易冒犯了的，貴妃一向謹慎，今日能來這里見他一面，想來已是求過的。前朝后宮本就有別，今日一別，怕是再難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