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斬鯨行(12)
靖安臺距離北市不過是兩三個大坊的距離,須臾可至。
白有思等人了靖安臺,徑直往黑塔而來,沿途風景依舊,無數巡騎、文吏、僕往來匆匆,黑綬白綬隨可見。而無論是誰,看到了白有思一行人,也都照常行禮問候,第二巡組的一行人也都照常還禮回覆。
氣氛如此融洽,再加上雙方裝扮也都一,頗讓幾人有些暗中時傷懷。
當然,大家都是年人,也可能是雙方全都心知肚明,然後全都沒有表出來而已。
“曉得白巡檢和第二巡組的諸位今日要來,專門在此等待,諸位此行辛苦了。”
出乎意料,進了黑塔,前來迎接的居然是一位朱綬,而且是一位人朱綬——曹中丞排行第二的義子薛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行似乎是看到對方說完這話後專門朝自己笑了一下。
“薛朱綬。”白有思嚴肅以對。“此次巡視淮右六郡順利完,現有正式巡察彙總文書在此,已經由我簽名畫押,之前渙口鎮諸多事宜也早有文書及時發回……”
白有思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因爲對方本沒有接的文書。
“是這樣的。”薛亮束手乾笑以對。“中丞突然有事去南衙了,他讓我在此等候諸位,要諸位務必等他回來,當面接。”
白有思恍然,其他人也都恍然……雖說伏龍衛也屬於靖安臺編制,但三大鎮司之間的差距不要過於明顯……這其中,無論怎麼算,對於無子的中丞曹林來說,都只有中鎮司更像是那個嫡親的兒子。
而白有思作爲之前數年中鎮司的招牌,又因爲南衙的爭端而轉職,肯定是要當面代一下,做的圓潤一些的。
既然如此,巡檢也不多想,只是讓幾個屬下先到外面第二巡組的小院中等待。
錢唐、張行等人也無話說,便要當場拱手告辭。
“張白綬要留下的。”薛亮忽然又制止了此番行。“中丞點名的……”
這下子,衆人不驚疑起來。
“是好事。”薛亮見狀,乾脆直接對張行把話挑明。“這次長鯨幫的事報上來,中丞很喜歡,文書是反覆的看,然後反覆誇獎張三郎是個做大事有本事的人,要當面與張白綬做個詢問。”
白有思和張行知道論功這個說法,立即對視了一眼,只以爲是要先破格提拔,再行轉任那一套。
而其他人,都是家人,也不可能太過於愚鈍,卻也迅速醒悟,敢張白綬這是要升了!
只能說,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才一年功夫,就從巡騎跳白綬,再跳黑綬,也真真是驚人。
“既如此。”白有思稍作思索,也跟著笑了,卻又叮囑其他人。“你們不妨一起留下,聽聽中丞教誨。”
其他人連忙應聲。
就這樣,七八人一起坐下,安靜以待,卻是一直等到傍晚時分,幾乎要昏昏睡時,方纔猛地聽到黑塔上方銅鈴作響,然後便各自神一振,都曉得是中丞回來了。
薛亮毫不猶豫,率先起,帶領第二巡組的幾人上五層去面謁中丞。
而剛剛走到二樓,敞開的黑塔大門那裡,忽然便走進來兩個形高大的男子。
其中一人,衆人看的清楚,正是之前多次相見的司馬正,而另一人材與司馬正彷彿,卻帶著一張銀灰面,遮住了大半張臉,然後披散著頭髮,只有微微出的一雙眼睛異常靈。
此人和司馬正見到白有思後,立即齊齊拱手問好,卻又從手背上出了格外白皙的皮。
白有思看了看這二人,似乎是醒悟到什麼,卻居然沒回禮,只是微微一點頭,便直接上樓去了,其餘巡騎也趕跟上,薛亮都只能匆匆隨之而上。
倒是張行,忍不住多看了那面男子一眼。
畢竟嘛,司馬正、白有思,還有此人一起來到曹林塔,無外乎是接之事,司馬正是卸任伏龍衛的差事轉正式軍中,而白有思是去伏龍衛做常檢,那這個男子應該就是接替白有思,爲新的靖安臺巡檢之人。
而考慮到此人的年紀以及與司馬二龍的相方式,只怕又是一位修爲高深的門閥子弟。
大魏果然人才輩出。
至於爲什麼都是門閥子弟這般優秀……那話怎麼說來著,太學裡面,都城籍貫的人最多,幾代下來,最後宰相一多半是都城籍貫……自古如此。
“都來了。”
上得五樓,果然見到一紫袍的當朝皇叔、大宗師、靖安臺中丞曹林斜坐在自己座位中,正在幾案上看什麼東西,然後看到來人,方纔放下手中文書來笑。“辛苦思思了。”
應該是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白有思明顯有些不適應,趕躬拱手:“職責所在,義不容辭。”
至於其餘人,包括司馬正和那個面男子在,全都肅然以對。
張行更是嚴肅的不得了。
沒辦法,此去江淮,他剛剛見識到了凝丹高手的強悍,一個尋常凝丹左遊仙,先是飛了一陣子耗費了許多真氣,然後後心又被捅了個大窟窿,居然還能撐上那麼久,這修爲境界上去了,真不是蓋的。
何況是一位大宗師在他的塔呢?
不過,今日曹林委實隨意,他聞言點點頭,便隨手一指:
“司馬正、張長恭,你二人是與思思做接的,此事本該有細細條陳,但你們三人都是年輕人,又是家世彷彿,必然認識悉,有什麼問題待會走了,私下置就好……弄好了,明後日發個文書到我這裡報個備,便都妥當了,我就不一一詢問了。”
這便是所謂接了,果然寬鬆。
不過,毫無疑問,錢唐以下等第二巡組衆人,更在意的明顯是張長恭這個姓名——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之態,就連張行也都有一種果然如此的覺。
張長恭,出河東張氏,乃是尚書左丞張世昭與某位張姓柱國的遠房侄子,位列英才榜第三。
此外,他親爺爺張伯,乃是天下十一位大宗師中的又一位,號稱金戈夫子、書戟雙絕。
這裡多扯一句,河東張氏是很有意思的家族。
首先這個家族太大了,他們雖然都自稱是河東張,卻在世中早早分了五房,北房現在大部分人都還在北荒;南房曾隨南唐南渡又折返,如今留在荊襄;西房發跡於西涼,也就是張世昭的出所在;然後還有一箇中房,就在東都這裡;至於張長恭本人,則出在老家的洗馬川祖房。
五房之間,肯定是利益訴求、經濟基礎截然不同,但卻相互承認,相互搭手,而且脈清楚,總還是親戚。
其次,這個家族講究文武並重。
無論是哪一房,最起碼中原這三房,對子弟的教育都非常上心,卻又絕不苛求全才,會讀書的去讀書,想領兵的去當兵,想修行的去修行,前後數代,在世中的各個朝堂上混出了十幾個宰相,五六個宗師、大宗師。
更妙的是,當年北方一分爲二,前朝的前朝在關中搞八柱國十幾衛大將軍這套****系的時候,河東張氏居然是原始開創者之一,二十四個核心人裡就有河東張氏的一個員,乃是標準的一衛大將軍。
所以,任誰都得著鼻子承認,他們是這個關隴門閥系中的標準一員,甚至是開創者。
便是當今這位張氏的大宗師張伯,早年也是書生持戈上陣的……尤其是東齊神武帝后期那幾場決定天下大勢走向的戰役,幾乎全程參與,這才能早早突飛猛進,定下丹之,然後又在天下漸漸平穩下來後,壯年從容辭歸鄉,穩坐河東數十載,開院授道至如今局面。
不過,這位大宗師年紀委實大了些,而且早年又被東齊大將神箭斛律明月一箭中過左肩,傷口常年反覆,所以都說他很可能是最弱的一位大宗師,而且很可能也是會被最早除名的一位大宗師。
但還是那句話,大宗師的境界,究竟是怎麼回事,下面人說不清楚的。
轉回眼前,至於張長恭,自然是河東張氏這一代的佼佼者和代言人了,而且他還有一個非常出名的事蹟——沒錯,因爲長得太俊,家世又好得不得了,而且有一匹極爲雄壯的銀龍駒,經常引起通事故,所以不得不戴著面出來見人。
只能說,靖安臺需要一位長得俊的看板娘。
白有思這老孃們年紀大了,那就只能請新的小白臉來了。
就在張行胡思想的時候,萬萬沒想到,上面的曹林簡單說完這話後,本不再多言,反而只是微微一頓,便直接指向了他這個小小白綬:
“張行,你上前來。”
張行嚇了一跳,卻又只能在衆多高手的矚目與環繞下匆匆上前行禮:“中丞。”
孰料,原本很和藹的曹林看了看前這人,居然先重重嘆了口氣,沉寂了許久方纔緩緩開口,語氣輕的不得了:“張行,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歡你嗎?”
“屬下大概知道一點。”張行頭皮發麻,只能低著頭有一說一。
“那你又知道爲什麼嗎?”曹林繼續在前面詢問。
“也大概知道一點。”張行勉力來答。“一個是我行事有點像張相公,平白討中丞嫌……”
此言一出,周圍不知道到底幾個朱綬、幾個黑綬,頗有幾人尷尬咳嗽,但曹林並沒有反駁。
“除此之外,我骨子裡是個不守規矩的,常常幹一些越矩之事。”張行繼續來說。
“不錯,都說到點子上了。”曹林微微嘆氣。“前者倒也罷了,一時脾氣上來而已,終究是我在南衙自己沒有能耐,而且我跟張相公不過是就事論事,又不是什麼真的政敵……倒是後者,確係是我平生最大的忌諱,我這人極度厭惡不規矩的人……可與此同時,我又很欣賞你……你知道爲什麼嗎?”
“屬下……屬下猜度,可能是屬下喜歡越矩的時候,還喜歡立新規矩?”張行真不敢說瞎話,只能將自己猜度講出。
“說對了。”曹林忽然在幾案後站起來,引塔銅鈴響。“你擡起頭來。”
張行趕站直子擡起頭,卻又張了起來。
“你這個人,真的很像張世昭。”曹林負手踱步,就在塔認真來講。“我不喜歡你,卻不得不承認,你是有才能的,而且做事總是做得很好……南城那個事,你爲了殺人殺得妥當,弄出來一堆表格,結果黑塔裡還在用,而且還準備繼續用下去,甚至用到大魏所有署裡去,這倒也罷,只是才,還欠缺了格局……
“可到了江東的事,擅自查抄江東八大家,我一聽就知道是你這個思思智囊的主意,我也很不喜歡,但事後去想,能讓國家不出子,能讓江東安穩下來,這麼就是最合適的……這就已經顯出了格局。這一點上,我今日秉公來說,莫說思思不如你,整個靖安臺裡,也沒幾個人比你強。
“至於單騎下山,驅虎過河的事就更不必說了,可真正讓我定了個心思的,還是這一回你淮上的行爲……張行。”
“屬下在。”張行趕應聲,同時開始有些不自覺的慌起來,他總覺得,這氣氛不像是簡單的提拔。
“我問你,你做這件事,是不是因爲那個杜破陣與你有干係,爲了讓他有個首尾,方纔拿芒碭山的事來提陳凌和長鯨幫?你是在芒碭山跟他有約定,還是了他恩惠,又或者本來就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