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見微在唐家前廳一個字一個字讀完了敕旨,楊氏的眼珠滴溜溜地轉。
夙縣家?
這是誰?好像依稀聽說過,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如今,不管家是哪路神仙,敕旨出自天子之手,楊氏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讓龐家那伙人千里迢迢過來迎親,白吃白喝了那麼久不說,如今又要開始絞盡腦想著如何跟他們解釋,這親是結不了……
楊氏氣得腦殼一陣陣地疼。
楊氏一干人拜了天子,唐見微將敕旨收好。
楊氏心里憋著氣,可思緒轉了轉,很快擺上一副笑容,對唐見微笑道:
“恭喜三娘賀喜三娘,由天子作主,攀上了這門好親事。讓你嫁去夙縣,那家一定是夙縣有頭有臉的豪紳了。往后三娘這榮華富貴只怕是不盡吶。”
即便不知道家是何來頭,可是那夙縣是什麼地方,心里還是有數的。
東南三州之一的昂州一隅夙縣,屁大點的鄉下地方,就算家是那兒的地頭蛇,也不過是泥子田舍漢。
即便是天子指婚,唐見微下嫁也是事實。
楊氏方才那番話自然是諷刺。
唐見微嫁到夙縣,這輩子還有什麼盼頭?
楊氏話里的嘲諷落在唐見微耳朵里,也沒生出什麼波瀾。
在來唐府之前,唐見微就已經想到楊氏的里能蹦出些什麼詞兒。
唐見微道:“聽阿婆這意思,是不知道夙縣氏到底是什麼人。”
楊氏心上稍稍一,忽然想了起來。
夙縣氏?不是八年前被退婚的那家人麼?懸,也是當初想要嫁到府,最后也沒能得逞的那位病弱小娘子嗎?
看來唐見微似乎還不知道此事,楊氏更得意了:
“我當是誰,原來是。哎呀,阿慎,你和氏當真是有不解之緣吶。”
楊氏是打心底里樂出來的笑,挽著的唐玲瑯也樂不可支:
“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妹妹,你和那夙縣村姑緣分不淺,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并不知道當初阿翁退婚一事的唐見微迎著譏笑聲,搖了搖頭,雖然對方的態度讓有些疑,可是想要的詞得繼續說下,便頗為憾地說:
“阿婆出靖州龐氏孤陋寡聞也就算了,沒想到二姐你整日在博陵結朋友卻不知宿縣氏的來歷,當真是井底之蛙。”
唐玲瑯臉一轉,呵斥道:“你說誰是井底之蛙!”
唐見微面不改:“那你如何說得出氏是‘村姑’這樣無腦的話來?氏雖在夙縣,可夙縣也是昂州第二大縣,并非偏僻小村。更重要的是,你們可知懸外祖家是誰?”
“誰?”
唐見微來之前已經將家的家譜打聽過了,如今便當著楊氏和唐玲瑯的面細細道來:
“的外祖母名長孫胤,曾經在京中任太子太師,東宮三師之首。”
聽到“太子太師”這個頭銜,楊氏和唐玲瑯都是一震。
那可是太子最親近,最尊敬之人!
算算年歲,當時的太子不會是……長公主吧?
“而長孫氏,不必我多說了吧。長孫氏乃是如今大蒼僅此于衛氏的第二大族,這長孫胤便是當初和高祖一塊兒打江山的‘安國公’長孫燃最疼的孫。對于皇室,對于大蒼意味著什麼,說到這兒,想必阿婆和二姐心里已經有數了吧?”
聽完唐見微的話,唐玲瑯的臉比穿得這綠襖子還要綠。
默默看向楊氏,希阿婆能說出震懾唐見微的話。
楊氏著頭皮道:“就算氏的外祖是長孫胤,可也不姓長孫!阿慎,你這牛可別吹到天上去了。”
唐見微笑著搖了搖頭,嘆了一聲:“阿婆都能為龐氏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著想,長孫胤可是懸的親外祖,如何不為外孫考慮?你可知懸此人天資卓越,乃是夙縣有名的神,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雖是外祖家,長孫胤卻是非常疼這聰明伶俐的外孫,早就為懸準備好了一切。仕途之路已經鋪好,只待金榜題名,平步青云了。”
唐見微說著可能連長孫胤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倒也像真的,至前廳里包括楊氏在的所有人,都因為這句話神恍惚。
“或許,很快咱們就會再在博陵重逢了。”唐見微道,“不過,即便往后阿慎真的過上膏梁錦繡的日子,與阿婆又有什麼干系呢?畢竟阿婆想要我嫁的是龐家。幸好天子保我,替我尋了良緣,不然的話,那龐氏是什麼行,阿婆怕是最知知底。”
楊氏暗暗地咬牙。
人還沒出嫁,這就開始急著撇清關系了?
原來這小賤蹄子今日是來切斷和唐家關系的。
日后若是白日升天富貴顯榮了,只怕會反戈一擊。
楊氏偏偏不能讓如意。
楊氏將笑臉展得更開,先是一連串“不與小孩兒計較”的低笑,換上勸導和教唆的口吻說:
“阿慎啊,你耶娘出了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可你也不能將這怨恨撒在我頭上。他們死了我也很痛心啊,他們可是我的兒子兒媳!如今你還未出嫁便想與唐家一刀兩斷,可有想過你耶娘在天之靈聽到這番話后會作何想?你嫁給家那就是家人,可這兒依舊是你的娘家,我是你的阿婆!”
唐見微也不怒,平淡地說:“阿婆……是,您是我阿翁的填房,我理應您一聲阿婆……”
楊氏平生最不喜歡別人提及“填房”一事,唐見微居然敢提,楊氏搶話道:
“什麼理應?老只要還沒死,便是你的祖母!你姓唐,一輩子都姓唐!嫁到天涯海角都改變不了這件事!”
終于說到這兒了,唐見微眉峰一抬,出了獵上鉤的愜意表。
楊氏發現在笑,發自真心的笑,立即回溯了一番方才兩人的對話,察覺到了不對勁,心暗不好。
“是啊,不用阿婆您提醒,我也記得我姓唐,您是我的祖母,這兒是我娘家。”唐見微站了起來,“既然如此,我娘為我準備的嫁妝,自然是要全數帶走的。不知道阿婆上次讓人‘收拾’我和我耶娘的屋子時,將我的嫁妝都收到何去了。”
“你的嫁妝……”
“沒錯。我耶娘早在兩年前就為我備好了嫁妝。如今我要親,也該全部還給我了吧。”一邊說,一邊拿出了一卷紙,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妝奩名錄。白銀一萬兩,黃金一百斤,奩田百畝,博陵最熱鬧的市集中心百彎橋東南角的地契兩張。櫛、纚、笄、總,全寫了個明白。阿婆,今日我要將我耶娘留給我的全部帶走,現在便開始一一清點吧。”
楊氏當然知道蘇茂貞都給兒準備了什麼嫁妝,哪有一萬兩這麼多?奩田百畝?整個唐家的田加起來才多,你就要剜走一百畝?
這妝奩名錄到底是不是阿娘親手寫的,誰也說不清。
可即便是唐見微信手胡寫,如今拿著天子賜婚的敕旨來要嫁妝,楊氏方才又著了的道認下了,無論從哪個理上來說,這嫁妝都不可能躲得了……
唐見微手里拿著天子給的刀,想往哪兒砍,楊氏恐怕連喊痛的權利都沒有。
唐玲瑯還覺得唐見微在這兒囂,好沒規矩,想要出口教訓教訓,被楊氏一把摁住。
唐玲瑯回頭一看,楊氏面若白紙,額頭上全是汗。
“阿婆?”
楊氏察覺到事態的嚴重。
家中剛剛了重罰,兒子流連賭坊,如今討債鬼又上門討債,定是不會手下留。
楊氏想要說幾句好話勸勸唐見微,可唐見微看都不看,將的嫁妝從頭說到尾,說了個口干舌燥,讓楊氏東西。
楊氏半晌沒彈,唐見微皺眉:
“怎麼,難道阿婆是想違抗圣意?或是不想拿嫁妝,丟天家的臉面?”
楊氏只能苦哈哈地賠笑:“阿慎莫給老扣這麼大的帽子,老豈敢與天家作對?只是……只是你也知道,最近唐家發生了這麼多大事,你耶娘的喪葬花了不銀錢,因為你阿耶一事,唐家被罰了重金,田也被沒收了,如今一時半會兒真拿不出那麼多東西來。”
唐見微:“現銀黃金拿不出來,我可以理解,大不了寫個欠條就是。”
楊氏聽到“欠條”兩個字,臉黑得幾乎找不到五。
“可我阿娘留給我的櫛纚笄總如何也沒有了?莫非你把首飾、梳子、服都去質了銀錢?”
楊氏正要順著的話承認,唐見微話鋒一轉:
“阿婆質的是哪家?咱們現在便去贖回來。”
楊氏被堵得徹底沒了話。
當初唐士瞻和蘇茂貞一死,為了困住唐見微,楊氏便將一家所有值錢的件全都收了起來,其中包括原嫡一家的私人品,以及唐見微的嫁妝。
楊氏自是將它們都收好,以防日后有變,也好有轉圜的余地。
可唐玲瑯心大,唐見微剛離開唐府,便覺得自己一家是勝利者。早就惦記蘇茂貞留給唐見微那一套令人眼饞的首飾,便悄悄了去,自個兒戴著還不夠,甚至送給了一直結著的姐姐們。
楊氏知道這件事之后罵了一頓,此時唐玲瑯已經在長公主的雅聚上被唐見微用菜刀嚇破了膽,頭上的金釵什麼時候被摘去的都不知道。
唐見微明明知道阿娘留給的首飾被唐玲瑯拿了去,還多此一問,自然是要看楊氏自扇耳。
拿回的只是一支金釵,阿娘留給的那一套還有四五件簪子和頭梳等等。
“銀子黃金田地,還有那些七七八八的被子,這些你拿不出來沒關系,咱們折算一下值多錢,寫個欠條與我便可。我去夙縣這一路也遠,帶不了那麼多東西,到那兒就地買也不是不行。但是地契我得拿走。還有……”
唐見微死盯著唐玲瑯,“我娘的那套首飾,我爹給我的劍,它們不只是嫁妝,還是我耶娘留給我的念想!勸你們現在就把它們還于我,否則,阿婆,您應該知道會有何后果。
楊氏踢著唐玲瑯的屁,讓立即去將送出去的首飾要回來!
這可為難死了唐玲瑯。
送出去的東西要回來,多得罪人!
那可是整個博陵最想攀迎之人……以后還怎麼在博陵立足?
但沒辦法,什麼人跟天子一比便是螻蟻,唐玲瑯只能厚著臉皮去討要。
而唐士瞻的劍也被二叔拿去送給了潘正。
楊氏讓查叔去賭坊里,將唐序明拽出來,立即去要劍。
唐玲瑯和唐序明前后腳要回了東西,匆匆趕回家時,楊氏給了唐見微一千兩銀票,地契也給了,剩下的全寫在欠條上了。
所有細和奩田折合銀子,統共一萬六千八百兩,還有一百斤的黃金,包括利息,隨時都有可能回來要。
收了首飾和劍,唐見微仔仔細細地檢查過后,拿著欠條地契對楊氏和二叔他們行了禮,直腰板道:
“阿慎拜別了。”
二叔氣得握了拳頭,恨不得一拳砸死。
唐見微卻毫無畏懼,坦地走出唐家,與在門外的紫檀、大姐,以及長公主送給的四位侍匯合。
憋在心里許久的惡氣總算是舒了出去一些,唐見微走出唐府有些陳舊的門檻,忍不住回眸。
夕之下,這所宅子是出生、長大的地方,和耶娘的所有回憶都在這兒,萬分悉。
心中慨萬千,自是不舍。
也不知道下次再回來會是什麼時候,又會有什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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