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宴, 從承天門外開始，一路的寶馬雕車，火樹銀花，街頭巷尾燈火如晝。

兩個年奔走在人紛涌的長街上。

“阿衍, 你等我會兒！”跟在后頭的年邊跑邊喊, 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前頭穿墨束高馬尾的年回過頭, 紅齒白, 一雙風眸熠熠生輝，他揮手道:“沈清辭你快點兒的。”

沈清辭快步追上裴知衍，手扶在他肩上大口氣, “你跑那麼快，有鬼在后面追？”

裴知衍挑眉揶揄道:“不是你在后面追麼。”

沈清辭咧揮拳，裴知衍靈活的躲過，笑道:“不跑快點, 等會兒不就被阿凝給追上了。”

提起自己那個滿屁跟的妹妹, 裴知衍就大頭, 沒半點兒姑娘家氣氣的模樣，整天纏著他上躥下跳。

沈清辭勾著裴知衍的肩膀往前走, 不過總角之年的二人, 型都出奇的高挑清朗。

裴知衍側過頭道:“你真聽見他們說今夜有從西遼來的樓船？”

沈清辭向下了角表示不確定,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裴知衍輕嘖了一聲, “最好別讓我白跑一趟。”

“嚇唬誰呢。”沈清辭滿不在乎的勾著他往前走。

走過東長街的一拐角時, 裴知衍忽然停了下來,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沈清辭道:“沒啊，走了走了。”

裴知衍示意他等等, 他分明聽到了什麼聲音, 哼哼嚶嚶的, 跟只小貓似的。

他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往一旁的小巷子里拐進去。

沈清辭攔都攔不住，只能跟了過去，里還在念叨:“一會船走了。”

裴知衍嫌他聒噪，“安靜。”

他隨手撥開一只竹簍，就見一個滿臉淚漬的小姑娘抱著膝蓋蹲在那兒哭。

瞧著也就四五歲的模樣，上穿著繡有玉兔的鵝黃短衫，手里還提著個已經被扁的兔子燈，都滅了。

一雙漆黑閃著瑩瑩淚的圓眼惴惴不安的著裴知衍，那模樣可憐極了，他不由得就放了聲音，“你……走丟了？”

季央一雙小手都快到都痛了，警惕地抿著不說話，雙眼里寫滿了害怕。

沈清辭也走了上來，他左右看看道:“你被家里人丟了？”

原本就忍著淚水的季央，聞言豆大的淚珠子跟斷了線似的往下掉。

裴知衍朝著欠的沈清辭就是一腳，“你犯病？”

沈清辭咧著跳開，見那豆丁哭得稀里嘩啦，眼淚糊了一臉，一時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不吭聲走到邊上等著。

裴知衍在季央面前蹲下來，問道:“你別怕，也別哭，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沈清辭瞪了眼，“不看船了？我可聽說上面還有西遼的勇士比武。”

他微高的聲音把季央嚇得又了肩，細聲嗚咽著將自己抱的更了。

裴知衍也有妹妹，可阿凝每次哭那都是驚天地，生怕不能把房子掀了。

眼前的小姑娘哭得就跟著小貓似的，似乎連哭出聲都不敢，就直直的落淚珠子，讓人見了都心疼。

等不到說話，裴知衍又好脾氣地道:“哥哥不是壞人，你只管與我說。”

季央就怕他是壞人，那個與他在一起的人那麼兇，可他說話很溫，生得也好看，應該不是壞人吧……

猶猶豫豫許久，季央終于極小聲地開口:“……你不是我哥哥。”

裴知衍驀然笑出了聲，出一口白牙，道:“那你告訴我你哥哥是誰。”

季央握手里的兔子燈，淚眼朦朧的看著裴知衍，一邊噎一邊說:“我哥哥季宴……我爹爹是，順天府丞季庭章。”

裴知衍點點頭站起，朝手，“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似乎還在確認他是不是壞人，裴知衍也不急，等著看。

季央手指，鼓足勇氣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到他手心里。

裴知衍用力將拉了起來。

半大的小姑娘比阿凝還小，腦袋還不到他口，看還握著那只破掉的燈籠不肯放，裴知衍笑道:“牽我，別又丟了。”

季央抿抿，認真用力地點頭。

裴知衍不顧沈清辭的跳腳，牽著沿著河邊往季府走去，月下兩人的影子一長一短。

裴知衍問話，季央也不說，每次都是又抿。

說膽大，防備心倒是不小，說膽小，又跟他走了。

裴知衍眉梢輕挑，也不為難了，安靜牽著往季府走。

沈清辭則一臉不愿的跟在后面，不時的還要念上兩句。

繞過西橫街，裴知衍微低頭道:“前面就是季府了。”

季央認得那是自己家，眼睛都亮了起來，裴知衍牽著到門口，“你在這等，哥哥走了。”

季央著他點點頭，眼里終于沒那麼多戒備了。

裴知衍笑笑扣響門環，便拖著沈清辭走了。

沈清辭邊走邊回頭道:“嘿，個小沒良心，我們送了一路連句謝謝也沒有。”

裴知衍看他還跟個丁點大的小丫頭計較上了，笑罵道:“出息。”

沈清辭哼笑著抬了抬下，“快走，耽誤了那麼久。”

……

裴知衍角牽起的弧度溫好看，回憶起過去，他才發現很多記憶早已被年月模糊，關于季央的一切，卻都清晰無比。

他以為小姑娘聽后，即便不是的涕零淚下，怎麼說也該表一番愫，沒想什麼靜也沒有。

裴知衍睜眼看向，季央垂著眼睫，看不清在想什麼。

裴知衍挑眉道:“睡著了？”

季央掌心搖了搖頭，“沒有。”

修長的玉指托住的下輕抬起。

裴知衍問道:“在想什麼？”

季央側了側頭，避開他的手，將臉頰近他的口，聲音有些發堵，“那你們后來看到西遼來的船了嗎？”

看到了嗎？裴知衍回想了一瞬道:“看到了。”

季央悶悶地點頭，方才聽著裴知衍所說的話，竟然一點記憶都沒有，原來他那麼早就出現在的生命里。

不斷的想為什麼上輩子沒能早點喜歡他。

萬幸今生他們在一起。

季央仰頭去夠他的，裴知衍笑著承了的吻。

“謝謝哥哥送我回家。”季央圈住他的脖子，好像怎麼，怎麼擁抱都不夠。

裴知衍想起那時沈清辭說是小沒良心，這不是補上了麼。

他聲道:“不客氣。”

*

翌日午時，蘇府外一行人已經整裝待發，高義策馬走在最前面，下令道:“出發。”

車滾，馬車平穩的向前使去。

跳神的唱念聲又響起，季央挑開簾子，遠遠瞧見長龍般的隊伍自遠甩著水袖，大步踩著高蹺迎面而來，與他們肩而過。

不由道:“這里過年竟要熱鬧那麼久。”

裴知衍拿了本書在看，淡聲道:“聽說是要跳上一個月。”

他將書合攏，發酸的眉心道:“到我懷里來，讓我抱一會兒。”

季央依言靠了過去，裴知衍尤其喜歡埋首在頸項，不是呵氣，就是□□的耳朵。

仿佛就是他解乏的靈丹妙藥。

季央一貫都由著他為所為，此刻心里實在是張，推推他的肩頭道:“別鬧了呀。”

裴知衍將視線膠在上，“怎麼了？”

季央看他一點不急，提醒道:“你不是說今日會出事，怎麼還一點不在意。”

裴知衍略一頷首，若無其事道:“是會出事，只是出事的是別個罷了。”

含笑的眼眸里可見一些散漫與近乎狂傲的鋒芒。

季央心神微恍，似乎又見到了那個在長街上打馬而過，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

“發什麼愣？”輕笑之下，那子驕矜之氣也氣淡了下去。

裴知衍低頭銜住的輕含了一下，淡然道:“有我在，不必擔心。”

馬車朝著城外而去，季央讓自己安下心來，閉眼靠在裴知衍肩頭小憩。

不知過了過久，那詭吊怪異的唱念聲又響了起來，季央從睡夢中醒來，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裴知衍一直警醒著，見季央睜眼，輕聲問道:“怎麼不睡了？”

季央皺眉說:“我好像聽見什麼聲音，這會兒又沒了。”

裴知衍點點頭，“不必管。”

季央心思敏銳，側挑開車軒上的簾子，他們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荒無人煙的林子里。

沒有在聽到那唱念聲，季央暗自想，難道是做夢的錯覺，正做回去時，往林子后面瞥了一眼，登時瞬汗倒豎。

那幾乎漆黑不見林子里，一個個型極高大，穿著鮮艷的戲服，臉上涂著料的“神仙”正蹦跳著，悄無聲息的往他們而來。

在這荒郊野嶺猶如鬼魅，尤其是倒影在地上張牙舞爪的影子，駭人之極。

季央手心直冒冷汗，快速放下簾子。

裴知衍見惶惶然的小臉，知道是被嚇著了，將人抱進懷里，“看到了？不必怕。”

季央靠裴知衍懷里，那渾發的覺才下去了些，驚疑不定道:“怎麼那跳神的隊伍會在這里。”

自己說著已經反應過來，“他們是沖著我們來的？”

裴知衍拍著的后背道:“想必是吃不準我們會走哪條路，才讓刺客喬裝后一路跟著。”

季央剛才看那一眼，足足有二三十人，而他們才八人，季央不由得抓了裴知衍的袖。

裴知衍笑道:“你出門時母親給你派了多人？”

一路只有高義和螢枝陪著，季央差點忘了還有那暗中跟隨的那五十人。

從裴知衍的目里得到了確定的回答。

裴知衍揚聲道:“今晚就在此扎營。”

高義一揮手，隊伍便停了下來。

跟隨在后的刺客見狀，對看一眼，一把撕毀上的戲服，出腰上的刀劍，飛縱起。

刀劍相撞發出銳利刺耳的聲音，還有驚慌混的哀嚎聲，侯府的親兵各個功夫了得，哪里是這些人能比的。

不消一刻鐘的功夫，外面打斗的就停了下來，只剩下一人跪地求饒的聲音，“好漢饒命……大俠饒命，我們也是收人錢財辦事，好漢饒命。”

高義將劍架在那哭嚎求饒之人的脖子上，等著裴知衍的指示。

空氣的腥味穿過布簾了進來，季央能想象外面是如何一副景象，若非此刻是坐著，恐怕都是的。

季央煞白的臉龐讓裴知衍心中不舍，小姑娘何時見過這種場面，他安道:“我讓高義先護送你去前面鎮子。”

季央道:“那你呢？”

裴知衍眸中暗藏厲，依舊微笑道:“自然等著姜君義來自投羅網。”

*

姜府。

姜正鶴與姜君義父子二人皆神肅然，等著派出去的刺客送消息回來。

院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來者正是此前跪在高義面前求饒的刺客。

“理干凈了？”姜正鶴沉聲問道。

“一個不留，兄弟們還在理尸首，我先趕來向大人回稟。”

姜正鶴松了神，“干得不錯。”他拿出剩下的那半銀子。

待姜正鶴一離開，姜君義就忙問道:“我讓你留下那姑娘的命，你沒把殺了吧？”

那人答道:“姜公子放心，人我關在城外荒廟里，跑不掉的”

姜君義手，想起蘇淮那個生得勾人魂的好妹妹，急不可耐的就往外走。

他連夜側馬往城外敢去，來到那座荒廟，姜君義以為會聽見驚慌失措的痛哭聲，不想卻是靜悄悄的一片。

若不是看見有一道影倒映在破破爛爛的門窗上，他差點要以為這里沒人。

姜君義勾笑著走上前，眼里已經是按耐不住的｜。

殿宇，裴知衍站在積滿灰塵的佛像前，眼睫在眼下出一道翳，手中則著把寒森森的匕首，漫不經心的把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