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萃也知道了皇長子給鐘云輝介紹舅母的事,幾乎能想見三哥鐘云輝的表。

皇長子現在的年紀，正于半懂不懂的時候，求知旺盛,還有許多的道理他們現在還不懂,但他們的出發點是好的。

“三哥確實該娶親了。”

去歲宮中設宴時,姑母鐘明蘭宮見過鐘萃,三哥鐘云輝拜趙大人為師,趙大人有意讓嫡嫁給他,只等他考中進士后便提出來，去歲會考時,他沒有下場,此事就讓姑母鐘明蘭給回拒了。

鐘明蘭心疼侄兒在府上多被忽視，在食住行上樣樣周到,但若是讓膝下嫡嫁給侄兒，鐘明蘭心里是不愿的。

以鐘云輝的出,他在侯府能分到的家資極，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嫡若是嫁過去，就要屈就在大房的偏院里，要敬著嫡母、庶母兩層婆母,鐘明蘭出嫁前與長嫂穆氏就不睦,到如今關系也沒有緩和，穆氏面慈心苦，對鐘明蘭深惱,更不會善待的兒。

趙大人看重的是弟子的品行能力,他年紀輕輕就是舉人份,假以時日定能考中進士,朝為，再有他在朝中扶上一把，他們二人同朝為，弟子也能扶搖直上，品行、能力，連樣貌也不差，這樣的男子自是良配。

但在姑母鐘明蘭看來，侄兒鐘云輝再是良配，但他有那樣的嫡母在，這樁婚事就算不得相配了。子常年在宅中，面對婆母比面對夫君的時候更多，不知要面對多委屈的，這些他們當男子的不知，但卻是深有會過的。

趙老夫人已是難得不多計較的人，但多年婆媳相，仍然有許多委屈之，這些都無人能訴，當年一力要嫁到趙家，了苦也該自己吞下，連趙老夫人這樣都如此了，何況是原本就不好相的穆氏。

這世上男子的想法與子本就不同，男子們在外行走，只以為府上后宅太太平平，無風無波的，哪里知道后宅子在府上勾心斗角，了委屈也沒法講。

他們也理解不了。

如今三哥鐘云輝已經考取了進士，也朝為，在前行走了，他的婚事仍舊沒有靜傳來，可見姑母對這樁婚事的態度。

鐘萃其實也并不贊，只是婚姻大事，他們都尚有父母持，鐘萃也不好直接開口，若是他們兩家都同意，自然是皆大歡喜，反倒了橫在其中的惡人，都會覺得另有所圖。

皇長子醒來后不久，就被送回了鐘粹宮。

他一整整齊齊，夸著自己的布袋子，見了鐘萃，下意識要跑過來，但他抿了抿，腳步一下頓住，整個人都靜下來一般，帶上了兩分儀態，邁著步子慢慢走到了跟前，朝著鐘萃行了個禮，“兒、兒臣見過母妃。”

宮中都稱呼他殿下，他也自稱殿下，鐘萃是第一次聽見他自稱兒臣。

這個稱呼他還不悉，說得并不流暢。

鐘萃面帶微笑，朝他虛虛抬手：“起來吧。”

他笑盈盈的仰著小臉看著母妃。

鐘萃忍不住蹲下把人摟在懷中：“我們殿下今日怎麼改稱呼了。”

皇長子靠在母妃懷中，了小膛：“殿下懂禮哦。”

殿下最知禮了。

皇長子在宮中向來橫沖直撞的，高太后和鐘萃都覺得他還小，并不急著要讓他開始學規矩禮儀。

天子有心讓他學一學，礙于高太后和鐘萃在，只能退上一步，他了解他的皇子，對鐘萃這個母妃的話很是信服，他便用鐘萃的名頭，讓皇長子心甘愿的跟著宮人學了個簡單的禮儀。

聞衍特地讓楊培親自教的他，楊培為大總管，他的規矩儀態比司宮的管事還好，也不如教導嬤嬤們一般嚴厲，他和聲和氣的，手把手的教，皇長子很快就學會了。

顧全在一旁補著說學禮儀的事，他還煞有其事的點點頭，聽見好話還會看向鐘萃：“母妃。”

鐘萃在他小臉上親了親：“我們殿下最厲害了。”

他也在母妃臉上親了親。

鐘萃把人扶正，開始正式問起來：“我們殿下今日去前殿有跟大臣們好好相嗎？”

相比起在前殿觀天子和大臣們相，鐘萃更在意這一點。

他們都說新帝不好相，都說新帝難以接近，口口相傳，連從未接過的大臣早早就先有了固定刻板的印象，鐘萃要做的，就是打破這種“不好相”的說法。

的殿下是很好相，脾很好的人。

他揚著臉：“殿下好相的。”

下邊送了羹湯來，鐘萃牽著他坐到桌上，等他用了幾口，殿下坐在椅上，開始說了起來：“穿紅的，綠的，有高高的，瘦瘦的，他們一個一個走進來了，問殿下好，殿下最好，殿下還讓他們坐。”

大臣們就坐在下邊講話，“有胡子的兇兇的，超大聲，比殿下還大聲。”

他皺起小鼻子。

能與天子商議國事的大臣都是朝中重臣，五品之下的員是不能到前殿來的，四品前的員皆穿緋紅袍，七品員前皆穿青袍，皇長子分不清青和綠，把五品員的青講了綠。

平時到前殿來的五品員極，應是來前殿做通報的，難得來一次就被皇長子見到了。

“那你怕不怕？”鐘萃聲問著。

朝中大臣眾多，每一位大臣的脾氣秉也各不相同，比如兩位帝師，一位古板，一位圓，每次彭大人以直子惹了天子不悅，范太傅便出聲打圓場。

如他們一般的大臣還有許多。

皇長子撇了撇，“殿下不怕。”

大胡子兇兇的，但是被父皇給罵了，他就低頭不說話了。

他難得夸起了別人，“父皇厲害。”

鐘萃在他頭上輕輕拂過，同他說道：“對，不要怕，大臣們是臣子，你是殿下，你是君，他們應該敬著你才是，但我們殿下最是知禮，殿下禮賢下士，待他們客氣，與大臣們和睦相，只有這樣才能傳作佳話，才能讓朝野外都太平。”

鐘萃讓皇長子跟大臣們好好相，并不是想讓皇長子后退一步來換取，而是大家和平共，消弭偏見。從前他們缺了一個機會，在象之中匆匆被扶上位，又因為深固的思想難以達共識，最終變東風西風，就了新帝鐵鎮的手段。

大臣們對皇長子不了解，但只要他們跟大臣們好好相，大臣們自然就清楚了。

皇長子對母妃的話一知半解的，但他向來信服鐘萃的話，重重的點著頭：“殿下不怕，殿下知禮。”

鐘萃看著他，眼中滿是信任：“母妃相信你。”

他曾說過要保護，要讓他母憑子貴，給尊貴的位份，走的太早，前者他已經做不到了，但為了給尊貴的位份，他不惜手染鮮，鎮了所有反對的聲音，最終一意孤行把的名諱放在了最尊貴的位置上。

他在朝中本就走得艱難，后宮只有幾位大臣安排的宮妃，無一子嗣，被高高的架在那龍椅之上，宛若傀儡，但就是那樣艱難的況下，他仍然選擇橫沖直撞，便是頭破流也毫不在乎。

的名諱最終定下。

而他，到死都是笑著的。

當然相信他，他是的兒子，是在這個世上最為親近之人。

但如今又不同了，如今的他們沒有因為被克扣，沒有因為那些欺而終日在宮中，他也沒有因為母妃的離世盡艱辛，以致心中早早就發生了變化，以同歸于盡的想法與所有反對他的人抗衡。

他還好好的。

這輩子，他會走上截然不同的路。

他會去掉“戾”這個字。

他會長一位溫潤如玉的君子，溫和有禮，禮賢下士。

從第一回去承明殿觀天子與大臣們相后，皇長子被天子帶在邊就徹底定下，他每日會在宮學里讀書，聽先生講學，到旬休時，下晌便會前往承明殿，在前看大臣們講國事。

他剛聽國事時，幾乎聽不懂，大臣們口中所說的每個詞在他耳朵里都太過陌生，他一次只能聽上小半個時辰，等去的次數多了，許多詞頻繁被提及后，他記在了心里，等聽學時問先生，兩位先生就會細細給他講起來，他就能知道說的是什麼事了。

皇長子進步很快，他的邊幾乎匯聚了整個大越最為有才的員們，他們做的事，說的話代表著最新的向，代表著大越的意志。

在這樣的員環繞之下，皇長子每一天都在蛻變，他一點一點的知道了更多的事，了解到他從來沒有接過的事，他逐漸學會了去看，去聽，甚至去思考。

他如今還小，常年待在宮中，對大臣們口中說的事雖然沒有親眼去見，去會，但是他心里有一桿秤，知道錯對，再去衡量。

下貪墨，私藏災銀，這就是錯，這銀子本該是供給給災民的，這就是基，是底；鑄修河堤的石頭大小不一，監工犯下大錯，石頭原本就有規定尺寸，這就是秤。所有事都先有一個基，有前例可循，有朝中明文律令，在基之外再去判定對錯是非。

皇長子按著母妃的期盼，了一個知禮的好殿下。

大臣們對皇長子也十分和善。

直到一日大朝會后，接連的員走在前朝的道上，皇長子從后邊殿中踏出，小年穿著一藍袍，腰間掛著荷包玉佩，著小板，背著小手，小臉繃著，維護皇子威儀。

大臣們不茍言笑，顧太師講過，大臣們嚴肅，是因朝堂重地，自是不能嬉笑喧嘩的，這是本。

但突然，他面上一怔，眼中漸漸染上了怒氣，與天子相似的眉心蹙了起來，在他前邊，還有兩位青袍員頭接耳，些微字句傳了過來。

“陛下遲遲不肯立后，也不肯選秀宮，以充實后宮，實在反常。”

“是啊，陛下已是壯年，如今宮中只得一位皇子，遲遲沒有中宮和嫡子”

“貴妃把持妖妃啊！”

大朝會上，中宮之位被再次提及，皇長子如今被天子帶在邊，假以時日，他的地位穩固，必起霍，何況后宮不立中宮，不選后妃，對大臣們來說，實為不利。

這其中許是有一心為朝中好的員，他們不謀而合，烏泱泱結連一片，上書諫言，天子狠狠訓斥了一頓，如今心中正憤憤不平，他們不敢怪天子，只得轉到其他人上。

他朝旁邊招招手，就有宮人沖上前把妄議之人抓住，侍監彎著腰，面上帶著親近的笑，皇長子經常在前殿，前殿的宮人們自是悉，按理這等事要由上峰來安排，但宮人們同他親近，便忍不住同他說上一句：“人抓住了，殿下看要怎麼辦呢？”

皇長子雖如今學了禮儀規矩，但殿中沒有大臣們在時，仍是同從前一般無二。

宮人只是隨口一問，同殿下說上句話罷了，等下這人還是要給楊公公，請他稟報給陛下的。

宮人面上還掛著笑，卻聽耳邊聲音傳來：“殺！”

宮人愕然，頓時抬頭。

皇長子小臉上布滿了寒霜，他冷冷的看著，那般果斷強勢，乾坤獨斷，宮人瞪大眼，仿佛看見了陛下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