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種鋪子很大。

裝修看起來也很氣派。

是這條街道上為數不多幾家完整又高檔的鋪子。

此刻鋪子里沒有客人，一袋袋米面擺在貨架上滿滿當當，墻角位置則放置各種農種子。

柜臺在鋪子靠門一側，柜臺后四十來歲微胖男人正低頭撥打算盤，應是鋪子掌柜，聽到有人進來，他懶懶抬了下眼皮，冷淡倨傲，“不用看了，我店里的東西你買不起，本店也不施舍花子，要是想打搶，先思量思量有沒有命走出這條街。”

蘇大，“……”

他這一打扮，灰撲撲的薄襖子破棉絮，還打著不補丁，說是花子不為過。

他看了眼懷里小崽兒，想起家里那麼多口人，到底沒打退堂鼓，走上前鼓起勇氣開口，“掌柜的，我想來找些菜種子，不用多，白菜蘿卜種子一小把就行——”

“一包菜種子三十銅板，有銀子就買沒銀子滾蛋。”掌柜打斷他的話，儼然不耐煩了。

這價格，高得離譜。

“我沒有銀子，用東西跟您換行嗎？”蘇大沒有多言，從背帶里側掏出個布袋子，打開放到柜臺上。

三只烘干的野兔，理得極好，每一只都澤均勻香氣人，且個頭很大。

掌柜瞇了下眼睛，終于停下撥算盤的作抬起頭來，一雙細眼閃，“佃戶沒地，你要種菜，是城外散戶吧？這景能獵到這麼好的野兔，運氣不錯。”

“確實是運氣好得的，自家人不舍得吃，想著換點菜種子，種點菜自個吃。掌柜的能不能行個方便，給我換些菜種？”

“三只兔干換三小包菜種，不樂意就東西留下自己走人。”掌柜微笑。

這是一言不合就明搶的意思。

蘇大臉了下，咬牙，認了。

掌柜的明顯是看他人單力薄欺他無力反抗，他拿出來的兔干個頭大品相好，擱以前在大槐村，這種野味拿到鎮上賣給富戶，一只隨便都能得個四五十銅板。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要是跟對方掰扯，恐會多生事端。

蘇大只想拿了菜種子趕走人。

掌柜的很快拿了菜種過來，三小包種子攏在一起填不滿蘇大手心。

甜寶一直靜靜看著，不懂價格跟行，就覺得那麼大的兔子換這麼的東西，肯定是爹虧了。

“啊噠！”不高興，出小手就往掌柜的頭上打了下，就跟剛才在街口看到那些人打架一樣，一言不合快意恩仇。

掌柜拿東西過來正好站在蘇大面前，小崽兒在背帶里高度又正好合適，這一爪子直接拍掌柜的臉上了。

啪聲清脆，那張微胖的臉被一掌打歪，小小的五爪印迅速浮出來又腫又高。

鋪子里死一般寂靜。

掌柜好一會才回神，僵把頭扭正，盯著小崽子目兇，他腦袋差點被打掉了！

蘇大，“……”

蘇大一抖，撒腳就跑。

“寶！我的小祖宗！你咋個打人哩！咋力氣還恁大！”

爹遭不住啊！

后方，掌柜怒吼傳來，蘇大話都不敢說了，卯足力氣跑得更快。

生平頭一次跑起來跟一溜煙似的。

于是烏煙瘴氣的街道上又出現一道風景，形高挑瘦削的漢子懷里背個娃娃，跑得屁冒煙。后方一群人揮著棒兇神惡煞窮追不舍。

這種場景對風云城的人而言司空見怪，該干什麼還干什麼，也有得閑的來了興致，蹲在街邊湊熱鬧。

“跑錯了跑錯了，那邊是死胡同，往右邊跑。”

“城外來的？膽子真大，敢在白家糧種鋪生事，哈哈哈！白家伙計，弄死大的得了，小的留著，送春娘那兒能領三兩銀子！”

“勇士，待會老子去給你收尸，我的包子鋪正好缺！”

“哎喲又跑錯了，那是十二碼頭地盤，生人勿近有進無回啊！”

蘇大此刻哪有時間多想，逃命間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跟著那些人的指揮走，等發現眼前無路時渾冰涼。

而死路外頭，街邊那些人張狂大笑聲遙遙傳來，“哈哈哈哈！上當了！哎喲笑死老子了！白家的，回頭記得在白掌柜面前替我王老三言兩句，下次去買米面給打個折啊！”

蘇大著氣臉慘白，摟了兒回頭，追兵已經近至眼前。

這些人上的兇殘戾氣毫不弱于當初遇見的馬匪。

此地是條死胡同，巷子狹窄圍墻高筑，逃無可逃，蘇大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禍不及兒，我認打認揍，求你們不要傷到我兒。”著聲卑微懇求后，他把兒摟得更，絕背過，把兒護在跟墻壁之間。

追來的是糧種鋪子伙計及打手，被溜了幾條街才堵到人，戾氣飆升，二話不說高舉木棒往下打，“死到臨頭廢話還這麼多！你認不認都得死！”

蘇大努力把兒包裹在懷里，以當盾，只希能借此護兒周全。

棒破空的聲音尖銳冰冷，在棒落到上前，蘇大親吻兒發旋，一滴溫熱眼淚落在娃兒發間。

很小的一滴淚珠，那溫熱卻瞬間侵襲甜寶四肢百骸，最后匯聚在心臟，又于小小腔鼓脹炸開。

那是父。

沉重而磅礴。

甜寶眼睛也似被那溫熱傳染，突然發燙，燙出。

其實不懂什麼是父，更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奇怪。

僅知，那些敢欺爹爹的人，都得死。

一切不過電火石。

蘇大等啊等，破空的木卻遲遲沒有落到上，疑剛上心頭，略悉的嗓音便傳耳中，清潤溫和，“白掌柜，今日討的這份人，霍某他日再行謝。”

“……”蘇大猛地轉。

面前還是那些追兵，只是一個個跟木乃伊似的僵不能彈，子還高舉在半空，張張兇殘狠厲的臉表凝固，乍看甚是稽。

視線往后移，巷口進來不遠，并立兩道影。

一著天青長衫型修長瘦弱，容貌俊姿態從容，是他家隔壁姓霍的新鄰居。

另一人不久前才見過，正是糧種鋪子掌柜，著褚萬字長衫馬褂，圓潤富態，臉算不得好。

“還愣著做什麼？趕過去！”蘇大怔愣間，頭頂又一道悉嗓音呼呼喝喝。

他飛快抬頭，高高的圍墻墻頭上，霍娘子兩手環英姿颯爽，吊高的眉眼滿是不耐。

蘇大，“……”

原來霍娘子會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