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城外三十里，送客亭。

亭子很簡陋，也很堅固，只有這樣才能抵擋住草原的風吹雨打。

兩名老人站在亭子里談事，很難想像前不久兩人還在打生打死，如今卻像多年老友那般談笑風生，也許只有這樣的態度才能在這個世界上活得更久，活得更好。

一對年輕男等候在亭子外面不遠，心有些莫名的惆悵和沉重。

徐北游有些不耐這種等待結果的無奈現狀，忍不住朝亭子里去。

同樣是天底下最高的高手，兩名老人的形象大不相同，黑白發的公孫仲謀此時不茍言笑，威嚴冷肅，讓人而生畏，像極了世人對于鎮魔殿殿主的臆測形象，而真正的鎮魔殿殿主塵葉則是符合修行界晚輩們對高人們的一切想象，材修長，仙風道骨，神華斂，晶潤如玉，雖說也是不年紀的相貌，但總要比公孫仲謀的蒼老面龐討喜一些，也不會因為看上去年紀太小而有損威嚴。

公孫仲謀雖然勝了塵葉，但殺不了塵葉，所以此時兩人的地位并無明顯的高下之分，仍是相對平等，兩人所談的事，徐北游也知道一二，所以他才忍不住會生出惆悵的覺。

想到這兒，他把目轉向知云，這個小道姑也有所預料，正低著頭一言不發，到徐北游的目注視，抬起頭來迎向徐北游的目，勉強出個笑臉，似乎不知所措，言又止。

徐北游笑了笑，忽然覺得有些憋屈。

當初捎上知云是無奈之舉，只是一路行來，相的時間多了，就漸漸有了。

他很想現在站出來，對師傅和鎮魔殿殿主大聲開口，我不想讓邊的這個小丫頭回劍宗，我想讓留在我邊。

可是他沒這個勇氣，也沒這個底氣。

面對師父，他沒有勇氣去忤逆授業恩師的意志。

面對鎮魔殿殿主，他則是沒有底氣去反抗這位站在當世巔峰的大人。

那位大真人僅僅是背對徐北游，其上的氣勢都讓他有些不過氣來，更何論去正面抗衡？

或許幾十年后的徐北游可以做到，但是現在的徐北游不行。

很無奈的結果和現實。

亭。

兩人的談進了尾聲，塵葉轉頭看了眼站在外面有些手足無措的小道姑，平淡道：“有勞公孫宗主這段時間的照拂，就算貧道欠下一個人，日后只要力所能及，絕不推。”

公孫仲謀面上表古井無波，心底卻很滿意這個答案，鎮魔殿殿主的一個人，縱使比不了大齊皇帝的人，但也相去不遠了，鎮魔殿殿主最令人畏懼的不是他的修為，而是他所掌握的權勢，傳聞中三十六大執事之首，其修為震鑠古今，與大第一高手平安先生張百歲相去無幾，還不是一樣要聽從這位殿主之令？

見公孫仲謀點頭，塵葉從袖中取出一方印章，通墨，上刻麒麟，大小與先前蕭訶給公孫仲謀的“靈寶”印章相差無幾，底面刻有清閣居士四字。

公孫仲謀接過印章，淡笑道：“自從老了以后，這心腸也就了，咱們兩個老家伙去那邊走走，讓年輕人互相告個別。”

塵葉平淡嗯了一聲，沒有反駁。

兩名老人一前一后走出亭子，公孫仲謀對徐北游打了個手勢。

徐北游神復雜地向邊的知云，躊躇而不知該怎麼開口。

終于還是要走了嗎？

知云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兩名正逐漸走遠的老

人，鼓起勇氣扯住徐北游的袖口。

徐北游低頭看去，小道姑的眼眶潤，有了洪水決堤的跡象。

也許在公孫仲謀看來，這麼一對懵懂未知的年輕男，不過相了幾個月的時間，哪來什麼刻骨銘心的兒長，就他自己而言，夫妻兩人攜手歷經生死劫難，幾十年的相互扶持，最后還不是分道揚鑣？兩個年輕人最多是難一陣子，過去也就過去了。

可是知云卻不這麼想，收養的崇龍觀老觀主死后，就徹底變了孤單一個人，繼而崇龍觀覆滅，連最后的棲之所也沒有了。就像人在溺水時會下意識地抓住一起可以抓住的東西，現在的徐北游就是知云抱住的浮木，只要依靠著他，知云覺得自己才不會沉到水底去。

知云低聲道：“我不想走，我不想去道門。”

徐北游勉強笑了笑，違心道：“道門有什麼不好？天上玄都，素有玉京之稱，多修士想去還去不了呢。”

聽到徐北游這番話，知云真的是泫然泣了，低著頭，不去看他，也不再言語。

徐北游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攬住的肩頭，聲道：“別看我們師徒現在風，可說不定哪天就要被人追殺，那是真正的亡命天涯，說不定哪天就顧不上你了，萬一把你丟了可怎麼辦？所以才讓你回道門，那里再怎麼不好，總歸是有一份安穩。”

小道姑還是低著頭，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低低地嗚咽著。

徐北游想要去給淚，卻雙手捂住臉龐，纖弱的肩頭一一，顯然是覺得自己被當作累贅給拋棄了。

不管徐北游方才的話語怎麼委婉，知云還是聽出了話語中的意思。

這是公孫仲謀的意思，與其帶著這個小道姑，讓不知哪天死于非命，倒不如現在拿換一個鎮魔殿殿主的人，皆大歡喜。

徐北游沉默良久，知云哭得沒氣力了，噎噎地含糊說道：“我見過那個人，他曾經來拜訪過師父。”

那個人自然指的就是鎮魔殿殿主。

徐北游沒有說話，不是無話可說，而是言又止。

知云用袖子了臉上的淚珠兒，抬起頭，一字一句道：“我走了。”

徐北游從背囊里拿出一本書，遞到的面前，故意裝作云淡風輕地說道：“你不是喜歡這本帝鑒圖說的圖畫嗎，送你了，路上解悶。”

知云下意識地接過書，怔然失神。

徐北游拉起知云的手，朝兩名老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鎮魔殿殿主著朝自己走來的知云，臉平靜。

距離還有幾十步的時候，徐北游停下腳步，松開知云的手，輕聲道：“去吧。”

知云雙手抱著那本帝鑒圖說，獨自一人緩緩走向鎮魔殿殿主，不住地回頭張。

似乎是希徐北游能出聲喊住自己。

不過徐北游從始至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招了招手。

最后，徐北游竟是鬼使神差地與這位鎮魔殿殿主對視一眼。

下次再相見，徐北游又該是以何種份來面對這位鎮魔殿殿主？

待到兩人徹底走遠之后，公孫仲謀拍了拍自己徒弟的肩頭，淡笑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你丟了個小媳婦，為師送你個小玩意。”

說話間，一方印章被公孫仲謀丟到徐北游的手里。

通碧玉，底面刻著靈寶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