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別院。

阿墨發現自己越來越揣不自家的郎主了。他定定地瞅著謝五郎，仔細地打量著他面上的神，可惜看了半晌，也不知此刻郎主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只好作罷，垂下頭來，安安靜靜地等著郎主的吩咐。

過了很久很久，一直垂手而坐的謝五郎終於有了靜。他緩緩地抬手，落在了五弦琴上，可是他僅僅是輕輕地，不曾發出一聲響。

彷彿在回憶些什麼似的。

片刻后，他道：「你再說一遍。」

阿墨微怔，隨即回神，利落地將之前所稟報的話語再次重複。

「……崔氏前日在茶肆中人冷落，還被人恥笑。之前與崔氏所好的人如今亦對避之不及。據底下的人回報，崔氏面不佳，看起來很是憔悴，上馬車時險些踏空摔落。聽聞崔氏夜裏難寐，獨自一人在湖邊呆坐了半宿，被發現時，崔氏鞋盡。崔氏邊的侍婢嚇得臉發青，自此半步也不敢離開崔氏。」

頓了下，阿墨又道：「沒了郎主的寵，崔氏怕是想尋死了。」

他以前倒是高看了崔氏，到底還是跟尋常子一樣，沾上兩字，便要尋死尋活的。不過經歷了這樣的變數，被人從雲端重重摔下，從萬千寵到盡冷眼，這樣的落差也委實難以接。

似是想起什麼，阿墨在心中又重重地哼了聲。

崔氏也是活該的。

敢那般戲弄郎主，活該這樣的罪！簡直是膽大包天，也不看看他們郎主是何人，豈能胡來？

阿墨向謝五郎。

郎主神依舊難測。過了會，他又道：「再說一遍。」

阿墨愣住了，呆了一會。

謝五郎不悅地道：「阿墨，沒聽到我說什麼？」

阿墨連忙回神，又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話音落後，謝五郎的表有幾分古怪。阿墨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此時，謝五郎又道：「再說一遍。」

阿墨從善如流。

這一回他邊說邊仔細打量謝五郎的神。

郎主神除了古怪之外，還添了一……心疼？阿墨使勁地了眼，總覺得方才是自己的錯覺！郎主怎麼可能會對崔氏心疼！定是錯覺！錯覺！

在阿墨重複完第六遍的時候，有小無聲走進，低聲在阿墨耳邊說了幾句。

阿墨在心中鬆了口氣，稟報道：「郎主，王四郎來了。」

謝五郎的眉頭蹙起。

就在此時，空曠的屋裏響起嗒嗒嗒的聲音。木屐踩著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阿墨扭頭一，正是穿著寬袍大袖的王四郎。

「數月未見，五郎怎麼一聽我的名字便蹙眉頭？我王四郎可對鬼神起誓，絕無順走五郎家中的好茶。」

阿墨默默地退下，順帶關上了屋門。

王四郎見謝五郎依舊眉頭鎖，不由大笑。

「五郎呀五郎，你眉頭皺這般，莫非是與之一字有關？且讓我掐指一算，」王四郎當真出手指，似模似樣地了，而後一本正經地道：「果真與之一字有關，是那一位崔氏吧。五郎好生無，好端端的一個姑娘被你糟蹋如此，以後怕是沒有好人家願意娶了。」

似是想起什麼，他又道：「倘若被燕城的崔氏本家曉得這事，那一位善妒的怕是也饒不過。」

謝五郎淡淡地道：「師弟怎麼來了？」

王四郎一聽謝五郎以同門相稱，便知他心中不悅，索也不提了。

「師兄出來已久，大師父不放心，遂讓我出來師兄可有不務正業……」頓了下，王四郎的表變得嚴肅，他認真地看著謝五郎，問道：「師兄出來已有數月，可曾尋回來了？」

「不曾，許是機緣未到。」

王四郎頓覺可惜，不由輕嘆。

他雖稱謝五郎一聲師兄，也為巫族之人，但是也僅僅是因為有天賦而已，加上他是王氏之子，才勉強了巫族的門。

而師兄為巫子，乃名副其實。

師兄自小便目不能視，實際上卻是開了天眼，自小便能窺測天意。只是不知為何隨著年紀的增長，天眼漸合，在一年前，天眼全合，師兄徹底喪失了上天賜予他的神技。

而知曉此事之人，只有三人，一是巫族族長，二是他，三是五郎本人。

所幸師兄聰慧，至今還不曾有人發現此事，連皇室中人也不曉得。倘若此事一旦揭，定會在燕城掀起軒然大波。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隨機應變了。

興許機緣一到，天眼又會再次睜開。

王四郎安道：「師兄也莫急，此事不能急於一時。再不濟，天大地大定能尋一高人。」

.

是夜。

今夜無月，只得點點星。崔府里的巡夜人提著燈籠走過崔府的每一個角落，經過秋湖時，巡夜的侍衛冷不丁地瞥到一抹素白的人影，嚇了一大跳。

但是他很快又反應過來，了口，低聲道：「九爺家的姑娘每天半夜都待在湖邊，每次都要被嚇一跳。」

另一侍衛說道：「老爺吩咐了，九爺家的事不必多理，當沒看到便是。」

兩人又低聲說了幾句，很快便離開了秋湖。

而此時的崔錦並不知兩個巡夜人的對話，正坐在湖邊，眼睛半瞇，似是在沉思，又是似是在打瞌睡。反倒是後的阿欣不停地點著頭，眼皮子都快要撐不住了。

一陣夜風吹來，阿欣打了個寒，睡意也消失了。

了雙臂，再瞅瞅周遭漆黑的夜，以及婆娑的樹影，心中不由一陣害怕，挪了下部，稍微靠近了崔錦，小聲地說道：「大姑娘，已經兩更了，要不要回去了？」

這段時日以來，大姑娘天天夜裏都在湖邊坐著。

起初沒跟著，發現的時候險些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大姑娘想不開呢，嚇得都不敢離開大姑娘了。可是接連數日下來，發現大姑娘兒就不是想不開。

知道大姑娘肯定是別有用意的，只好繼續寸步不離地跟著。

崔錦睜開了眼。

的聲音里毫無睡意，「再坐一會。」

阿欣問：「大姑娘明天還要繼續麼？」再過一段時日，都要秋了。夜裏在湖邊這麼坐著，遲早都要得病的。

崔錦說：「再坐幾天便好了。」

算起來，阿宇也差不多該從明州回來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崔錦終於從湖邊站了起來。鬆了下筋骨，方與阿欣緩緩地踱步回梧桐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巡夜的人，崔錦幽幽地看了他們一眼，重重地嘆息。

何為幽怨，演繹得淋漓盡致，讓巡夜人都不打了好幾個寒。

進了梧桐苑后，崔錦讓阿欣回房歇息了，也無需守夜。阿欣乏得不行，應聲后便回了房裏。崔錦獨自一人穿過寂靜的游廊。

驀然間，有一黑影閃現。

崔錦大驚失，正想大喊出聲時，一隻寬大的手掌捂住了的。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別喊，是我。」

認出了聲音，崔錦迅速冷靜下來。

是閔恭。

擺手示意。

閔恭問：「當真不會喊出聲？」

崔錦點頭。

閔恭這才鬆開了崔錦的。崔錦當即後退了數步，蹙起眉頭，冷冷地看著他：「閔家郎君夜闖崔府不知所為何事？」

閔恭道：「謝家五郎棄了你。」

「那又如何？」

閔恭說：「你當真傾心於他？」

「是又如何？」

「你傾心於他什麼？」

崔錦蹙眉道：「與君無關。」閔恭出了一耐人尋味的笑容，「我以前便知你無無義，如今方知你豈止是無無義，你還沒心沒肺。你邊有個喚作阿宇的隨從對吧。我在明州見到了他。」

崔錦心下一驚。

閔恭又笑道：「你且放心，我們目的一樣。不過你並非真的傾心於他，我很高興。」所以才會忍不住半夜當了一回狗之輩。

他又道：「謝恆很快便會回燕城。」

崔錦抿瓣。

閔恭說道：「此事一過，你莫要再與謝恆有任何牽扯。以前的事我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我之前所說的話也依舊作數。」

說罷，他冷不丁地探前脖子，在崔錦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隨後消失在夜之中。

崔錦捂住臉頰，一雙眼睛瞪得宛若銅鈴。

這……這個無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