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一大一小已經在東去路上了。
給巢木矩留了一樣東西,是修行陣法一道的書籍。只不過劉景濁將那本書分了三份,如今給到巢木矩的只是其中一冊。
巢木矩是不適合修煉劍,卻是有幾分陣道天賦的。
其實按照劉景濁的設想,昨日不會輕易讓樊志杲死,也不會那麼干脆的斬殺高陵。
劉景濁會廢掉二人修為,至拿出兩個月時間,將他們帶去焚天劍派附近的城鎮,讓他們瞧瞧,這些年來,西岳地界兒的老百姓對他們是個什麼看法兒。
當然不會等到他們幡然醒悟,他們最大的可能,也還是高陵殺了樊志杲,隨后自殺。
這期間,得帶著趙長生把整個西岳地界兒逛遍,為兔子多籠絡些香火,等到趙長生略微習慣了自己的左臂,再給他許多符箓,讓他獨自順著靈犀江西去。
想了很多很多,可最終卻是草草收場。
其實就是,真的想家了。
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居然真的想家了。
也不曉得老三娶親了沒有,有沒有生下一個小侄子,更不知道老大這個讀書人,有沒有找到自己心中的道理。
遲暮峰的海棠樹,還好著嗎?
日復一日的山水路上,冷不丁就下起了雪,結果劉景濁一算日子,竟是已經臘月初九了。昨個兒臘八,連口粥竟也沒喝上。
此后一月時間,時不時乘坐飛舟,終于趕在正月十五前,快到那座鹿尾渡了。
路上倒是也有許多趣事。
在一個青禾鎮的地方,背著雙劍的年輕人撞見了一樁婚事,是山上兩只剛剛化形的怪親。劉景濁與白小豆過路,結果被人誤認為來找事兒的過路修士。還是啥都沒看出來的小丫頭跑去找人要了一顆糖,又加上當地山神出來,這才沒打起了。
男方是只黃庭境界,連尾都藏不住的灰狼,方則是山下小鎮里機緣巧合被落在山上,久而久之,加上機緣不錯,大致化作人形的綿羊,連頭上的角都未曾退去。
婚宴上更是奇怪,大多都是頂著飛禽走的腦袋,可偏偏有個人子的賓客。
劉景濁與那位山神老爺還做了證婚人。
當時劉景濁十分好奇,問那位山神,怎麼做到讓這麼多怪如此和諧的?
當時那位山神只是笑著說,他神位低,境界更低,大道理不懂,只是覺得,妖修行,化作人形是一個開始,既然有了人形,那把他們當做人不就好了?大家都是人,最多有時候拌拌而已,哪兒會不就去吃人什麼的。
當時白小豆也說了句特有意思的話,小丫頭說,那這樣的話,把一只小狗小貓當做人去養,它們會不會也覺得自個兒其實就是個人?
后來走過一小國京城,師徒倆也到一件讓人意難平之事,兩人到時,事兒已經發生了。
一男一算是一起長大的,兩人自小就極好,只可惜子是當朝宰輔的孫兒,男子只是個個篾匠的兒子。
兩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窮小子哪兒取得到富家?那位子最終嫁給一位郡王世子,小篾匠卻打死不愿娶親,他的父親一氣之下,昏死過去再沒起來。
過了沒多久,篾匠染上了疫病,被人丟在了一廢棄宅子,沒過多久就死了。
做了王妃的子,也因為遲遲未能懷上孩子,被王府掃地出門,娘家也不要了。也沒臉去尋小篾匠,就去了那荒廢宅邸。
當天夜里,子賣掉了上所有東西,買了兩塊兒紅布,把自己洗的干干凈凈,隨后回了那荒廢宅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買下了那荒廢宅子,去打掃時才瞧見了量依偎在一塊兒的白骨,上披著紅布。
那小國的皇帝最終賞了兩人一楠木棺槨,賜冠霞帔,就算是給活著時不能在一塊兒的兩人,給了個死后名分。
劉景濁跟白小豆就看著城中百姓將二人葬在城外一個九里鋪的地方。
劉景濁能做的,就是將寫著九里鋪的石碑,改了姻緣鋪。
當時白小豆郁悶了好幾天,最后沒忍住問道:“為什麼他倆不干脆走了算了?跑出這個地方,誰找得到他們?”
小丫頭理所當然的以為,既然相互喜歡,那走了不就行了?現在還不曉得有個詞兒私奔。
可白小豆不知道,流言蜚語比刀子更扎人心,柴米油鹽永遠是窮人過不去的攔路虎,一文錢倒英雄漢,英雄至此,未必英雄,何況一個篾匠。
一走了之,可以。但,吃什麼?
后來劉景濁與白小豆說了句話,小丫頭死死記在了心里。
世上每死去一個人,同時又會出生一個人。
于是劉景濁也忽然有些傷。
那兩個人,來世再見,本該是認識的,可偏偏卻不認識。
早年間讀蘇子詞,每到此,總是傷的。可劉景濁好像現在才明白那句話,于是就更傷了。
還好還好,至那兩人在見面時,應該歲數相差并不大的。
再后來的路上,兩人路過一小鎮,進去時就瞧見許多人圍在一起,有個兇神惡煞的大髯漢子死死拽住個懷抱孩子的婦人,死活不愿意撒手。
大髯漢子撇著大,只說這婦人踩臟了他的鞋子,沒有十兩銀子無論如何也走不了。
婦人懷中,孩子哭鬧不止,一邊兒掙著,一邊兒哭喊著說,把賣了也值不了十兩銀子啊!
可那兇神惡煞的漢子就是不依不饒,周圍看熱鬧的人倒是不乏有幾個人指著漢子大罵,可就是沒人上前。
白小豆氣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說這人該打,當街欺負人,還是個抱著孩子的人,小孩兒都哭什麼樣子了,他還這樣。
劉景濁只是笑著說,別著急,先看看。
結果沒過多久,有一家人著急忙荒趕來,一把搶過孩子,指著婦人說,是個孩子的賊,差點兒當場給大髯漢子跪下了。
白小豆臉唰一下子就紅了,當時小丫頭定然是愧難當。
可劉景濁還是說了一句,別著急,繼續看著。
那個漢子又一把扯住了趕來的子,一旁的男人怎麼說都沒用,漢子非得差來了,確認孩子是家的才行。
直到差趕來,大髯漢子確定了孩子的母親是誰,這才松開手,起就走,面無表。
白小豆一臉慚愧,說道,他是不是很失。
劉景濁便讓小丫頭抬頭再看,結果白小豆看見那個大髯漢子越走越快,滿臉笑意。
年輕人與自己的徒弟說,人不可貌相,人更不能只憑眼前看到的一部分,就去先為主的推斷別人。你之所以覺得那個大髯漢子是壞人,無非就是覺得人家長得兇,那婦人懷中還有個孩子,你就先為主的覺得這是個壞人了。
不可以這樣的,我們想的,不一定會是真的,凡是都要看清楚,聽清楚。甚至有時候看到的聽到的都不是真的,那就要咱們從細微著手,以小觀大,去看人心了。
照著書上教,遠不如在路上教。
孩子年時,教其明辨是非,遠比教出一個神重要的多。
只要有一顆向之心,我們就不比懼怕人世間的晦暗角落。
劉景濁苦口婆心說了句,寧做黑紙上的一點白,也不能去做白紙上的一點黑的。
大雪紛飛,小丫頭上棉很快覆上一層雪,白小豆就變得更白了。
這座鹿尾渡,是天底下最大的十三座渡口之一,起這個名字,并無多大說頭兒,就是因為位神鹿洲的尾上。
正好有一艘直達中土的渡船,兩人將將登船,還沒有去買船票,已經有個和藹老者笑盈盈走上來。
老者抱拳問道:“可是劉公子?”
劉景濁抱拳回禮,輕聲道:“在下的確姓劉。”
老者微微一笑,輕聲道:“大小姐已經傳訊過來了,天字一號一直給姑爺留著呢,姑爺與小豆姑娘隨我來吧。”
師徒倆都是一愣,小丫頭率先嘻嘻一笑,給人賞了一記腦瓜蹦兒之后才收斂了些。
劉景濁無奈道:“前輩,姑爺二字,從何說起啊?”
老者笑盈盈的,一副我明白的表,開口道:“姑爺就不必瞞了,大小姐當著長老殿跟朝天宗的人,說已經有道了,早在兩年前就與同游青鸞洲,前不久也一起在北岳地界兒游歷,不是公子,還能是誰?”
劉景濁一愣,沒好氣道:“這丫頭嚇胡鬧麼不是!”
跟著老者登船,白小豆忽然低聲音問道:“師傅師傅,為什麼你管龍姨丫頭,管我也丫頭啊?”
劉景濁又是一愣,忽的就笑了起來。
因為,剛認識的時候,不就是個丫頭?
沒過多久,渡船緩緩升空,劉景濁獨自去了船尾。
年輕人灌了一口酒,注視著逐漸模糊的神鹿洲陸地,沒來由有些心慌。
他這近三月里,脖子上一直掛著個吊墜的。
其實這枚吊墜早就與吊墜的另一半兒失去了應的。
年輕人深吸一口氣,又灌了一口酒,呢喃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