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林想著，又踱了一個來回。

這事不好辦，從今晚皇上的激烈反應便可知道，他因為疑心而生了防心。魏玉林原本想的，是讓一眾大臣挑頭出來提立儲事宜，他再在皇帝耳邊推波助瀾一把，讓善親王順利地坐上儲君的位子，他便可鬆口氣兒。但皇上今晚的反應讓他覺得，此時再提立儲怕是難了，皇上不會聽。

皇上不會聽，他又不敢再多等，這可怎麽辦？

若皇上不立儲便駕崩，皇位準定要落到嫡出的謹親王手裏。倒是莫說他們這些個宦，就是善親王，隻怕都沒個好果子吃。

魏玉林在窗前靜立了須臾，招招手，旁邊的小宦：“你，過來。”

小宦躬著上了前，魏玉林好似又矛盾了一陣，終是從袖中取出了一頁紙箋給他：“西廠的高公公認識吧？去，把這個給他送去，別出岔子，不然要你的命。”

“哎……不敢。”小宦一邊應著，一邊覺得後脊上沁了一層的涼汗。他小心地將魏玉林遞過來的信封放進襟，利落地出了門，徑直向西折去。

院西廂房的屋頂上，幾個如雕塑般靜伏的人影靜悄悄地去了蹤影。

幾人繞到北邊空的小街上，看到街角靜等的人，停住腳，一抱拳：“大人。”

那人往前走了兩步，魏宅院中映出來的暖黃火打在他臉上，但他臉上的一寒氣並未因此畫開。

“魏玉林派了個人出來，往西邊去了，好像是給西廠的閹黨送信。”方才在房上盯梢的錦衛抱拳道，“要不要去抓來問話？”

謝繼清單手扶著腰間的佩刀，思忖了一會兒：“不用了，這幾日辛苦你們，回去歇著吧，此事我來辦。”

幾人沒有多言，應了聲“是”便迅速地告了退。謝繼清在黑暗中的這一小片火裏靜了一會兒，翻上馬向西追去。

片刻後，馬兒的嘶鳴劃過夜晚的寂靜，年輕宦外強中幹的喊聲有些尖細：“誰！敢劫你爺爺我？知不知道我是誰！”

“你再喊，我不要你的命，魏玉林也會要你的命。”穩步下馬的人一步步走近他，月下映照出的飛魚繡紋讓他一陣窒息。

謝繼清出手：“信給我看看，就沒你的事了。若你自己說出去，沒人能救得了你。”

那宦恐懼地吞了口口水，哆哆嗦嗦地將那封信出來，邊遞過去邊發抖道：“大大大……大人！這上麵有蠟封啊您瞧……”

“我知道魏玉林沒跟你們說錦衛無用。”謝繼清邊拆信邊淡脧了他一眼，“但我們還沒無用到連個蠟封都不回去。”

.

逸郡王府。

端午剛過兩日，京裏就分外地寂靜了下去，府裏也一樣。謝玉引聽過孟君淮的代後，就跟後宅眾人都打了招呼，讓他們出門、走，各府間的際都要往後推一推，宦們尤其不許在這時候出去呼朋喚友花天酒地。

玉引還特地跟和婧說：“你最近不能見阿晟哥哥了哦，也不能讓阿晟哥哥過來。”

和婧很乖，重重地點頭說：“我知道，父王說有大事，我不給父王搗！”

再說，阿晟哥哥還被父王罰抄書了呢，好慘！不過和婧覺得，他當然要好好讀書呀，就並沒有替他說話。

玉引知道和婧是怎麽想後就特別想笑，心裏暗暗想，你父王這哪兒是為阿晟哥哥好所以罰他抄書啊……他這是實實在在地想拿阿晟泄憤啊！

不過還好，在跟孟君淮提了一謝晟抄書的事之後，孟君淮沈默了會兒就改了口：“讓人帶話過去，抄一遍就行了，讓他日後好好讀書。”

玉引立刻著人去傳話，又從榻上蹭下來，把自己剛吃了兩口的酒釀圓子捧起來，舀起一勺餵給他吃，嗔怪道：“你幹什麽總跟阿晟較勁啊？我看這孩子好，再說，給和婧挑夫家，不也是你最先拿的主意？”

“這孩子是好，也是我最先拿的主意。”孟君淮一喟，坐到羅漢床上，“我就是一想和婧嫁人的事心裏就別扭，覺昨天才那麽大點，明天就要住到夫家去了。”

“哎……哪有那麽快！現在才九歲！”玉引笑著又塞了他一口圓子，“王府裏的姑娘留到十七八不都很正常嗎？我覺得咱還可以留到二十。”

孟君淮撇撇，也知道可以留到二十。可是這麽一想吧……他更覺得和婧這會兒心就飛了讓他特別傷心！

才見了謝晟幾麵心就飛了？小沒良心的！

他這麽想著就忍不住跟玉引埋怨，玉引笑壞了。也不勸他，就讓人喊和婧來，讓他直接跟和婧埋怨。

結果和婧一進屋，他就沒詞了，一臉慈父相地陪著和婧玩了起來，玉引挑挑眉：出息！你就會欺負婿！

一家子便輕鬆地在一起待了一下午，其間還給阿祚阿祐拉了一場架。傍晚時一道用了膳，飯後讓孩子們各回各屋，孟君淮又取了幾封信來，坐到床上看。

“最近事很多？”玉引也坐到床上，手指了指，示意珊瑚搬個榻桌來讓他放信。

孟君淮沈默了一會兒，揮手讓屋裏的下人全都出去，不是退出堂屋，是退出正院。

“怎麽了？”玉引被他弄得張，他將幾封信全推給：“魏玉林可能想弒君矯詔。”

“什麽？！”玉引渾一震惡寒，滯了良久還在發蒙，“確信……？”

“八是。”孟君淮一喟，翻就下榻沖向書案。

他一楞：“你幹什麽？”

“寫信給哥哥啊！”玉引急急忙忙地要鋪紙研墨，“這事能等嗎？得有人救駕啊！”

“玉引。”孟君淮也下了榻，上前握住他的手：“大哥不讓我們管。近來他知會各府不可互相走也是因此，他不想節外生枝。”

“可是這麽大的事，若隻靠他一人……”玉引黛眉淺蹙，怔怔地著他，“一旦敗了，我們是要一起敗的。”

“我知道，但你聽我說。”孟君淮顯得格外冷靜，握住的手湊到邊吻了吻，道，“正因大哥敗了我們便是一起敗，我們才要聽他的。我們知道的況太，貿然出手極易添。”

“可是……”玉引眉頭皺得更了，“如果我們坐以待斃……”

“我們不坐以待斃。”孟君淮深吸了口氣，“最多再有五天，京裏一定會有靜。到時隻要風聲不對，你們就帶著孩子先出去避一避。母妃的娘家在濟南，我打好招呼了，若是大劫大難他們護不了你，但若隻是一時，你去那兒待著比在京裏安全。”

“可是……”玉引腦中有些空，俄而不安道，“你不去？萬一出事，你比我們都……”

“隻是保險起見才讓你去，但應該不會出事，不必擔心我。”他的口氣倏然輕快起來，顯然輕快得刻意，“你不用擔心我，等著我派人接你回來就行了。”

玉引知道他這隻是在安，可是想了又想，也說不出勸他一起走到話。

這一邊，是他的妻兒沒錯，但另一邊，則是他的父兄。對他而言本沒有取舍可言，他能做的隻是保證一方的平安，然後自己為另一邊去拚殺。

“那……那我明天就讓兩位側妃著手準備。”玉引低下頭，默了會兒又說，“讓蘇氏和喬氏也一起吧，和婧蘭婧都喜歡們。”

“你看著安排。”他一笑，“給你安排我放心，你也讓我放心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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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親王府，孟君泓在送走魏玉林後隻覺冷得像是置冰窖。他不讓人進來，也沒說一句話，隻靜靜地坐在那兒，沈浸在震驚中回不過神。

魏玉林說……他馬上就要登基了。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網⑩提⑩供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他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除卻他要坐上那萬人之上的位子以外的另一層是……父皇要駕崩了。

孟君泓當時就出了一層冷汗。

他不懂醫，不知道父皇的病有沒有那麽嚴重，但他隻是覺得，近來父皇的神頭似乎都還可以，至沒有病重到讓邊人能預料出他還有多時日。

魏玉林這是要弒君……

他打了個寒噤，茫然地向魏玉林道：“公公這是要我不孝……”

可魏玉林很平和地告訴他：“殿下聽下奴一言。此中並無甚不孝之說，皇上病重已久，縱不是即刻便要西去，也不過這一年兩年的事了，並無太大差異。而殿下您又甚合聖意，如此這般，那位子橫豎都是殿下的，下奴不過是幫殿下早一些坐上去而已。”

他如鯁在地想要爭辯，可魏玉林又說：“殿下您想想，自皇上生病之日起，也有三四年了。這三四年裏，一直不問朝政，而殿下您正值年有為之時，此時承繼大統，不止是為您自己，也是為了天下社稷。”

孟君泓說不出話。他知道自己有多本事，他也知道自己想謀求那個位子，一直以來都隻是為了自己。

再則，他真的沒想過弒君弒父。

但最終，魏玉林說服了他。

魏玉林說過了話便來了應的，他告訴他說，此時於他而言不過是兩條路，一是假作不知此事，等著他們將事辦妥，然後安安心心地登上那個位子；另一個，則是去告發此事，那他魏玉林若死了，也保證讓他活不了。他會讓皇上認為他這個皇十子是與他們一夥的，隻是因為出了分歧才去告發，讓皇上知道他本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一人之上或者階下囚、甚至首異，魏玉林要他抉擇。

而他做不出其他選擇來。

他隻能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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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三日裏，天氣好像突然熱得快了。

太炙烤著大地，仿佛有意將一切都加加溫，讓一切人和事都無法再故作冷靜，那暗也在高溫中愈湧愈烈。

謹親王府，孟君涯靜聽著宦稟話，一語不發。

底下跪著的宦在這安靜中冒了一頭的冷汗，還是不得不定住神繼續說：“齊郡王闔府去了江南；浦郡王說王妃病了，從東邊尋了個神醫，將王妃送去看病了，幾位郡主和小公子都陪著；逸郡王那邊說是王妃想向定妃娘娘的娘家盡盡孝，是以王妃連帶兩位側妃、兩位妾室和府裏的公子郡主們都去了濟南，今天天不亮啟的程……”

那宦說得都氣虛，覺得自己說完之後，王爺準得讓人把他拉出去打死。

他還覺得，各位殿下也是真不夠意思。平日裏說起來都是親兄弟，眼下大事當頭，一個個全跑了？

不料，謹親王聽完後隻是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