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苦海行（16）

黑夜中，寒氣瀰漫。

張行與秦寶二人馳過一片黑漆漆的地段，忽然勒馬止住，回頭來對，後兩三百步外，十幾名巫族騎兵早已經驚慌失措，甚至聽到了明顯的落水聲和呼救聲。

秦寶拿出背上弓矢，彎弓搭箭，試圖朝著陷阱位置盲一箭，卻在拉弓後又直接放下。

“怎麼？”張行回頭去問。

“有點遠。”秦寶乾脆做答。“殺傷不足，沒什麼用。”

“我試試。”張行手示意。

秦寶稍顯詫異，但還是立即將弓箭遞了過去。

張行接過來，對著自己設置的冰面陷阱方向大約拉弓瞄準，然後卻並不著急放箭，反而是全運行真氣，銀灰的寒冰真氣自頭頂和腳下大量蔓延出來，幾乎包裹了他全，也自然包裹了雙臂蔓延，然後等待外溢真氣順著箭矢前後接一，這才輕彈弓弦，放任箭矢帶著一道銀灰流飛出，直撲遠方。

很可惜，沒有慘聲。

實際上張行的箭很爛，流幾乎錯開來他們在小河上設置的冰面陷阱幾十步遠……當然，好像大部分大魏軍士的箭都爛的，這是因爲有制式鋼弩，而且習慣以多欺的大兵團作戰……但是，原本的呼救聲和嘈雜聲也還是立即停了下來。

“他們被嚇到了，不敢了。”秦寶振一時。“真氣引箭是很多奇經高手通了三四脈纔會的戰技，三哥怎麼做到的？”

“我天賦異稟，真氣足，捨得浪費，所以顯化外更明顯了一些而已……而且也是剛剛想到，試了一試……咱們現在趕走！”張行一邊說一邊調轉馬頭，迅速往小河上游而去。

秦寶也立即閉，隨之而行。

張行不是在敷衍……奇經八脈階段被認爲實力和實用陡然超過正脈階段，基本上就是靠類似的手段，也就是形劍芒、真氣引箭、鐵布衫，以及越戰越勇之類的戰技……但張行一直有猜想，那就是無論戰技聽起來、看起來多麼炫目，本質上應該就是奇經八脈打開了另一層次的經脈，使得人可以借用奇經將真氣或外顯，或用於之前夠不著的核心。

換言之，真氣儲存量、真氣釋放穩定、真氣釋放範圍、真氣運用技巧，這些纔是這些花裡胡哨東西本質。

實際上，很多真氣在正脈階段後期就已經能附著近戰兵了，本質上也應該是同樣道理。包括到了凝丹階段，現了馭氣而行這種標誌的東西，也應該是真氣儲存量更大，釋放的更快更穩所致。

正是秉承著這麼一個觀念，剛剛他纔會福靈心至，看秦寶箭，陡然想起了城下看到的巫族軍陣中真氣連一片，都藍可汗出那一箭的架勢，然後決定試一試這麼一個笨法子。

其他人絕不會這麼做，因爲太浪費真氣了。

就這樣，二人打馬走不過數裡，來到一個有小火堆的標記，忽然止步，隨即張行下馬，找到了事先放到在河上並施展寒冰真氣小心做的浮橋，這纔回頭示意。

秦寶立即湮滅火堆，牽上他的瘤子斑點，跟在張行後面，渡過了冰塊與木料混合製作的簡易浮橋，然後再度上馬，卻又搶在張行前面，往他們之前敵的山間隘口而去。

到跟前，果然那十餘騎尚未折返，隘口的小營寨裡不過三四個人，還都徹底放鬆警惕，只在那裡烤火閒聊，甚至還有調笑之聲。

聽到馬蹄聲，一人還站起來，用巫族話來問什麼。

但迎接他的，是一支穿鐵箭。

箭矢先至，隨即兩騎便也至……一人舞大鐵槍，鐵槍上居然有電炸開，直接將另一名剛剛起的巫族武士摜到火堆之上；後一人從容下馬，迎上一名倉促拿起長矛的年長巫族士兵，然後帶著寒氣的一刀揮過，輕鬆將對方長矛削斷，復又一刀，自對方脖頸向側下方斫下，力盡之後，居然不能梟首，但也足夠葬送對方命，便乾脆收刀，也將歪著頭的巫族武士推到火堆裡去了。

剩下一名巫族武士早已經驚嚇失控，本不敢抵抗，只是往黑夜中的荒野裡狼狽逃竄，但來騎，也就是張行與秦寶，居然不做理會，反而趕上去去推倒阻攔隘口的簡易木排。

“三哥。”將要回牽馬跑過去時，秦二郎忽然止步，往髒兮兮的帳篷裡努了下。

“沒必要，趕路要。”張行會意，卻當即搖頭。

原來，二人忽然察覺，帳篷居然還有人……或者巫……不過，就如今這種人族文化獨霸的況，怕是巫族也要自稱人的。

秦寶也跟著點頭，這個時候，時間纔是關鍵，爲了這個隘口他們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

然而，就在這時，帳篷卻被人從裡面主掀開了，然後從裡面跑出來兩個明顯是布裝扮卻衫不整的子，朝著距離最近的秦寶直接跪下，爲首一個稍微年長的更是直接用晉地言語哭泣求訴：

“軍爺救救俺們！”

秦寶愕然一時，完全懵住。

“哪裡人？”張行嘆了口氣，立即上前，反倒比秦寶這個土生土長的人更適應這種場景。

“混原的。”年長子趕收聲回覆。

“這個隘口東面還是西面？”

“西面。”

“家裡人呢？”

“都在巫人的大營裡，俺們是被專門帶出來的。”

張行深呼吸了一口氣，立即扭頭去吩咐秦寶：“去搜下，乾糧和錢都要，再看看有沒有本地的子服，不管有沒有都要扯幾個巫族人的髒皮子……”

秦寶如得了主心骨一般立即去行。

“大嫂。”張行蹲下來，握住對方一隻手，認真去說。“巫族人太多了，你們家在西面，全城全境淪陷，本沒法回去，而我們就兩個人，還有干係更大的事，所以，現在不要哭，認真聽我說，一個字一個字能記多記多……”

人本能想手，卻還是咬牙努力點了下頭。

“第一，我們馬上給你們乾糧、錢、，還有冬日取暖的皮子，你們拿著不要回家，回家必然是再被捉走，只是跟我們一起過隘口，去東面山裡躲著，能熬一日是一日……”

“第二，一定要記住了，大魏的軍隊過幾日就該來了，但來了也不要太高興，這不是巫族來劫掠，是世道要大了，大魏的軍隊也肯定會禍害老百姓，尤其是你們這種沒家的……所以，除非遇到野，否則儘可能要等皇帝儀仗離開，再回家去看……”

“最後一條，要回家發現家裡男人沒回去，千萬不要多待，拿著我們給你的錢，遠遠跟著軍隊從大路往南走，先去太原，先穩定下來，然後要是害怕再遇到這種事，就慢慢的順著汾水過太原去臨汾、去河東，到河東聞喜縣找到一個長著大槐樹的張家莊，就在那裡給人當僕婦，也比留在邊境上安全……”

張行絮絮叨叨一番話講完，秦寶已經蒐羅了不東西，而張三郎起後，也從懷中出一些金銀和乾糧搭上，一起與兩名婦。

這個時候，西面的黑夜中，再度響起了雜的馬蹄聲，卻止步在暗夜之中。

“快走！”張行早已起，然後催促不停。“先過去，我們卡在這裡半個時辰。”

兩名婦似乎也知道是巫族人回來了，曉得厲害，只在地上磕了個頭，便一個人拿服裹起乾糧跟錢，另一個抱著皮子，一前一後往東面慌張逃去。而張行和秦寶也翻上馬，又各自牽了巫人兩匹馬，緩緩跟著二人過了隘口，復又立於黑暗之中。

十幾騎巫族武士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本不敢回到隘口營地，而張三郎和秦二郎也不敢輕易撒開口子，只是肅立枯等。

“三哥。”

等了一陣子，烤味開始瀰漫，眼看著對峙局面已經非常明顯了，秦寶不由開口。“我不該只想著功名的……”

“我也不該想著在城裡魚。”張行也一時嘆氣。“總該顧顧眼前局面的。”

“三哥是改看法了？”秦寶微微詫異。

“什麼看法？”張行同樣詫異反問。

“大魏……”

“怎麼可能？經此一事，除非中丞下定決心，廢了聖人，立齊王或者哪個皇孫爲帝，否則我只比以前更不看好……”

“不看好是如何呢？”

“是大魏名存實亡，羣雄並起，踩著大魏的首，立個新基業。”

“不會長久對峙下去，變當年西魏東齊南陳對峙的局面嗎？”

“不會……”張行依舊語調清冷。“大魏遇到這位聖人還能撐十幾年，包括天下之前對先帝的容忍，都是有緣由的……大幾百年的分裂，人心思定，思平，思安，而大魏既然是三家勝出的那方，自然會以爲他們得了天命，所以大家才猶豫畏，但這一次很多人便不會畏了……而如我所料不差，大魏既不可救藥，紛會極度激烈，但卻不可能有人長久維持一片地方，以割據，還是因爲人心思定，思平。”

“可是……”秦寶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張行平靜以對。“但還是那句話，大勢是大勢，眼前是眼前……既然對大勢前途有所分歧，就不要管他，跟我一樣，做好眼前，往前走便是……我相信咱們二人終究會合流同歸。”

“是。”秦寶懇切應聲。“剛纔若不是三哥，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做……”

張行沒有吭聲。

因爲一個可悲的事實是，即便是他做出了眼下最好的選擇，指出了最合適的路，也依舊無法保證那兩個婦能存活下來。

每一步都不能保證。

說不定山就遇到野，也說不定兵災躲過去了，最後卻眷家鄉，不敢南下，下一次照舊，最讓人無奈的是，很可能一切都躲過去了，說不定進了太原城就立即被幫會混混給綁了賣了。

自己一面自詡自得，一面口口聲聲以人爲本，但實際上，一個人都未必救得，便是救了一二人又於大局何爲？而與此同時，經歷二徵東夷、楊慎之畔，以及這次的事後，局勢已經漸漸明朗，世終將到達，自己卻還不能下定決心，還在思前想後，顧慮重重。

簡直可笑。

不過，也正是因爲如此，纔會暗暗覺得白有思那老孃們有魅力吧？

說起來，這次對方依然沒有阻止自己，是期待自己行出那一步，還是因爲觀想的緣故不願多置言語呢？又或者是礙於道義，不想壞了自己和秦寶的義氣？

胡思想中，秦寶忽然閃出，擡手一箭，卻是將一個暗地裡嘗試靠近火堆的巫族武士翻於地。

後者部中箭，當場撲倒，卻依然不顧一切往前爬去，乃是努力來到只差幾步遠的火堆邊上，將火堆中已經半的力拖出，力撲打，然後才嘗試重新爬走，但爬了兩步，復又折返，居然當場抱著滿是香的首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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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個首被拖出後，已經整個沒了腦袋，而慌中，這名年輕的巫族武士也本沒發現，正是自己的拖拽，將首的腦袋給留在火堆正中。

重新回到暗的秦寶回過臉去，神茫然……很顯然，這一幕帶給這個老實孩子的衝擊決不下於之前兩個婦鑽出來那一幕。

張行嘆了口氣：“此時終究是敵我，不必留……不過我建議留著他，因爲能給這波人拖後，做震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