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苦海行(6)
張行心存猶疑,實屬理之中。
不過接下來,本不到他來猶疑,因爲一個意料之外卻同樣理之中的事發生了——就在第二天晚上,張副常檢終於在一次波瀾不驚的打坐衝脈後完了最後一條正脈的突破。
沒有什麼天象異,也沒有至尊賜福,甚至都沒有雙月流或者烏雲飄過,本就沒有任何靜,就像是絕大部分人完正脈大圓滿一樣自然而然。
只是一脈既通,神清氣爽,不免心振作——鍛煉氣的說法委實準確。
而既然通了最後一條正脈,綜合素質和真氣應大大提升,再加上之前左遊仙一事,讓張行真切意識到真氣運行脈絡在實際運用中的缺憾,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起那本來早了大半年的《易筋經》……畢竟,按照李定的協助講解,《易筋經》的主要輔助作用之一應該就是使真氣突破傳統運行經脈,使真氣運行突破桎梏,除此之外,也還有清其,堅其外的其他什麼輔助作用。
應該就是正脈突破後階段的絕佳輔助功法。
於是乎,從這日起,張行整日窩在龍首原上的大興皇城裡,日夜練習其中訣竅……你還別說,這種輔佐作用委實有效,或者說委實進步明顯。
須知道,正脈衝脈階段,進展雖然也是每日可見,卻進展緩慢,日積月累,自然會有懈怠之心。倒是這本《易筋經》,張行按照李定的指點來做,也只是以特定的作去做特定的衝脈,卻居然可以清晰的察覺到真氣運行通道的拓寬、延續以及開闢。
每一日的進步都清楚可見。
一時間,便是張行自己也拿不準是來到龍首原換了風水導致的狀態提升,還是說《易筋經》就是這麼好學。
當然了,山中無歲月,不耽誤世上已千年。
張行不過在龍首原上的皇城住了小半月的時間,外面便已經天翻地覆了,很多人的命運——他張黑綬認識或者不認識的,都在這半個月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首先是穆國公帶著全家滾蛋了,去北荒看聽濤看海去了,據說走之前專門去見自己大堂姐,哭的稀里嘩啦,膝行叩謝,說是此生怕是再難相見云云……這是必須的,要不是關鍵時刻大堂姐給力,全家腦袋真未必在。
其次,是司馬相公和段尚書的暫時失勢。
之所以說暫時,是因爲聖人很明顯是因爲他們在穆國公一案中的“袒護”表現,或者說是“持重”表現而表達了不滿……兩人現在基本都不敢說話。
不過,考慮到二人的份、地位、家室、資歷都非同一般,而且這個案子裡穆國公本的荒唐,以及兩位的不知,倒也未必會就此一蹶不振。
然後,王代積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一開始並沒有升職,依舊還是以兵部員外郎的份拿著南衙虞相公的批條文書在“專營”穆國公之案,但是穆國公一事後,他這個“專營”可就通了天、了地了。
因爲他直接向聖人直接負責。
而且,格外勤懇。
而且,他是真的聰明,真的知道聖人的心意。
也正是因爲他的勤懇和聰明,關中軍政大員算是倒了大黴了。
穆國公走了不提,王代積追著“巫族邪道”,生生將關中所有總管都給追了個遍……短短數日,五位總管盡數裁撤,對應的總管州也消失不見,無數關中老牌勳貴被撤爵、降等、申斥……據說,王代積和其他兵部要員暫時住的崇仁坊穆國公府邸,如今反而門庭若市,都是走關係的。
不過,幾個“巫族邪道”弄得關中五大總管全都落了馬,半個大興城的勳貴倒了黴,西都留守常師反而是片葉不沾,卻不曉得是怎麼做到的。
可能是那幾個“巫族邪道”也知道,西都留守公是聖人的耳目?
就這樣,最終,到了七月初的時候,關中徹底河清海晏了——王代積乾淨利落的結了案,而經此一案,關中地區,除了隴西和北面毒沙漠邊境一帶,所謂關中平原核心區,再無總管州。
地圖都看起來清爽許多。
誠如某人說的那般,關中勳貴十數年不聞政務,不敢說文恬武嬉,但也到了一定份上了,面對著聖人的泰山頂和穆國公這麼一個讓人無語的口子,終於是一敗塗地,任人魚。
至於王代積,也正式因此大功,得授汾宮使,即刻走馬上任。
這個職務任命,非常非常有意思。
首先,汾宮雖然在汾水源頭,在太原還西北面,比較偏僻。但事實上,這個行宮是很有歷史淵源和軍政地位的,因爲南唐冠南渡後,功在北方取得最終局面的,乃是大魏前朝的前朝大晉,而大晉正是從苦海邊地崛起的,並在汾水源頭立業。
而後來包括大魏在,北方諸政權皆與大晉有軍政文化承襲事實,也都對這個地方有特殊的軍政安排。
那麼考慮到這次出巡關中的順利,以及東都本還在修各種玩意,所以,這個任命一出,大家就都知道,聖人很可能是準備回去的時候要過大河,看一眼河東和更北面的苦海邊地。可能還要趁機召見一下苦海兩岸的北荒軍政人員與巫族百姓。
這倒是題中應有之義了。
其次,對於王代積本人而言,這個任命也意義非凡。
剛剛就說了,汾宮地位特殊,它不是有行宮宮殿,而且因爲靠近邊地,有震懾北荒、巫族的現實需求,所以同時設有武庫和數千屯兵。故此,這麼一個任命絕不是什麼虛職,反而是一個軍政經濟一把抓的小號總管。
考慮到這個職務同時還達到了正五品登堂室的關節,而且能在之後數月繼續直接服務於聖人,那麼完全可以說,王代積要飛黃騰達了。
或者講,人家已經飛黃騰達了。
七月上旬,王代積匆匆離開大興,前往上任,連請張行、李定喝杯酒都來不及,堪稱憂心王事。也就是這個時候,張行開始再度考慮要不要空去一趟太白峰,結果正想著呢,沒兩天功夫,可能是覺得大興跟東都太像了,又或者天太熱了,聖人忽然下旨,直接往西北而去,到他當日接西部巫族降服的隴西降城一帶巡視,順便再度接見降服的巫族諸部首領。
衆人目瞪口呆,隴西那裡,尤其是聖人昔日降巫族的降城基本上是毒沙漠和北海邊上了,距離大興足足幾千裡地……你聖人坐著觀風行殿自然是可以快活,甚至還能趁機避暑,其他七八萬人又能如何?
你倒是去汾宮好不好?最起碼回東都的時候也近一點。
說句難聽點的,那樣的話死了都能葬在地。
但是,這個時候的聖人連續在東都戰勝了南衙,掃了關中勳貴,正是勢不可擋的時候,誰能反抗?
於是乎,七八萬人的西巡隊伍無奈,扔下了舒坦的大興城和關中膏之地,開始冒著烈日和暑氣,沿著渭水向西北開拔。
這倒是不用張行再糾結什麼太白峰了,立馬又恢復了行路狀態。
而且這一次,張三郎在西巡隊伍的近侍側,變得更加廣歡迎——說起來荒唐,因爲此時天氣已經變得太熱了,而關中地形卻又一馬平川,所以西巡隊伍每日趕路雖然很利索,卻未免一個個累得要死,上面的貴人和大員們自然隨時有冰飲,可下面的宮人、侍從、兵丁中暑者卻數不勝數。
這其中,張三郎幾乎是唯一一個願意放下段,無條件給底層宮人、太監、士卒做冰鎮飲料的中級修行者。
什麼及時雨?
什麼雪中送炭?
什麼荒年之谷?
字面意思上暑天送冰的張三郎就是這種人!
一時間,張三郎更加如魚得水,從宮人到金吾衛,從上五軍士卒到底層吏,幾乎人人激,人脈擴展到難以想象的地步,每日晚間,從隊伍一停下安營紮寨開始,就有人主將缸的飲水送到張副常檢側,然後一直到二更天爲止,來他側大缸裡取冰的人都絡繹不絕。
“私下又起謠言了。”最後幾個人散去,月之下,秦寶忽然隨意開口。“不過這次沒那麼荒唐,這次都是說洪水將起,阻斷龍路……而且也沒人敢傳的太過分。”
“希發大水阻止聖人西行嗎?”張行略顯無語。
“應該是這個意思。”秦寶搖頭苦笑。“不過聖人應該不會在意了……”
“爲什麼?”張行茫然以對。
“因爲早在大興的時候,王代積大舉查案,便有無數讖緯謠言冒出來……都是些桃李子生草田、白玉爲堂張弓日之類的。”秦寶稍作補充。“估計聖人都聽膩了。”
“我估計不是膩了,而是想笑。”張行醒悟過來,直接失笑。“這些人手上軍權政權俱喪、爵位都被擼了不,卻只能用這種手段,簡直是黔驢技窮……而且還是明晃晃的栽贓白氏、李氏、張氏這三個頂尖大族……可不說別的,這三家哪個能,估計都得自己先打一架。”
“也是。”秦寶點頭。“不過前驢技窮是什麼意思?”
“北地笑話。”張行張口就來。“就是趕著驢前後走路,後面的人前面的驢,前面的驢發起怒來,除了和尥蹶子外就沒別的辦法。”
“倒是形象。”秦寶嘆氣一時,終於轉移了話題。“不過說實在的,我在東境時,何曾想過有朝一日會來到毒沙漠跟前呢?”
“也算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了。”張行倒是看得開。“說實話,只要別整出人禍,這種日子對我來說倒算是長見識的好事。”
秦寶微微頷首,復又搖頭:“不知道家母如何,這邊很難通信,還有月娘,也是一個人在家。”
張行沒有接口,二人一起沉默片刻,還是張三郎想了一想,復又認真來問:“毒沙漠果然有毒嗎?”
“有毒。”李定不知道何時轉來,直接在冒寒氣的大缸旁坐下。“不是毒沙漠有毒,而且苦海也是真苦……你一個北地人,便是住在東面,也該聽過纔對,居然不信嗎?”
張行搖頭以對,本懶得解釋,反倒是心思再度縹緲起來。
要知道,毒漠苦海,這是一個至尊存在過的強大證據,是類似於紅山、漢水、東夷五十州一樣區別於張行那個世界的強大地理變遷——實際上,當日張行剛剛升爲白綬,便以白有思的名義查閱了相關時代資料,便是因爲對這種巨大的地理差異而心存好奇。
毒漠很簡單,就是張行原本世界裡西北方向幾個沙漠練了一片,大約在大河的前半段西北面的樣子,綿延數千裡,而且其中的沙子對人族而言明顯有輕微的毒素,以至於人族在裡面很難長時間堅持,形了一條天然邊界,只有數特定通道可以經過。
苦海更簡單,就是雁門郡北面,也就是張行認知中的山西北面、燕山山脈西面,忽然多了一個寬兩三百里,然後南北走向,一路向北直通北海大洋的長條海峽。
苦海的海西是巫族領地,海東就是北荒了。
至於產生這種巨大地理變遷的背景故事節則意外的簡單和王道。
黑帝爺以人族之起於北荒,赤帝娘娘以妖族公主之起於南方,與此同時,還有一位巫族大賢起於西北巫族故地,三家同時起勢,鋪陳勢力,漸漸將青帝爺時期的百族並存狀態給打破,最後事實上形了人巫妖三族鼎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