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刑部尚書衛赤儼然是因爲昨日那一鞭子,似乎有了鬱氣,有意無意的在刺激聖人。
但……這些關他一個伏龍衛副常檢什麼事?
於是乎,從初始對巫族兵馬規模的震驚中回覆後,心態意外平緩的張行一言不發,只是跟著蕭餘一起下了樓,而這位國舅爺儼然也沒有跟這位隨行黑綬流的意思。待二人一起回到臨時充當行在的雲城郡府署衙,大概是因爲擁和不得不臨時放下架子的緣故,張行居然直接帶著人跟著對方來到了聖人所在的大堂前。
甚至,直接走了進去,看到了聖人那明顯的黑眼圈後,才從容扶刀立到了一旁門。
這時候,蕭國舅已經一五一十將自己所見講了個明白,並試圖與兩位尚書統一立場——他也覺得對方的兵力很強盛,城池危險。
“朕還是不懂。”聖人扶著額頭氣急敗壞,似乎有些頭疼。“都藍圖什麼?什麼都不管,也不在乎什麼出兵本,就是要圖朕而後快?”
“陛下,現在說這個沒用了,都藍已經來了,而且果然帶了十五萬大軍,這個兵力太危險了,一旦城破後果不堪設想。”司馬長纓言之鑿鑿。“所以臣有一個說法……”
“你說。”聖人立即應聲。
“現在城塞了六千匹馬,也是我們能員的騎兵總數。”司馬長纓認真以對。“而巫族軍隊過於龐大,是不可能在明早之前完四面包圍的……所以,臣請陛下集合銳騎兵和修行高手,帶著伏龍印,讓騎士們負著皇后以下的皇室貴胄,今夜突圍!至於臣,臣預判失誤,其罪當誅,但請陛下許臣死命來抵,親自率此兵馬,護衛陛下一起突圍。”
聖人沉默不言。
很顯然,這個時候沉默無外乎是兩個理由——要麼,還是覺得這麼做太丟人了,人聖人是很面子的,他過不去那個狼狽而逃的門檻;要麼,聖人不敢冒險,待在城裡還可以熬,此時出城,要是被東部巫族的輕騎在城外包住怎麼辦?豈不是立即有生命危險?
沒人知道是哪條理由,只知道聖人明顯沒有同意這個選擇。
“還是要堅守。”過了半晌,首相蘇巍似乎察覺到什麼,出言姍姍來遲。“但要守,必須還要繼續賞賜以激勵人心,並儘快催促勤王之軍,因爲城池真有可能守不住……臣冒昧,陛下要不要定下超常賞格出來?”
“等朕明日親自看過都藍的攻城,最好當面問一問他,再說這個。”很顯然,當日參與過滅南陳的聖人,並非是什麼軍事白癡,而且依然存在著外解決的心態。
兩位相公也都無言。
翌日,什麼都沒發生,那位都藍可汗在意識到自己真的圍住了大魏皇帝后保持了足夠的忍與耐,安靜的安營紮寨,安靜的分配劫掠隊伍,安靜的完對雲城的四面包抄。
終於,又過了一日,駕抵達雲第四日上午,鼓聲忽然隆隆起來,北面城牆來報,說是在倉促完了簡單的四面拒馬陣與簡易營區後,東部巫族的那面標誌白底黑紋的爛翅龍旗出現在了北面城下,疑似是都藍可汗親自來拜見大聖人。
這個時候,必須要再度鼓勵一下軍心了,聖人猶豫再三,可還是鼓起勇氣,自郡府中走出,往北面的城門樓上而去……他還是有點不信邪。
當此時機,牛督公、白有思自然都在隨駕之衆,伏龍印也在,伏龍衛也盡數登場,並按照平素故居,混雜在城門樓周邊各部各人馬之中。充當預備隊的聲軍左翼三中郎將,也率領三千養蓄銳的銳登上北城,以作必要維護。
然後,聖人便在衆人衆星拱月之下昂然坐到了城門樓上正中間預留的座位上。
雲城是北方重鎮,城池規制很大,不然當日衛赤也不至於讓聖人來此了……對應的,城門樓也很排場,足夠聖人鋪陳的開。
衆人擺好架勢,張行都意外找到了李定,二人遠遠的立在了城門外側外方的邊緣。
接下來,隨著聖人擡手示意,牛督公忽然上前數步,然後一聲長嘯。伴隨著他的長嘯,宛如青龍一般的一厚重長生真氣自城門樓外的天空中游過,瞬間便讓原本僅僅是嘈雜聲便鋪天蓋地的城上城下安靜了下來。
誰都知道,這是一位頂尖的宗師高手。
牛督公輕鬆震懾全場,接下來似乎是談判的好機會,但很快,有意思的一幕,或者說迴應就出現了——衆目睽睽之下,已經被拆開的觀風行殿被從巫族營地拖拽了出來,集中到了城北東部巫族聯營最中間的龐大空地上,然後又被加了許多馬糞、牛糞、柴草,一起當衆焚燒。
巨大的火焰騰空而起,形了一個遮天蔽日的龐大火堆,復又引得巫族全軍激盪,一起嘶吼歡呼起來。
似乎,剛剛牛督公奉旨長嘯靜場,居然是爲了讓所有人都來看這一幕一般。
剛剛趁機跟李定湊到一起的張行低頭眼去看,敏銳的察覺到,聖人的麪皮不控的了起來……因爲誰都知道,都藍可汗這是什麼意思?
他在告訴聖人,老子不跟你談!老子就是要辱你這個大魏皇帝!
這還不算,火焰既起,響徹山野的歡呼聲剛剛低沉下去,趁著長嘯靜場間隙,無數個號角自城下數十里寬的營寨中一起響徹天地,並在武周山與白登山之間形了悠長的迴盪。
伴隨著號角聲,無數巫族騎士騎馬弓,自營寨中蜂擁而出,直趨城下。
城門樓的衆人居高臨下看去,只覺得巫族騎兵宛如絕地洪水一般撲來,膽小之人已經兩戰戰,便是沒有的,也不耽誤看的目瞪口呆、臉發白。
來不及震驚了,因爲很快便有如蝗箭雨鋪天蓋地,往城上飛來,別自然是舉盾不及,如城門樓這裡倒是無虞,因爲牛督公面不變,直接釋放出厚重如實的長生真氣,包裹住了整個城門樓,輕鬆攔住了幾乎所有箭矢。
但是,這依然不耽誤所有人盯著如此集、如此規模的箭雨失態。
牛督公真氣很強大,包裹範圍極廣,效果也很好,但巫族騎兵的箭雨卻明顯更爲壯觀,單個強大個,在十數萬之衆面前,還是顯得有些過於對比強烈了。
尷尬的沉默中,下面的巫族騎士幾乎是本能的往復不斷,流箭不停。
片刻後,從一出場便全盤落於下風的聖人眼看著巫族人箭雨不停,終於在座中發怒:“讓聲軍架弩,給朕回去!”
“不可以!”刑部尚書衛赤不顧一切阻攔。“弩矢有限,不到必要,不許弩,有弓箭的可以將箭矢撿起來回去!”
面早已經發白的聖人一時氣急,便要再行發作,卻哪裡不曉得對方說的極是,復又生生止住,然後只能鬚髮抖,含恨以對:“聽衛尚書的!”
就在城門樓這裡搞讓人無力的戲碼時,挨著牆那裡,張行和許多被真氣包裹的吏、將士忽然注意到了下方的一點異像——那面爛翅龍旗忽然從正前方的營寨裡緩緩向著自己這邊移了。
而且,還帶出了一支裝備悍,大約四五百騎的銳騎兵,卻又細緻的分爲五六隊,按照一定順序有序排列跟隨。
這是一支重甲弓騎。
“跟我想的一樣嗎?”張行低聲音以對。
李定面發白一聲不吭。
牛督公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隻部隊,立即嚴肅起來,籠罩著城門樓的長生真氣明顯厚重了一層。
片刻後,城門樓上的這幾人想法得到了驗證——這是一支純粹的修行者隊伍。
這四五百騎簇擁著爛翅龍旗來到數百步外,龍旗停下,而這四五百騎則如其他士卒一般涌上前去,然後一起箭,從拉弓開始,明顯的真氣調便浮現了起來。
但是很可惜,他們包裹著真氣的箭矢混在普通箭矢中,本不足以衝破牛督公的真氣,尤其是很多人注意到這一幕後,立即釋放出了五六的各種真氣,給牛督公做援護。
意識到不足以衝破真氣阻礙後,這四五百修行者隊伍毫不戰,立即折返。
城門樓上,衆人瞬間鬆了一口氣。
甚至已經有人鬆開援護,轉回頭勸聖人先回去再說了。
然而,就在這四五百騎回到爛翅龍旗跟前的時候,忽然間,那面旗幟逆流而了,乃是主朝著城下衝鋒而來。
非只如此,這四五百騎也紛紛勒馬,並且在沒有任何彎弓搭箭的況下外放出了自己的真氣,赤、白、黑、黃、金,雖然駁雜,卻明顯有序,以至於構了一個整。
而那面爛翅龍旗也彷彿有了生命力一樣,捲了所有真氣。
城牆上不是沒有懂行的。
但說時遲,那時快,爛翅龍旗下,一名金盔金甲的巫族大將一聲怒吼,宛如雷鳴,繼而突出向前,揚手一箭,出了一極爲大箭矢,箭矢捲了後所有真氣,如真龍出水一般力撲出,帶著幾乎所有下方巫族騎士的真氣,直直刺向城門樓上。
站在城門樓邊緣看熱鬧的張行白汗都出來了,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帶著巨大真氣流的大箭矢迎面與牛督公的長生真氣相撞,雖然明顯一滯,卻還是從衆人頭頂飛過,生生穿破牛督公的真氣防,重重砸向最中間的聖人座前。
所有人,心裡猛地一跳。
不過,目中所及,一道金忽然閃過,速度大大削弱的箭矢立即崩兩半——後半截兒落在城門樓上,前半截雖然再度偏移,卻還是沒城門樓的條石中足足半臂長方纔止住。
衆人愕然去看,卻見到白有思持長劍立在一側,劍鋒猶然在抖,牛督公則面慘白,努力重新支起真氣。
再去看時,才發現白有思側後方,聖人正在張目結舌,盯著眼前的大箭矢一言不發。
白有思似乎是會錯意,立即上前,上前將落在地上的那半截箭桿取來,然後隨手一割,衆人這才意識到,這支巨箭的後半部,居然用白布繫著一支中間被折斷的尋常小箭。
白有思轉將小箭取出,單手奉給聖人。
聖人立即手抓,但有意思的是,這位理論上最是丹,極大概率在宗師以上修爲的聖人本聖,居然跟一旁正面了巫族力一擊的牛督公一樣,雙手抖不停,始終難以握住。
這還不算,城外,那名金盔金甲的大將一箭出,意識到沒有功後,並沒有再做多餘嘗試,而是仰天大笑,隨那面爛翅龍旗一起,帶著可能是東部巫族他能調度的所有修行者騎士,往營中歸去了。
周圍騎士顯疲敝,卻紛紛仿效這位大將放聲大笑,繼而引得不知道多巫族將士一起在城下大笑。
笑聲震山野,綿延不絕,過了幾乎所有聲音。
怔怔看著這一幕的張行猛地回過頭來,再去看那位聖人,卻見那位聖人隨著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長,非但沒有抓住那支小箭,反而面越來越紅,手臂越來越抖。
最後,隨著他一張,居然忍不住當場落淚。
所有人都驚呆了。
而張行怔了一下後,立即醒悟,卻恨不能仰天一聲長嘯……他哪裡還不知道?李定的軍事賬算得一點都沒錯!一點都沒錯!巫族人此番傾巢突襲,哪怕是到了現在來看,從軍事角度、從經濟角度,十之八九也註定是要賠本的!
東部巫族全軍,也註定是要在二十日全軍撤回的。
但是,這本就不是軍事的問題,這是政治賬目,這是國仇家恨!
都藍可汗就是要白白付出那麼大代價,來耀武揚威一番!來嚇得這位外強中乾的大魏皇帝屁滾尿流!
想此人登基以來,肆無忌憚,威福自作,狀若無敵……但苛刻徭役不斷,百姓逃亡不耕,兩徵東夷俱敗,心腹之地天下仲姓造反,復又大興土木,對上對下一般涼薄,盡失人心……現在有隔壁巫族的首領跑過來說,說他們跟著這個聖人走了幾個月,發現所謂大魏聖人就是這麼一個可笑的玩意,那爲什麼不試試?
什麼本錢?什麼不值得?我管他呢!我爹若有靈,都還在苦海里罪龍老爺邊探著腦袋看著呢!
這支箭,沒有安裝什麼特殊的聲響裝置,卻是一支地地道道的鳴鏑!一支響徹了四海的鳴鏑!
不就是大魏皇帝嗎?
不就是一個獨夫嗎?
他幹了那些事,爲什麼還覺得他還能一直強橫下去,一直無敵下去?
這一箭,你們不敢,我都藍敢,敢爲天下先!
恢復了名譽的李定看著面紅,息不停的張行,忍不住心裡發虛,先是有些惶恐的往後挪了半步,但馬上又趕往前一大步,替這位張三郎擋住了許多人的視線。
而此時,聖人已經止不住的眼淚往下流了,怎麼收都收不住……他什麼時候遭過這種事啊?他不該有四海,威福自作的嗎?
PS:大家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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