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衛說得對，鉆牛角尖不行，他這歲數做任何決定都得理智一些。

理智告訴林舉人，他不能再蹉跎，哪怕從學做起，反正先做著，這麼一屆屆的考下去不是個頭。

決定好之后，等放榜的時間里林舉人掏錢請衛吃了一回酒，看他的神衛心里就有數，沒多問。他不問林舉人自己也說了:“這榜考砸了，我準備回去謀職，縣衙有缺是最好，沒有就去縣學看看。照朝廷規定考上秀才都可以上縣學讀書，那邊應該缺學的……這一走就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見，今兒咱們喝個痛快。”

林舉人端起酒杯，跟衛了一下，仰頭就喝了。

衛慢一點也喝了，又聽林舉人說:“衛兄提點我許多，我卻不爭氣。再喝一杯，當是給你賠罪，我辜負了衛兄一片心意啊。”

……

林舉人這麼一杯接一杯，不多會兒就喝高了，喝高了就跟衛回憶往昔，還說到胭脂盒的事。

“說實話，那會兒真沒想到，沒想到衛兄能有今日就，你混出頭來之后把府學的門檻都生生拔高了，現在要進去很不容易。”

“現在都還有人在后悔當初沒跟你搞好關系，我也是運氣好，你那時人生地不想買東西要人帶路，我剛好是本地人。我想想，當時我是不是領你去胭脂鋪買了盒胭脂，蓋蓋兒上畫仕圖那個？弟妹喜歡不？”

衛:……

“你喝醉了。”

林舉人還在倒酒，邊倒邊說:“清醒著難，喝醉了好，今天喝個痛快，趕明兒我就要收拾行李為返鄉做準備了。”

林舉人也就是起先勸了兩倍，后來兩人隨意在喝，他醉過去的時候衛也不過微醺，還有閑心回書房去寫了幅字。他取的《行路難》中名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進京這九年字兒沒白練，這兩行遒勁有力，瞧著果真有排除萬難的決心。衛寫好之后落了款，又加了私印，吩咐底下人拿去做裱，準備在林舉人離京之前送給他，盼他回去好好干，甭管尋到個什麼缺，做得好總有出頭的機會。

然老天爺就喜歡跟人開玩笑，早先林舉人做夢都想中進士，把自己瘋了也沒個好結果。

這回考完出來他覺不過爾爾，都死了心，準備等結果出來立刻返鄉，沒想到走不了。

結果一出來，他在這一榜最后三百名的位置上瞧見自己。

看到先是一愣，他閉上眼重新睜開，還是自己的名字，籍貫也對得上……林舉人起先覺無措，然后有些荒唐，跟著才是后知后覺的喜上心頭。

做夢都想中，拼命討好主考的時候落了榜。這回他自己都沒抱太大希，結果竟然取上了，走不了了，這下走不了了，還得等著把殿試考完。

衛府那邊，衛都已經把那副字裝裱完，他卷好收在錦盒里面，只等林兄來道別，結果等來了對方中試的消息。

聽說正好是最后一名，衛料想到他肯定高興瘋了。

人生真是有驚喜。

林舉人上回買了酒來，差點喝死過去，他把道別的話都提前說了，結果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看來這幅字還得放這兒一段時間，等他回頭應完殿試拿到賜出回鄉的時候再送出去。

衛也把這事說給家里其他人聽了，姜聽著一樂:“那敢好，林家嫂子這下該痛快了，這些年相夫教子也不容易，只盼林大哥以后哪怕風得意了也要對得起他夫人。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姜也想起前些時候他倆趁著旬休大醉了一場，還說是同窗舊友的告別，以后天南地北啥啥的……“要我說林大哥就是考舉人的時候太坎坷，加上上屆對他打擊太大，自信垮了。這不是表現好？怎麼考完篤定說中不了，還提前拉著了喝了一通。”

衛也覺得好笑，搖搖頭說:“有時候是會不自信，林兄算了一點，他覺自己表現不好的時候，別人可能更加不好，結果出來之前很多事不一定的。我當初也沒覺得自己非常出，很多次考試看著準備充分，心里也是懸著的。”

“我覺得相公你回回都有把握……”

“要是我整天來回踱步，你看著得多慌張？”

姜一下笑開來:“希林大哥好好發揮吧，殿試能掛上二榜就太好了。”

自家人說話，衛就沒整那些虛的，他說大概是同進士出，“林兄的文章我看過不，就皇上的喜好，要進二榜有點困難。料想他自己心里也有數，他本來準備直接回去謀職，能得個三榜進士是意外之喜。心理上沒了負擔，好生作答聽天由命吧。”

殿試開考都是五月份了，這個時候翰林院也剛結束散館考核，庶吉士唐謙表現很好，他結束了為期三年的學習正式當上翰林，和衛當初一樣是七品編修。

確定不用外放之后，唐謙修書一封托人帶回家里，讓父母妻兒準備上京。

與此同時，衛相識十年的同窗舊友得到三榜同進士出。同進士出的其他一些人是黑著臉的，心里并不痛快，他倒是高興，考完出來又登了衛家門，含著熱淚答謝衛，謝他數次援手并且在自己走錯路時拼著得罪人說了那番話，那番話讓林進士愧不已，他終于端正了自己，并且迎來好運和轉機。

會試考完真覺得自己答得非常普通，他盡力了，但總覺得沒發出來。

能拿三百名非常意外，林進士沒想到的。

他覺得衛是個神奇的人，他好像總是對的，不自己能耐還能幫助別人。只要你肯采納他的意見，朝那方去努力，仿佛總會有回報……林進士覺得當初能在宿州府學結識衛真的太好了，能在他發達之前同他做朋友太好了。

衛真的很難得，他發達之后對同窗舊友的態度沒太大改變，相時不拿份不擺架子。

他和他夫人都是熱心腸、肯幫忙的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