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苦海行 （3）

栽贓陷害是需要技的，急匆匆上去跟皇帝說，這謠言是你堂弟搞的，我看您老人家也正好看他一萬個不順眼了，咱們一起弄死他，你舒坦我升，大家不用挨板子掛樹梢，豈不是皆大歡喜……呃，那樣非但不了事，關鍵是自家命也要白白填進去的。

首先，聖人本人的心思飄忽不定，而且格多疑，卻又非常聰明，你絕不能讓他察覺到他這個皇帝是被利用的……所以，事波瀾本的泛起一定要不著痕跡。

其次，誰都知道聖人一心威福自作的，但是爲什麼到目前爲止並沒有太多人瘋狂投機，幫著聖人去懟那些影響到他心的貴人呢？因爲誰都知道，那些貴人本就有掐死你的能力，事一旦不，就會遭遇貴人報復，屆時輕則去免職，重則死無葬之地。

比如說張文達和張含，張文達已經投機功了，依然死的不明不白，而張含當日是頂著整個南衙的力來做投機的，真是命前途名聲一起拼了，纔有一個伏龍衛護送南衙的結果。

說白了，謀事在人事在天，一面是要鋪墊好渠道，另一面也需要投機人關鍵時刻穩準狠，一擊致命。

男孩子在外面要懂得保護自己。

事的波瀾起於一場驪山後山宴席散會後的例行擴大追索。

訊問現場其實什麼都沒發生，一問就說了，也只是幾個低階武，並沒有引起任何多餘的討論。

不過，這日晚間，報彙總到急紅眼的北衙公公那裡後，負責整理的這位公公只是輕車路的按照表格一對比，便立即從時間和地點上意識到，西巡隊伍經行潼關時，應該有一場以雍州出低級軍爲主的私下聚會，然後有人在其中做了謠言的傳播。

因爲這批口供裡，至有四個人不約而同的提及了那場聚會，雖然都不是第一手消息，卻在時間和地點上基本吻合。

翌日早上一問，果然，那場聚會是確切發生過，大約二三十人蔘與了，本無從抵賴。

接著自然是順藤瓜，是新一擴大追索的例行發生。

而這種例行擴大追索，同一日，幾乎不下十數起，北衙、刑部、兵部，都有發生，並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特殊所在。

但即便如此，這場聚會也在隨後又一次表格彙總後得到了重視——因爲發生時間有點早，屬於所有確切謠言傳播案例中靠前的那種，需要認真溯源。

故此，當日下午，這場聚會的所有參與人員被統一、分別問詢。

問詢的結果非常模糊，主要是因爲時間過早，而且當晚宴會的地點其實是潼關後方廣通渠邊上的廣通倉外，資比較富，上頭又做了賞賜，以至於當晚大家喝的比較多……很多人承不住力和口供對比，都承認了聽到謠言，卻都說是在酒醉後聽到的，難以分辨真正的謠言來源。

坦誠說，如果聖人沒有發怒，這場宴會的相關追索可能就要到此爲止了。

但是，這不是聖人起了雷霆之怒嗎？而北衙的公公們也因爲這個謠言覺得到了侮辱嗎？再加上這個宴會的時間點委實過早了，按照溯源的基本流程也該重視……所以，更加嚴苛的審查和追索，乃至於刑訊便出現了。

而很快，一個很直接的輕易浮出了水面——那就是當日宴會的參與者裡面，居然有兩個人眼下不在西巡隊伍裡，以至於沒法對他們進行訊問。

有意思的是，這兩個雍州總管府的低階軍，居然是隨著他們主人兼上司，也就是穆國公領雍州總管，聖人的堂弟曹，一起來覲見的天子，也是跟著穆國公一起，在謠言作爲案件被重視前匆匆離去的。

事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有人嗅到了一怪異的氣氛。

要不要繼續查下去，讓誰查，怎麼查，都了問題。

第二天，三個查案的主要通道，北衙、刑部、兵部，面對著這個報，反應不一。

北衙沒有任何顧慮，上午時分直接發出公文，要求大興的金吾衛想法子將人帶來；刑部行事稍微慢了一點，他們在猶豫了大半日後在下午發了文書給了大興的靖安臺東鎮司朱綬以及大興留守常師，請後者協助調查；兵部最慢，他們當日知道消息後，並沒有做任何反應……這倒是可以理解，因爲他們對接的毫無疑問是穆國公本公與雍州總管府，若是從他們這裡走程序，不免顯得咄咄人，還不如讓北衙和刑部出頭。

可就是這一日的沉默，或者說一日的機會而已，便激起了兵部部一位大大忠臣的不滿，這位素來將聖人視爲三輝四一般存在的兵部員外郎直接上書，認爲兵部不應該因爲穆國公份特殊便這般膽小怕事，以至於枉顧君恩……而且，這個喚作王代積的兵部員外郎還說，眼下這種況很可能是因爲段尚書不在，以至於無人願意擔責，而他願意拼卻家命，來爲聖人分一憂。

如此破壞團結的文書，當然引起了兵部部的極大不滿。

不過也是巧了，兵部尚書段威人正在西都大興發矇呢，侍郎留守東都，驪山這裡，居然沒有人能攔住一個區區員外郎，以至於幾位同級別的員外郎只能在王代積的大發神威、舌戰羣僚中，眼睜睜的看著這份表達了兵部訌的文書輕易被送到了兩位相公那裡。

當然了，想來兩位相公經驗富，必然不會讓這等壞了兵部氣氛的可笑文書，輕易抵達前。

就在這一晚，張行回到自己的營寨帳篷前時，並不意外看到了李定。

“你去幹嗎了？”李定攏手坐在帳外的篝火旁，看著剛剛折返的張行警惕起來。“秦寶說前幾日你跟王代積喝酒了？”

“去了趟北衙餘公公那裡。”張行從容在對面的長凳上坐下，坦誠以對。“王代積之前找我也是爲這事，他當時說最近可能要趁著你們段尚書不在，上一道奏疏，賭一賭前程，因爲我們伏龍衛是近侍，跟北衙，所以專門讓我去疏通一下……”

李定怔了一怔，然後面蒼白起來，聲音都不自覺打了：“你剛剛是去幫忙疏通了？”

“對。”張行語氣平靜至極。“五十兩銀子，連奏疏一起，昨日便到了我手裡，然後銀子封條都沒拆，剛剛直接轉給了餘公公的……餘公公驗了銀子，當場保證，這份奏疏今晚必然從北衙這邊直達前。”

李定猛地站起來，臉愈發白了起來：“奏疏都已經送上去了？”

張行沉默了一下，反過來看向對方，然後微微皺眉：“李四郎，王代積忍不住多年蹉跎，自求前途，便是這麼幹會怒了段尚書，或者壞了些兵部氣氛，你又何必這般失態？你不是素來大於朝的嗎？”

“我不是因爲這事壞了規矩，替兵部發愁。”李定趕解釋。“你本不知道這奏疏裡說的什麼，如我所料不差，這廝是想學民部小張相公……”

前面言語還算利索，但話到後來，李定聲音卻越來越小，最終生生停了下來，然後當場在三伏天打了個哆嗦，並迅速攏手坐回，繼而一聲不吭。

“你是在疑我？”張行瞇著眼睛來看對方。“對不對……你覺得這事我也有摻和？甚至是我主謀？”

李四郎顧左右而失聲，而張行也在旁邊桶中取了一碗酸梅湯。

“所以，裡面到底寫的什麼？”取湯之後，張行並不著急來喝，而是一邊施展真氣來做冰鎮，一邊若有所思起來。“我猜猜……你說他學張含，但張含可不只是貿然來爲聖人與南衙諸公對抗的，人家是抓住了聖人想要建天樞大金柱這個關鍵，纔能有聖人支持……莫非，王九郎是找到了謠言源頭，覺得自己能消聖人的火？”

李定喟然以對：“你看，我就知道，你便是沒跟王代積合謀，也最一早猜到了裡面的容，然後順水推舟。”

張行啜了一口冰鎮酸湯，搖頭笑道：“所以，王代積去賭前途，聖人消了氣，說不得還能死好多人，就算是沒好，對我們這些人也沒壞，我幫人的忙，推個波助個瀾，爲什麼你臉剛剛那麼白？”

“因爲咱們之前就說過，這種謠言必然找不到真源頭，王代積無論拿誰去瀉陛下的火，都是在嫁禍無辜。”李定緩過氣來，坐在那裡勉力來講。“但我剛剛不是怕王代積做這種事，而是怕你做這種事……所以面白。”

“爲什麼怕我做這種事就要臉白？”張行捧著冒寒氣的碗追問不及。

“因爲王代積不過是個雄，而你是個英雄……他做這種事，也就是幾家貴人流，可你做了，是要天下流的！”李定懇切答道。“我想過日後會有此類事，卻沒想到事蹟昭昭如線，清晰可循到我眼前。”

張行嗤笑一聲，放下碗來：“你從哪裡看出來我是個能讓天下流的英雄的？從我一個多月都不能突破最後一條正脈？還是從那晚山上閒聊，撿了一本書？又或者是你信了我的鬼話，當我是謫仙？李四郎，此事無論如何都是王代積來做的，如何到了你裡，便是我引得什麼天下流了？你須明白，只因爲想看人流，就讓人不得不流的，可不是我區區一個伏龍衛副常檢。”

篝火旁，李定沉默許久，方纔應聲：“獨獨最後一句話，讓我無話可說……我不能阻攔這一位，又有什麼資格阻攔你呢？但是張三郎，我還是覺得，你這麼做不對，尤其是你這種要做大事的，絕不能因爲其他人都是混蛋，便自己也混蛋起來，這算什麼道理？”

“或許吧。”張行著頭頂雙月，幽幽慨。“如果不能比某些人強，不能比某些人更有德行，又憑什麼居高臨下指責嘲諷人家呢？你的話是有道理的，但我現在沒那麼高的個子，只能盡力而爲。”

李定不再吭聲，二人只是隔著篝火一起枯坐，等候某些結果。

至於秦寶、小周等人，雖然中間路過幾次，卻都是隻是覺得氣氛不好，毫不知事原委。

閒話說，當晚，聖人覽閱了北衙彙總文告後，忽然發北衙、刑部追索穆國公隨從文書以及兵部員外郎王代積的奏疏給了最近幾日焦頭爛額的司馬、虞兩位相公。

兩位相公在驪山半山腰充當臨時南衙的一棟建築看完，自然會意，卻又反應不一。

“老夫的意思很簡單。”司馬長纓相公年長，先行開口。“陛下要嚴查的態度擺在這裡，不如即刻連夜發文給正在大興的兵部尚書段威，請他總攬此事，親自向穆國公索要隨從來調查。”

“聖人既發這個王代積的奏疏，便有一些應許其中讓王代積來署理此事之意，所以，何妨讓此人來查。”猶豫了一下，虞常基相公選擇了迎合上意。

已經忙碌了一整日，疲憊不堪的司馬長纓微微一頓，本爭辯，但話到邊卻又咽了回去，只能沉默。

虞常基見狀微微一笑，復又從容來言：“不過也是，這王代積一面給我們走正途送奏疏，一面走路子直達前，用心險惡，不能不做懲戒……這樣好了，咱們既連夜發文給大興的段公，也發正經的條文，許這個兵部員外郎找有司湊人去大興查案，這樣誰也說不出話來，卻又能從容調度段公起來置此人，順便隔絕風險……司馬公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