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秀城,清溪一家依然住了之前辦喪事時租賃的那棟宅子。

徐家在秀城頗有名,娘幾個一回來,不街坊、故紛紛前來拜訪。

徐老太太在家應酬,清溪領著翠翠出了門,先去鋪子裏置辦茶酒禮,再沿著古城小巷繞了起來。這是從小長大的地方,第一次離開那麼久，終於回來，清溪心出奇地平靜。還有仇人,還有立誓要完的抱負，但清溪不再煩躁著急，因為楊老的教導、麵館生意的興隆以及家人的支持,清溪已經有了牢固的主心骨。

「小姐,您要去哪兒啊？」翠翠疑地問。

清溪指指前方。

這條巷子盡頭是片佔地兩畝左右的湖，湖水清澈,附近的人家都在這邊洗米洗菜。清溪站在湖畔,看著十來只白鴨子在裏面悠哉地游來游去,對岸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在玩遊戲,跑跑鬧鬧的。清溪時也喜歡來這邊玩,只是與顧明嚴訂婚後，祖母對管教地嚴了,再也不許在湖邊跑。

默默看了會兒，清溪轉,朝湖東那一排人家走去。

翠翠終於想起來了。徐慶堂酒樓一共有三位大廚,老爺佔了一個，然後是劉師傅、孟師傅。這兩位師傅都是孤兒，小時候被老太爺收養，留在徐家當學徒，因為年齡與老爺相仿又天天待在一起，三人關係同手足，劉、孟廚藝湛，同樣燒得一手好菜。

這是們回秀城的第五天，無需刻意打聽，很多事就通過街坊口中傳到了耳朵里。小姐一家搬去杭城后，徐慶堂上上下下的夥計們都投奔了新的東家，跑堂、賬房這種不算，最要的兩位大廚之一，劉師傅，居然去杜家的福滿門做事了。

人家也需要養家餬口，老東家倒了再換新的無可厚非，可上，翠翠不知道小姐怎麼想的，有點堵得慌，幸好，另一位孟師傅夠義氣，哪家都沒去，帶著兒子專門接些紅白喜事的飯局，而孟師傅就住在這邊。

清溪要拜訪的就是孟師傅。

小時候父親喜歡來孟家串門，清溪常常跟著來，自然記得路。

孟家大門開著，乾淨整齊的院子幾乎一覽無餘，東牆邊種了兩顆石榴樹，清溪著悉的院子，好像看見自己在這邊玩的影，父親穿著褂子與孟叔叔坐在屋檐下下棋，跟著孟大哥跑到石榴樹下，孟大哥跳到牆頭摘石榴，眼地在下面看。

正出神，堂屋裏突然走出一個三旬左右的婦人，穿一石青的衫，懷裏抱著木盆，似乎要去湖邊洗的樣子。

四目相對，清溪笑了，親昵地喊道：「三嬸。」

徐慶堂三位大廚以兄弟相稱，劉師傅年紀最長，清溪要伯父，孟師傅行三，清溪叔叔。

「大小姐？」認出門外亭亭玉立的姑娘正是徐家大小姐，孟太太又驚又喜，連忙將盆子放到房檐下，歡喜地跑過來迎接，一邊跑一邊寵若驚地解釋道：「真是的，該我們去拜訪您的，大小姐怎麼親自過來了？」

「想三嬸了。」清溪甜甜地道，瞅瞅裏面問：「孟叔叔在家嗎？」

孟太太嘆氣：「陳橋鎮有個學生考上大學了，家裏辦酒席，鄧家村有人娶媳婦，也要連辦三天酒席，你孟叔叔、孟大哥先去的陳橋鎮，然後家也不回直接再去鄧家村，這會兒八在回來的路上吧，我就是想等他們爺倆回來，我們一家三口再一塊兒去給老太太、大小姐請安呢。」

「孟叔叔這麼忙啊？」翠翠驚訝地問。

孟太太看眼清溪，想說什麼，又把話吞回去了。這四個月，丈夫有忙的時候，但找不到活兒的時候更多，好在丈夫在徐慶堂當了七八年的大廚，兒子也在酒樓跑堂，攢了一筆錢，只要省吃儉用無病無災的，一家人這輩子都不用擔心吃不上飯。

「來，大小姐屋裏坐。」拋開雜念，孟太太熱地招待清溪。

孟家日子過得還行，屋裏收拾的乾乾淨淨，孟太太給清溪倒茶，然後翻出一張報紙，樂不可支地對清溪道：「看看，這是大小姐的麵館登報那期，你孟叔叔聽人說徐慶堂上報紙了，拔就去街上買了一份，看一次笑一次，一直誇大小姐能幹呢。」

接過那份被摺疊過很多次的舊報紙，想像孟叔叔開心的樣子，清溪心裏暖呼呼的。

三在屋裏敘舊，十點多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聲男人的吆喝：「在家嗎？趕弄盆水。」

清溪眼睛一亮，那是孟叔叔的聲音。

朝準備出去的孟太太搖搖頭，然後端起屋裏另一個洗臉盆，去廚房的水缸舀了水，再端著往外走。

孟師傅剛從茅房撒完尿出來，一抬頭看見院子裏站著一個穿白子的貌小姐，他第一反應是自己走錯家門了，然後才認出那是清溪！

「大小姐？」孟師傅徹底愣住了。

三十多歲的男人，中等材型微胖，紅滿面的臉一看就像廚房裏燒菜的，只是一個照面，清溪就想到了父親想到了這個院子裏曾經的安樂時，眼睛一酸，朝遠慈可親的男人跑了過去。

孟師傅眼睛也酸了，張開手臂抱住這個他上敬為大小姐心裏卻一直當親侄的可憐姑娘。

清溪無聲地哭，孟師傅輕輕地拍著小姑娘肩膀，孟師傅的兒子孟進拎著新買的五花、草魚回來，見到清溪、翠翠，驚得他手裏的東西差點掉下去。

「孟大哥。」清溪用帕子抹抹眼睛，不太好意思地道。

「啥時候回來的？」孟進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清溪道小年那天。

簡單的寒暄后，眾人再次進屋說話。

清溪關心孟師傅的，孟師傅興地清溪多聊聊麵館的事，聊得太投，不知不覺就要晌午了。孟師傅擼起袖子，留清溪在這邊吃飯，他親手掌勺，清溪笑著答應，派翠翠回家說一聲。孟太太心細，兒子孟進也走一趟，順便知會老太太，下午他們夫妻再去請安。

孟師傅的廚藝在秀城也是排的上號的，這頓午飯，清溪罕見地吃撐了。

「孟叔叔，其實我過來，還有一件事想請您幫忙。」飯後，清溪看著孟師傅道。

孟師傅想都不想地，立即拍脯：「說吧，就是上刀山孟叔叔也替你干。」

清溪笑，從袖口出一個信封，遞給孟師傅道：「孟叔叔，這裏是五百塊錢，過完年，我想請您僱工幫我們重蓋房子、酒樓，我們家您最悉了，還弄原來那樣就行。秀城這邊我就認識您，只能麻煩您幫忙看著點。」

徐家老宅肯定要重建，孟師傅接過信封，鄭重地保證道：「你放心，清明之前，孟叔叔肯定讓徐家老宅恢復如初。」

清溪點頭，補充道：「錢您先用著，下次回來我再……」

孟師傅擺手：「五百塊足夠了，大小姐安心在杭城過，等你準備好了重開酒樓那天，只要你不嫌棄，孟叔叔繼續給徐家當大廚。哼，我這條命是老太爺給的，廚藝也是跟老太爺學的，我可不像有些人，東家一出事便急著去投奔新東家。」

清溪垂眸，自然也是希另一位大廚像孟師傅這樣等著的，但人各有志，無法強求。

聊了片刻，孟師傅一家三口隨清溪去給徐老太太、林晚音請安。

在徐老太太眼裏，孟師傅就相當於徐家的大忠臣，當然很欣，想獎勵點什麼，無論錢還是孟師傅夫妻不肯要，徐老太太想了想，問孟進：「要不，你去杭城幫清溪招待客人？現在麵館就與兩個丫鬟，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不然真怕三個丫頭被人欺負。」

孟進想去，在飯館當跑堂的，既比四跑舒服，說出來也面點。

他請示地看向父親。

孟師傅也覺得如花似玉的大小姐開麵館容易出事，兒子長得高高壯壯，往那一站，至能嚇跑一般的混混，便一口氣答應了。

於是正月初十清溪一家返回杭城時，邊就多了一個孟進。徐老太太.安排孟進住在前院的倒座，往後白天給清溪當夥計，晚上回來還能看家防賊，工錢每月二十，出。

韓瑩是知道徐家諸人的歸期的，第二天就過來做客了，並送來五張請帖，邀請清溪娘幾個陪一起參加正月十五在南湖舉辦的煙花大會。屆時湖岸各都能看到煙花，但湖北有一最適合觀賞的位置，席位有限，能去的都是杭城軍、政、商三圈裏有名有臉的人。韓戎是銀行行長，弄五張後面幾排的席位輕而易舉。

韓瑩喜歡林老師，也喜歡清溪姐妹，送請帖的機很單純。

徐老太太卻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結達貴人的好機會，當初支持兒媳婦與韓瑩好關係，為的不就是這些嗎？

「真是太謝謝了，瑩瑩放心，那晚我們一定都去！」心花怒放，徐老太太一錘定音。

玉溪、雲溪都很高興，林晚音為寡.婦，不想去參加這樣的熱鬧，遂向婆母表示想留在家裏的意願。但徐老太太怎麼可能答應？韓家的請帖就是沖著兒媳婦古琴老師的關係給的，哪有正主不去，一堆親戚厚無恥出席的？

「去吧，難得有這樣的熱鬧，別辜負瑩瑩的心意。」徐老太太異常慈地道。

婆母堅持，林晚音只好答應。

林晚音旁邊，清溪心緒又不寧了。如果去，與顧懷修的約定怎麼辦？可若不去，辛辛苦苦找了借口拒絕韓瑩，顧懷修卻本沒趕回來呢？

已經兩個月了，誰知道顧懷修還記不記得照片上的字？

這個晚上，清溪輾轉反側，睡不著。

正月十二，顧明嚴來了，給徐老太太、林晚音拜年，然後也拿出幾張請帖。

徐老太太眼珠一轉，笑著問：「你祖母、母親也去嗎？」

顧明嚴看眼清溪，解釋道：「會場分三塊，祖母們坐在主會場東側，這幾張席位在西邊。」

言外之意，兩家未必能上。

徐老太太心裏樂了，真巧，韓瑩給們的請帖，也是東邊的席位呢。顧老太太不是看不起們娘幾個嗎？這次就要顧老太太看看，放眼杭城，顧家人能去的地方，們徐家眷也有資格去！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韓小姐昨日已經邀請了我們，明嚴的席位還是讓給別人吧。」

顧明嚴錯愕，然想起韓戎父，又很快明白了。

獻殷勤獻得晚了，顧明嚴失而歸，出徐宅前，男人地了眼清溪閨房的方向。年前他來，清溪好歹會面，今日，竟是避而不見，就那麼厭惡他嗎？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派那些蠢貨會跟蹤……

顧明嚴前腳才走，徐老太太就領著三個孫，浩浩地去逛街買服！

玉溪、雲溪還小，再打扮也是丫頭片子，徐老太太就主要拾掇大孫，給清溪買了一件紅底大花的旗袍，買了一件套在外面穿的米白洋大，然後新鞋、新首飾統統都買，直挑的清溪腳酸，看得玉溪、雲溪滿眼羨慕。

可清溪的心思，不在打扮上。

轉眼到了正月十四，照片中，他擬定的歸期。

清溪悶在房間，獃獃地著窗外，天藍如洗，年後這段日子，杭城燦爛，溫暖的像春天。

又找出了被藏在箱籠深的那張照片。

俊冷漠的男人，好像也變得陌生起來。

「啊，這是哪來的狗啊？」

前院突然傳來婆子的尖，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害怕，清溪一驚，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來福。

立即穿上鞋子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折回來，匆匆將照片藏到被子底下，藏完繼續往外跑，只是清溪才出門，就見威風凜凜的來福已經肆無忌憚地來了後院，看到，來福腳步微停，接著如一道黑的風，轉瞬吹到了面前。

富貴汪汪地。

來福沒理它，蹲坐在地，揚起脖子，出項圈上掛著的布袋。

趁母親、祖母還沒過來，清溪飛快摘下布袋，扯開袋口往裏一看，除了一百五十塊錢，還有一片細細的乾枯柳葉。

這一瞬，那人彷彿也來了，低低地在耳邊說：「盼聚柳園，共元宵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