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軍州可說因先帝他們多年的重傾斜，本就被養得馬人壯，兩個都督說是當州的土霸王也不為過，這朝廷就是新帝對著他們，也得陪著笑臉。

他們能窮到哪去？

不過是在他們虎口奪了點食出來接天下，他們就不滿了？

沒有民，哪來的軍？

不過宣仲安也知道，跟這些當兵的強對強是不行的，他橫他們更橫得起，軍州現在不能搖，還得靠著他們幫著坐鎮天下。

再來，宣仲安走到這步，也不單單是靠的強橫，他能把人都拉到他這邊來幫他做事，不說學識，襟總要比一般人大點。

他也明白，沒有這兩個軍州最高長的幫忙，寶絡不可能這麼輕易下權勢遍佈京城的霍家取得天下，當時寶絡能登上皇位，這兩個都督在當中的功勞功不可沒、也是寶絡能事最至關重要的那點。

遂他這時候也是帶著火氣道了一句，「景將軍，如若不是您心裏還有著這江山天下聖上，您信不信，咱今兒就坐不到這一塊？」

景亮是帶著五萬的兵過來討糧晌的，走之前聖上讓他點兵，跟他說，你也別怕朕會對你如何，你要是覺得朕要卸磨殺驢，你就帶著你那些只聽你的令的兵跟朕走一趟。朕對你沒那個心思，你對朕也沒有那個反的心思，既然如此，現在談不好的談不妥的，回京了好好談，談出個規章出來了，以後你好朕也好，左右我們也要當一輩子的君臣。

景亮覺得聖上是在給他挖坑，但聖上說的話聽起來好聽，也說到他心坎上了。

他一個當兵的，當了近十年的土霸王，但也只是土霸王，他沒有反的心，而且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年不管是他的州也好，還是楚平原的涼州也好，他們一直看似能穩重都督寶座，其實這位置坐的也辛苦，底下的人其實並不都是一直服氣的，先帝在他們手下也是安了許多釘子制衡他們，還是先帝一走，他們扶持新帝暫且把人了下去，但新帝要是他們，他們也不是那麼無懈可擊——總有些不安份的，想攀著高峰把他們踩在腳底下，再說，軍州也不安寧，他們沒有朝廷聖上的看重，很多事做起來也沒那麼稱手。

聖上要拿他們的軍兵鎮天下，他們何其不是要仗著聖上的勢統領將士，景亮與楚平原當了這麼多年的軍州大都督還能穩坐將位不倒，這腦子裏裝的也不是糨糊，見宣大人似假似真地道了一句，他也怒火衝天道：「宣左相大人，您信不信，如若不是本將心裏還有著聖上，我今兒就要拿我手中的刀子跟你問清楚，我州的兵就不是聖上的子民了？」

「您這話說的好，」宣仲安靠近他，問他，「那您一路行過去，您是看您的兵，還是百姓的子瘦？」

景亮被他哽住了。

「您都哭窮了，替您的兵將喊苦，那您說，那些面黃瘦的百姓朝誰哭去？」

「不還有您嘛？」景亮譏俏地道。

「前些年，朝廷虧待了誰，都沒虧待您跟楚都督，聖上登上來了，庫里沒錢，激著你們幫他一把，把戶部掏空讓你們帶著走了，生怕你們不知道他的心意，也是先著你們來……」宣仲安說到這，嘆了口氣，「可這錢，總得有個來源啊，羊出在羊上，百姓沒錢，國庫就空，國庫一空，你們這些軍爺靠什麼保家衛國？」

「這不是……」景亮不承認，「這不是你們文的事嗎？要不要你們有何用？」

景大都督這口氣，就跟宣仲安他兒子埋怨他沒用一模一樣。

「是，可您剛才是在說你們過得不好，朝廷與聖上薄待你們了，可景都督，這些年裏，過得的最好的就是你們了，朝廷當中這兩年死了多人，倒了多世家您知道嗎？可您還站得穩穩的，倒誰都倒不到您上，您覺得，朝廷對您不好嗎？聖上對您不好嗎？」

景亮臉黑了，「聽你這麼一說，敢我跟他們是一丘之貉，還欠著你了？」

「也不是這個說法，」宣相忽略了他的一半話意，道，「而是現在就在天下大興之時，景都督，你能不能就為百姓想著點，讓他們先走一步？」

他看著景亮。

景亮氣得不輕，他是來要糧晌的！

他算是知道他是真鑽進聖上的坑了！

難怪要把他騙到京城來。

「反正這事不可能這麼算，」景亮站起來了，聲亮如鍾，「聖上，老臣乏了，就此告退。」

邊沒師爺指點，簡直跟這宣相沒法談，他得回去對好詞再說。

景亮高大威猛，聲音一響亮起來，整個大殿都起他的迴音了，這廂一直安靜坐在一邊看他們槍舌劍的寶絡聞言揚起了個笑臉，抱著小皇就起走到景亮面前，「也是，跟朕跑了好幾天，辛苦你了，來，再給你看一眼我兒……」

聖上喜滋滋地，景亮不得不趁勢看了一眼，這時候小皇睜開了眼來，出了兩隻純潔無垢的眼睛。

那眼睛，清靜明亮，哪怕只一眼就又閉上眼睡去了，景亮也是心中一，再回頭時，臉上的兇神惡煞都收起來了。

「聖上，老臣這也沒備什麼，回頭來給您請安的時候，再給公主補上。」景亮的口氣好了很多。

「誒，去吧，對了，景叔啊……」

景亮的背又躬起來，肩又聳起來了，神又謹戒了起來。

他就跟上陣殺敵一樣。

「咳，」寶絡也有點不太好意思，輕咳了一聲才道：「既然你的將士都來京城了，這關在山裏也不氣，何不如……」

景都督當下一點英雄氣概也無地道：「山裏氣。」

氣得很。

但來不及了，這時候只聽聖上道：「可這外面更氣嘛，即使來都來了，何不如幫著百姓們挖挖河，軍民同樂一番，也讓百姓們在無戰事的時候見識見識一下我朝將士的勇猛，這機會可難得了，你說是不是？」

最重要的是，將士們不要錢啊，這能給戶部省不銀子。

景亮神僵，不想說話。

「好了，等會我就兵部和兵部的大人過去跟你商量這事，你先回去休息，別累著了啊。」聖上沉的小臉上堆滿了笑，小眼睛小鼻子的笑起來，讓他這個人顯得更小里小氣了。

景亮不走，站在原地。

「來人啊，送景都督！」

「是，景都督，這邊請，奴婢給您領路……」

「誒，不是……」景亮很想再說幾句，可是晚了，這時候聖上招呼著宣相大人往宮裏頭走，兩人幾個步，從側門不知道走哪去了。

景亮被一群宮人圍著，回過頭不斷地瞧，心想這什麼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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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絡抱著兒幾個箭步就從太極殿的側門溜了出來，這時候他全才放鬆了點，面睏倦，宮人要過來抱皇，他搖了搖頭，道：「朕等會抱回去給皇后。」

到時候再和兒在皇後邊躺一會。

「不是要後天才回？」宣仲安開了口，看他步子慢了，他也放慢了點。

「趕了點時間。」寶絡道，眼眉之間沒有有了剛才在太極殿的笑意，整個人像老了近十歲似的。

「心急了？」

「嗨。」寶絡自嘲地輕笑了一聲。

能不著急嗎？豈止是著急，而且是焦慮了。

等不由己了，他現在才知道他以前想的一定要先對得起家人親人，再對得起什麼天下百姓和無關人等的想法有多天真。

不走到這步，就不懂得裹挾的力量。

可寶絡也不想認輸，他還是肖寶絡，是那個從小就想著一定要把母親妻子兒放在至關重要的那點上的肖寶絡，他不會把天下放在他們之前。

他就是當皇帝，也只當一個像肖寶絡的皇帝。

「義兄。」他了他一聲。

「嗯？」

「等朕把兩個軍州的事也捊清了，朕能不能歇兩年？」肖寶絡說到這，沉默了一下，頓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宣仲安，「就兩年。」

「為何？」

「能不說嗎？」

「我總得知道您在想什麼。」

「我想陪皇后兒過兩年，」肖寶絡說到這，輕嘲地笑了一聲，「我還記得我小時候跟我家丫頭姐姐說，等我大了，我一定要對我的妻子如珍似寶，把我的兒抱在懷裏片刻都不離手……」

「我從小沒有爹，從小最羨慕的，就是家裏有爹的人。」肖寶絡擋著風，抱著兒直地站著，如一棵青柏一樣且直，他已長大人，他說著話，再談往昔還帶著笑，「我羨慕人家有爹到哪個程度呢？我記得，我四五歲的時候剛認識玉瑾那一會，跟著玉瑾回他家，看他爹，我心裏那個饞啊，太饞了了，就不聽話了，我記得我當時也跟著大聲喊了一聲爹……」

「當時玉瑾爹都傻了，」肖寶絡笑著，眼中有淚，「我也哭了，我知道那不是我親爹，那種喊完就知道自己沒爹的覺太深刻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就跟發生在昨天一樣，記憶猶新。」

宣仲安垂頭，了被包得不風的小皇。

「我後來就想，我要是有了孩子，我就不可能讓他沒爹，我想在他們需要我的時候，一直在他們邊，不能讓他們像我一樣想要爹的時候找不著，也不能讓他們的母親像我娘一樣，被自己的孩子追問著他們的爹哪去了，心裏苦也只能默默地咽地哭……」寶絡說到這，嘆地道了一句，「我以前還道人生無非是這樣了，現在想想，要做的事要保護的人太多了。」

有了孩子，有了生命的延續，他才真覺得，他能為自己，也想為自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