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進來奉茶時看見的便是一幅這樣的場景——

他們家的郎主坐於屏風前，膝上臥著一把五弦琴，十指在琴弦上慢條斯理地，所奏出的是一曲極江南小調風格的纏綿之音。而崔氏單手支頤在桌案上，歪著頭，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家郎主。一曲畢時，崔氏竟然還說：「恆郎繼續繼續，這樣的好聽呢。」

而郎主卻沒生氣，五指一，悅耳聽的琴音再次傾瀉而出。

又是新的一曲。

阿墨忽然覺得郎主有些變了。以前郎主曾言彈琴乃風雅之事，又豈能以琴取悅他人？是以郎主格外不喜以琴謀生之人，好比琴伎。

燕曾經有一位極其擅琴的郎君，喚作十一郎，聽聞其音能使歌聲聽的黃鸝自慚。

十一郎曾以一曲驚艷了無數人，還因此得到了燕城第一食肆老闆的青睞，重金聘請在食肆里彈琴，條件極為優渥，每日只彈三曲，每月便有五十金。

十一郎欣然答應。

後來謝五郎偶然間聽得十一郎的琴音，吩咐家僕贈上百金，之後傳達了那一句——彈琴乃風雅之事，以琴取悅他人，矣。

十一郎面目愧，自此絕於燕。而燕也漸漸流行開「一曲百金」四字，時常有人以此辱琴音庸俗之人。

阿墨撤去冷茶時，不聲地看了謝五郎一眼。

如今郎主怎麼看都像是以琴音取悅崔氏呀，當得上「一曲百金」四字了。

思及此，阿墨又看了崔錦一眼，恰好迎上了崔錦似笑非笑的目。他心裏哆嗦了下，連忙收回來，心想崔氏就是妖！長了張漂亮臉蛋，還懂得妖，把郎主勾引得魂兒都不剩了。

不過想歸想，阿墨自然不敢打擾郎主的雅興，那二十記子現在還作痛。

他默默地離開了雅間。

剛關上雅間的門，阿墨一扭頭便見到了自家兄長。阿白的目緩緩下移，在阿墨的部看了一眼后，面無表地道：「族中來信。」

他遞上一封信。

阿墨也不急著進去，見兄長這副模樣便知不是重要之事，現在進去興許還會壞了郎主的興緻。

他索拉了阿白到一旁，正想好好地說說話時，阿白又瞥了他的部一眼，冷道：「活該。」說完，也不理阿墨了，迅速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阿墨鼻子，哼了聲，說道：「冷臉給誰看呢，明明前不久還給我送了膏藥。」

他又笑了下，自言自語地道：「罷了，攤上一個冷麵言的兄長，只能認命了。」

.

阿墨再次走進雅間。

此時謝五郎的琴音已停，他低聲與崔錦說著話，兩人之間看起來很是親。也不知崔錦回了一句什麼，郎主的面上添了笑意。阿墨微微有些不自在，輕輕地咳了聲，說：「稟報郎主，族中來信。」

「謝家還是巫族？」

阿墨看了眼，說：「回郎主的話，是本家來的信。」崔錦正起，卻被謝五郎箍住了手腕，「不必離開。」

崔錦只好作罷。

謝五郎真真是不懷好意，總是讓聽一些不能知道的。現在是知道得越多，以後便越不好呀。謝五郎彷彿知曉心在想些什麼，握著的手，重重地了下，似乎在說，逃不了了。

崔錦嘟囔了句：「……是。」隨後垂著頭安安靜靜地坐在謝五郎的邊。

「說罷。」謝五郎滿意地說道。

阿墨應聲，繼續道：「三爺說年關將近，讓郎主早日回燕。」三爺正是謝五郎的父親謝凡，在族中排行第三，因此稱為三爺。

謝五郎道：「嗯，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不冷不淡的，乍聽之下與以往的沒有差別，然而常年陪在謝五郎邊的阿墨卻能夠聽出一不悅。他沒有多說，輕輕地應了聲，無聲無息地退離了雅間。

不僅僅是阿墨聽出了，而且連崔錦亦察覺出來。

這並非是第一次聽到有關謝家本家的消息，而每次聽的時候，謝五郎的聲音約都會有一不悅。說起來，從未聽過謝五郎提起自己的家人，且從樊城開始，謝五郎似乎真的很久沒有回過燕了。

「想什麼？」

崔錦回神，問道：「恆郎何時回燕城？」

謝五郎淡淡地道：「再過一段時日，事還未做完。」

約能猜到一點，謝五郎再次來，卻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連歐家都不知道。每次跟他見面都是的，不是在南山寺，就是王家府邸的蔽之園，或是今天走廊盡頭的雅間，再也沒有去過謝家別院了。

從不信謝五郎折返是為了，他定然有更重要的事。

只不過是什麼事，也不想曉得。

現在關心的只有一事。

「也就是……事做完了便會回燕城……」呢喃了一聲。

謝五郎說：「嗯？這次不問我帶不帶你回去了？」

崔錦怕的便是這事。

可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跟謝五郎回燕城，在過得這麼好，去了燕城等於重頭再來。都城再好再繁華，在心裏，也始終不及。

何況，燕城裏的貴猛於虎也。

一個王璫就夠了，再來五六個，恐怕都要吃不消了。

在心中醞釀了一番，方謹慎地說：「爹娘年事已高，怕是不宜奔波了。我還未及笄，想多陪爹娘幾年，以報養育之恩，盡為人子之孝。」

說著，又用一種期盼的語氣說：「我還跟阿鈺約好了，今年過年的時候一起道賀呢。還有布莊臨近年關了，也有很多事要忙。」

雖知不願跟自己回去，但聽見扯出這麼多七八糟的借口，心裏頭難免還是有些不適。

他故意道：「你爹娘今年多大了？」

「……已過四旬。」

「年事已高在阿錦心中便是年過四旬？」

崔錦梗塞了下。

謝五郎又道：「不宜奔波，前幾個月剛去了崔家的避暑山莊吧，離有大半個月的路程。想多陪你爹娘幾年，到了燕城一樣能陪。歐家每逢過年便忙得歇下不下來，不會有空與你道賀。至於你的布莊，是劉洪在忙，不是你在忙。」

這一番輕描淡寫的話說出，讓崔錦心中驚了又驚。

他……竟是知道這麼多，且還這麼清楚，彷彿事無巨細無一能逃得了他的雙眼。

他傾前子，將攬懷中。

「我的阿錦又對我說謊了，你說，該要如何懲罰你？」

崔錦閉上了眼睛。

既然逃不過，索起來算了。和心理，至有一樣是舒服的。

豈料過了很久，預想中的親吻沒有降下。睜開了一條細，只見謝五郎滿臉的愉悅。

「原來阿錦這麼想我親你。」

登時有些惱了，子一扭，掙開了謝五郎的懷抱，剛想退離數步，又有一隻手扣住的手腕。只覺天旋地轉，隨後又落他的懷中。

他親吻的臉。

「你既然不願跟我回燕，這次便依你的意思。」

崔錦心中一喜，說：「當真？」

謝五郎說：「嗯。」

崔錦高興極了。

剛剛還在想若是謝五郎不願的話，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避開此事。現在他這麼輕易鬆口了，跟了結了一樁大事一樣，也不願去想他應承的原因了。

過了會，崔錦又想起了一事。

問：「王家的六姑娘應該也會回燕吧？」

謝五郎道：「怎地提起了？」

崔錦嘆了聲，說道：「王六姑娘對我似乎抱有敵意，若是恆郎回了燕，王六姑娘留在了，阿錦哪能安心過個好年？」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謝五郎和王四郎一道回燕城，然後王六姑娘也跟著一起回去，途中不止千里遠，王六姑娘又是個大人兒，家世才華配謝五郎也差不多了，若兩人能途中生個，回去再了婚，那就最好不過了。

謝五郎與王六姑娘婚後，興許對便沒那麼在意了。

過個兩三年，也差不多該將拋之腦後了。

謝五郎自是不知崔錦腦子裏打的主意，反而問：「吃味了？」

崔錦懵了下。

謝五郎低低地笑了聲。

「你放心，我不會娶。」他著的臉蛋，像是在稀世珍寶一般，不釋手。漸漸的，他的手又來到的眼睛，然後是鼻子，，最後又回到的眉眼間。

他一下一下地輕著。

「不過你吃味了，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