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同林家娘子一并朝看來, 姜就把當年的事說了說。
“六年之前我隨相公北上趕考, 路過煤城的時候遇到一位宋小姐, 聽趕車人說, 宋家靠販煤發跡, 乃城中豪富, 在當地沒有他們不敢為之事, 儼然一方土霸王做派。別說只是搶個人,哪怕鬧出人命也能遮掩下來,不帶怕的。”
吳氏納罕:“我跟你爹后來上京也打煤城過的, 倒沒聽說這些。”
姜笑了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二是啥?”
“宋家那位聽說是府上獨一個的嫡小姐,子讓家里慣壞了,不痛快時總能想出折磨人的招兒, 沖撞了就不會有好下場。按說哪怕脾氣壞, 家中巨富總不愁嫁,畢竟人世間最不缺的就是貪慕富貴之人。偏偏宋小姐眼界高, 聽說最喜歡俊俏書生, 生得越俏學問越好的瞧著就越中意。每屆鄉試結束之后, 讀書人要過煤城就得當心點, 我們那時得了趕車人提醒, 過城時憋著沒敢下車,否則相公沒準已經給人搶了。”
吳氏聽得直皺眉:“三郎那時已經考出舉人功名, 也敢搶?”
不等姜應答,林家娘子就說:“這次被綁的就是個舉人, 聽說二十三四模樣, 生得很俊。”
“你們過城的時候人已經被綁了?有沒有人上門去鬧?”
林家娘子點點頭,說有,去鬧的好像是舉人的書,可區區一個書能做什麼?“他不去拍門,還上過衙門,說他家爺是赴京應考的舉人,請父母去救,控訴宋家仗勢欺人,說是地方毒瘤。”
說到這兒,林家娘子一臉悻悻。
看這樣姜就猜到了,宋家膽大包天頭頂能沒人罩?假如說被擄走的大有來頭,那還有可能救出,但凡家底不,上了公堂也只會被倒打一耙,說你栽贓構陷。
吳氏有些納悶,嘀咕說這家子膽子太大了,不怕人家上京去告?
“那舉人包括書恐怕都走不出煤城,至于說旁觀者,不太可能趟這渾水,要替人討公道總得有些本錢,都怕人沒救出來反倒把自個兒搭上。誰知道宋家勢力多大靠山多?”
話是姜說的,林家娘子也說是這個道理,當稀奇事說一說也罷,誰會為不相干的人申冤告狀?總還是怕引火燒。
“晚些時候同相公說說看,我們頭一回從煤城過的時候他就非常氣憤,只不過當時人微言輕。后來在皇上跟前說得上話了,又忘了當日那出。如今相公在通政司衙門待著,管的正是朝臣奏本民間冤,沒人提醒想不起來也罷,既然想起來,總應該同皇上提一提。能讓宋小姐看上的沒準真是青年俊杰,總不能由糟蹋。”
林家娘子大的。
想起當年跟衛夫妻結伴上省城考試,那時候姜膽子很小,怕惹麻煩,輕易都不出門,別說管別人家閑事了。
現在呢?
提到地方一霸也不懼,輕描淡寫的就把事攬下來了,準備讓男人到皇上跟前說去。
不一樣了,真是不一樣了。
林家娘子嘆說:“衛兄弟肯管,是那舉人的福氣。”
“若真能懲治了地方毒瘤,平平安安將人救出,嫂子也有功德。要不是經你提起,我都想不起來那出,遑論提醒相公。”
吳氏嘗了嘗剛端上來的桂花糕:“這吃著還行,不像上回那麼膩人,你倆嘗嘗。就別說這事了,等老三回來,再跟他提。”
三人又聊了些眷的家常,就發現硯臺牽著弟弟過來了。問他怎麼沒在讀書,他說游先生跟人閑談去了,許他歇會兒,來見見客。硯臺過來之前找了一圈,找到坐在抄手游廊不知道在干啥的宣寶,旁邊還有個婆子守著他。硯臺打發了那婆子,使出吃的勁兒把弟弟抱下來,讓他站好,牽著他往廳里去了。
心想兩個兒子恐怕都不認識林家夫妻,姜給介紹了一下。
一大一小排著隊喊了人,喊完之后硯臺在旁邊坐下來了,宣寶人小,坐不上去,他仰頭盯著哥哥看了會兒,做哥哥的沒把兄弟撈起來,姜起給他抱上去的。
六歲半的硯臺已經很明白科舉考試是怎麼回事,聽說來的是他爹以前的同窗,硯臺本來有六分的好奇心就降到三分。
想到他爹當都好幾年了,同窗還在應科舉,這同窗笨。
他在心里給蓋了個子,上沒說,老實坐著喂弟弟吃桂花糕,邊喂邊往自個兒里塞,吃著點心聽大人說話。
林家娘子看衛家倆小子這樣,就知道這是兩個聰明的,又羨慕了姜一。姜看著兒子的眼神也很疼,上卻不好得意太過,說他倆這會兒是乖,也有鬧人的時候,鬧起來一樣的煩。
“我剛才就想問,你們家這個才這麼小,已經開蒙了?”
姜讓硯臺自己說。
硯臺朝客人看去,回說:“我兩歲多學的三百千,蒙書早念完了,現在讀四書五經。”
林家娘子:……
“會背也會寫嗎?”
硯臺說他能認兩三千字,會寫的一些,也就兩千。
原先衛每天教他一個字,三四年間可不就是一千多?最近半年跟著游先生他學得快,前面基礎打得牢,如今可謂一日千里。學到這份上硯臺也沒覺很吃力,其實他都沒有很早起來很晚睡覺,姜怕他壞了眼睛不讓這麼早就挑燈讀書,他學習都是天大亮之后,學一個白日,天黑之前必須收工。
這孩兒聰明,腦子轉得快,又是個坐得住的,像這麼安排竟也綽綽有余。
關于硯臺有多聰明,家里從主子到奴才都清楚得很。一開始還稀奇,現如今都覺得理所應當,這孩子和別人就是不同,他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生來就是讀書的材料。
林家娘子是頭一回聽說,就跟聽天書似的。
恍恍惚惚,不敢相信。
看向姜,問這孩子說的是真的嗎?他才六歲就能認那麼多字?
姜讓硯臺給弟弟喂點水,別吃點心,噎人。看宣寶喝了水,才替大兒子證實說是真的:“我懷著他的時候經常聽相公讀書,可能間接有些影響,他從小學,甭管誰說什麼他聽一遍就記住,長大一點就跟著他爹讀書,每天學一點寒暑都不間斷,累到今日會的可不就多了。也是看他三百千都讀完了相公才會請了游先生來,游先生是進士出,只是開蒙豈不大材小用?”
林家娘子聽了這話,心里尷尬的。這些年主要把心思放男人上,兒子那頭心不多,看歲數到了是有送去開蒙,沒管得這麼細致,自家的歲數比衛這兒子大,學得反倒不如他。
林家娘子說:“他天分好,你們又上心,這麼培養出來二十年后沒準比衛兄弟更要出息。”
硯臺:“應該的,青出于藍勝于藍嘛。”
吳氏聽著樂呵,姜掃他一眼:“讓你謙虛一點。”
硯臺苦著臉說:“我爹在鄉下讀書,教他的是秀才。我在京城讀書,先生是進士,還只教我一個,這都趕不上爹,我丟人不丟人?我還是哥哥,要給宣寶帶個好頭。”
“娘說不過你。”
硯臺就嘿嘿笑,笑了一會兒想起來扭頭看向并排坐著的弟弟:“寶啊,哥教你的三字經會背了嗎?”
看屋里幾個全盯著他,宣寶配合的,張念了起來,他念了得有七八句,打住了,烏溜溜一雙眼瞅著他哥,說:“口了,要喝水。”
姜看著老大小心翼翼給老二喂水,沒再提背書的事,心想兩個兒子個真相差不。給硯臺一個機會,他能一口氣把三百千全背下來,宣寶還知道見好就收……
又一想他興許不是低調,只是懶。
懶得費口水,不想背了。
過了一會兒硯臺說他還有兩篇字要寫,就從廳里出去了,吳氏招手讓宣寶過去,把小孫子抱起來。林家娘子看著白胖胖的宣寶,又想到硯臺那機靈樣,真羨慕壞了。
姜是見過命最好的人。
公婆好,相公好本事,兒子聰明孝順。男人當著大也沒納妾,府上憑說了算,平日里有兒子逗樂,又有奴才端茶送水伺候著,日子可真舒坦。
林家娘子希男人中進士的心更迫切了。
要翻就得改換門庭,要改換門庭最好有個進士出,憑舉人功名家底不的話,要謀也不容易。
衛下衙回來,才到大門口就聽說府上來了客,問門房來的是誰,門房說是一對姓林的夫妻,從宿州來,說是老爺舊時同窗。
衛立刻想到是誰,也是笑著進了門,在二進院就聽到游先生同林舉人說話的聲音。他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過去,果真是多年未見的舊友。
“林兄。”
林舉人聊得正投,聽見這聲招呼站起來:“衛老弟下衙了?”
兩人一番寒暄,衛問他是中舉了,赴京應考來?
“說來慚愧,你六年前就考中,我卻蹉跎這麼久,連這回也不過僥幸掛在榜尾。”
“排名靠前是好,靠后能取中也不差,凡事得往前看,鄉試已經過了就不必糾結。”
“你心態還是跟當年一樣好。”
衛笑道:“場就是第一磨人的地方,不了逆來順。”
游先生也說他就是脾氣太直,忍不了那些才會辭回來讀書寫字帶學生:“這幾年我也看明白了,我是個讀書人,卻不是當的材料,在那位置上待著對朝廷沒多大貢獻,我不痛快,別人也不舒坦。還是現在好,看學生聰明會讀書長進好我心里高興,他以后讀出個名堂,做先生的也有功德。”
“游先生肯帶我家這個,是幫了我大忙。”
“遇上天分這麼好的學生才是一大幸事。”游先生早跟衛說過,說衛彥這聰明勁兒當世有,他是真有狀元之智,且不是個死讀書的呆子。那腦袋瓜轉得太快了,很多大人都趕不上他。
說起硯臺有點沒完沒了,衛喊了個停,往正廳那邊去了一趟,也同林家嫂子打過招呼。這下人齊了,姜讓底下擺飯,男分坐兩桌用過。又聊了幾句,游先生率先回他那屋,林家夫妻也準備回客棧去,姜讓林家嫂子留了個地方,說趕明讓人過去幫忙收拾東西搬那邊院子去。
林舉人聽得稀里糊涂的,出了衛家才聽婆娘說明況。
“咱們一路都在擔心,怕份相差太多,人家瞧不上咱。我看衛兄弟一家不像那種人。”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不過日后往來還是不能同原先一樣隨便,該有的禮不能,最好也麻煩人家。”
多年不見,乍一重逢是高興。可要是天天上門去請人幫這幫那,人家不會痛快的。
同窗舊友之間的確有些分,就那麼多,耗完便沒了。
……
林家夫妻閑聊之時,姜也把煤城宋小姐鬧那一出同衛說了。衛真還忘了當日之事,聽媳婦兒說了才想起來。
“那家人行事作風如此霸道,六年間卻都沒有來告他的,這案子查起來怕是要牽連不員。”
“那管嗎?”
“當然要管,那麼多蛀蟲不收拾了百姓能有好日子過?一個個食著朝廷的祿米,領著俸祿還有不的養廉銀,都不滿足。當的給商戶家保駕護航,任由那家欺男霸當街作惡,百姓要告還被倒打一耙。當這樣,他烏紗該摘了。”
衛在心里琢磨一通,準備早早睡了,趕明進宮去同皇上說說。
煤城的土霸王倒是比一國之君還自在威風,連有功名在的舉人都敢搶,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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