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的全一覺睡到日頭偏西,起來最早的還是白小豆。
今日就當給了白小豆一天休沐吧,待會兒大家伙兒都幫著巢木矩賣板栗去。
約莫巳時,巢木矩背著背簍,一行人去往南門擺攤兒。
半路上劉景濁見了在破廟外換酒喝的車夫,實在是拗不過,只好跟著他先去喝酒了。
昨日喝酒的那酒鋪可不敢再開門了,好在車夫領著劉景濁氣去的地方,是另外一家。
落座之后,劉景濁嘆了一口氣,無奈道:“大中午到酒館兒喝酒,我真是頭一次啊!”
車夫招呼伙計上了兩壺酒,笑著說道:“見了,那就是老天爺讓我請你喝酒,還管什麼時候?再說,明日我要押一趟東西出門,夜里也不敢喝多,怕耽誤事兒。”
幾句話的時間,一碟子拍黃瓜,一碟花生米就上了桌。
車夫特意叮囑伙計,不要葷菜。
車夫率先舉起酒碗,笑著說道:“我姓岳,慈樵,方圓幾百里小有名號兒。老第要是不方便姓名,咱們就這麼喝就行了。”
劉景濁啞然失笑,只好開口道:“我劉見秋。”
這個名字,年從軍時,第一次走江湖時,還有在歸墟戰場上都用過。
岳慈樵端起酒碗,笑道:“劉老弟也是個爽快人,咱倆一個。”
一碗酒下肚,岳慈樵微微一笑,輕聲道:“劉老弟,著急喊你喝酒,還有別的事兒。我其實想告訴你,這幾天曲州城怕是不太平,你還是盡快走吧。”
這話怎麼聽著有些悉?
劉景濁哦了一聲,問道:“能有什麼事兒?”
岳慈樵笑了笑,反問道:“劉老弟走南闖北,應該知道些煉氣士之流的事兒吧?”
劉景濁點點頭,岳慈樵便接著說道:“不瞞老弟,我聽到些消息,昨天夜里有人砍了一個二世祖,砍人的家伙就在城中,那座山頭兒怕是很快就要來找人了,到時候必定殃及無辜。”
劉景濁喝下一碗酒,微微一笑,抬起頭直視岳慈樵,輕聲問道:“那岳老哥,會站哪邊兒?”
怎的這麼一問,岳慈樵擺手道:“我一個不流的武把式,能決定什麼?我兩邊兒都不站,站了也沒用,好好活著不久行了。”
劉景濁舉起酒碗,笑著說道:“也是!無端生事做什麼?我回頭收拾東西,馬上離開曲州城。”
兩人各自喝完一壺酒,劉景濁又掏錢買來兩壺。只是第二次見面的兩人,像是當年前就認識的好兄弟一般,一頓酒足足喝了兩個時辰才得罷。
期間劉景濁跑去茅房兩三次,岳慈樵也好不到哪兒去。
總而言之,兩人這會兒都趴在桌子上,眼神迷朧,搖晃不止。
岳慈樵打了個飽嗝兒,著肚皮,咋舌道:“沒想到劉老弟一介書生,酒量這麼好?”
劉景濁側抱拳,“不敢不敢,我已經到位了,再喝就不是吐的事兒了。”
岳慈樵忽然手拍向劉景濁肩膀,大笑道:“舒坦,咱們換個場子繼續喝!咱們今日是第二次見面,喝了酒才曉得,咱們這是一見如故啊!”
兩人勾肩搭背走出酒鋪,天尚未放暗,可街上是一個人都沒有。
劉景濁要往西去,岳慈樵卻是偏要往東,兩人就這麼扯了好半天。
岳慈樵結道:“劉……老弟!你不是東海人嗎?干嘛要往西走?”
劉景濁手扶額頭,含糊不清道:“岳老哥,咱們……不是第二次見了吧?我怎麼記得,這都是第五次了?”
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風起塵揚,二人互換一拳,各退數丈。
方才尚且親兄弟似的二人,此刻相隔十余丈,向對方眼神皆是不可思議。
岳慈樵拍了拍上塵土,抬起手,把懸在眉心的劍尖往邊兒上撥了撥,可他一收手,劍尖再次對準他眉心。
他無奈嘆息,剛要開口,居然另有一把木劍與一柄飛劍懸在左右。
岳慈樵嘆了一口氣,瞬間變換了容貌,了個略微佝僂子的老者。
“你覺得眼睛很賊嘛?”
劉景濁瞇眼而笑,淡然道:“前輩這一手幻,耍的倒是爐火純青。”
岳慈樵笑了笑,只心念一,周遭天地有如被放置于烈火中的畫卷,由打天幕緩緩燃燒,幾個呼吸便改換了天地。
這一手怕是與溫落的幻境不相上下了,劉景濁早知道被人拖進幻境,可著實沒發現,兩人已經靈犀江面一座小舟之上。
只不過,那三把劍依舊懸在岳慈樵邊。
劉景濁笑盈盈開口:“第一次是送靈犀符的老舟子,第二次是賣我發簪的侍,第三次是那座以幻打造的驛站,第四次,是刻意繞路由西邊兒往曲州城的車夫。若是今日沒見,我還真把這些聯系不到一起去。”
岳慈樵笑道:“小子,我這麼大年齡了,拿劍指著我,合適嗎?”
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劉景濁微微一笑,瞇眼問道:“前輩是那座山頭兒來的?蓌山?絳方山?還是如今有人在神鹿洲的離洲朝天宗?”
老者略微詫異,詢問道:“你怎麼知道絳方山與朝天宗都有人來了神鹿洲?”
話音剛落,岳慈樵恍然大悟道:“霜瀾給你的魚雁符是不是?龍丘棠溪跟姚放牛,還有那位北岳山君,都有的。”
岳慈樵忽然神古怪,開口道:“小子,朝天宗是去龍丘家提親的,你曉得不?”
劉景濁眉頭一皺,抬手拿回獨木舟,對著天幕斬出一道雷霆劍,天地被一劍斬碎,兩人又一座高山之巔。
劉景濁沉聲道:“有完沒完?”
接連斬出十數劍,天地改換十余次,劉景濁卻依舊靈犀江畔。
岳慈樵須大笑,開口道:“你劉景濁現在可不是登樓境界了,還以登樓眼界看人看事兒,那可就是的不對了。”
看著劉景濁自個兒喝酒,老者氣笑道:“縹清留著不喝,傳給你兒子啊?”
劉景濁甩出一壺縹清,強下心中焦急,沉聲問道:“前輩不是那九座山頭兒的人!那到底是什麼人?”
岳慈樵撇道:“龍丘家的大小姐,想嫁誰與不嫁誰,不是勞什子長老殿跟供奉殿能決定的。至于我是誰,你慢慢兒猜去吧。”
劉景濁皺起眉頭,若是那九座山頭派出的登樓修士,劉景濁就不會還能安安靜靜喝酒了。
岳慈樵抿了一口酒,心說那個小妮子釀酒可以啊!老夫在了然谷外撐了那麼多年船,就是買不起。
“劉景濁,要是方才那頓酒你要是還沒想到這里面的樁樁件件,那你已經死了。從迷離灘到這兒,一月時間了,你在半月之前才發現問題所在,在那驛站跟破廟前,我離得那麼近,卻還是沒發現。”
劉景濁微微皺眉,沉聲道:“前輩要怎麼樣?”
面前老者忽的神一變,整個人氣勢陡增,劉景濁只覺得手腳皆被束縛,就如同待人刀俎的將死之魚。
老者冷冷開口:“有人在你上押注,我確實需要選邊站,所以來瞧瞧你值不值得我押注而已。”
話音剛落,劉景濁只覺得眼前一陣恍惚,等再睜開眼時,已然一座悉至極的山頭兒,不遠有一棵參天大樹,遠一群椋鳥飛過,嘰嘰喳喳喊著什麼“姓劉的”、“二殿下”、“小將軍。”
劉景濁眉頭皺一個川字,遲遲不敢邁步上山。
一子涼風過境,山上燈臺樹隨風搖曳,枝葉娑娑作響。
劉景濁緩緩抬頭,滿山燈臺樹中,一顆梅樹極其扎眼。
長風驟停,一道白影輕飄飄落在年輕人后,他抬手拍了拍劉景濁肩頭,嘆道:“長高了,也壯實了,可你小子怎麼就曬不黑呢?”
年輕人微微一,猛地轉過,雙膝重重跪地,將額頭狠狠扣在了地上。
此時此刻,劉景濁已然淚流滿面。
白中年搖了搖頭,輕聲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的還像以前一樣哭?”
中年人彎下腰,輕輕扶起劉景濁,笑道:“遲暮峰的海棠樹都要開花兒了,小菜花兒嚷嚷著要見哥哥都好幾年了,你還不跟我回家看看?”
劉景濁始終一言不發,只是眼眶通紅,淚流不止。
白中年笑了笑,輕聲道:“一茬兒人會老會死,一茬兒人會踩在前人肩膀上繼續登高,世事不就是如此,有什麼好傷的?收起你的眼淚,隨我登山。”
劉景濁點點頭,跟隨虞長風往青椋山山去。
一座青椋山,其實從未有設山門,只是山上的大家伙兒,都管山腳的一顆極壯的燈臺樹當做門而已。
一襲白走過那可燈臺樹,劉景濁卻在樹下駐足,手輕輕樹干。
虞長風轉過,笑道:“最早我想給這座山起名燈臺山的,因為滿山燈臺樹嘛!不過一位先生來看時,說燈臺山不好聽,燈臺樹有個椋木的別稱,山腳下不是有一條青泥河,干脆青椋山好了,青椋山就是這麼來的。”
劉景濁終于開口,年輕人眼含熱淚,出個笑臉,輕聲道:“師傅,我很好,你放心。”
又是一陣風,虞長風笑容不斷,形如同一團云煙,隨風消散。
有一道人聲傳來:“敢看嗎?”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的家,有什麼不敢看的?”
話音剛落,從劉景濁站立之,一團灰蒙蒙的霧氣開始漫延。
眼前那顆不知活了多歲月老樹緩緩傾倒,地面慢慢長出野草,一條登山小路很快就被荒草掩埋。
近山巔的那棵梅樹也已經消失,青椋山上的房屋盡數變作廢墟,山巔那,原本是祖師堂所在,如今卻是殘垣斷壁。
“我不是很滿意,暫時不會押注在你上的。”
一句話說完,逆轉,劉景濁重回曲州城。
還在去往南門集市的路上,仿佛從未見過岳慈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