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皇帝登基以后，在收權之余，自認做了三件大事，紳一納糧，攤丁畝和火耗歸公，這三件事是其父蕭煜想做卻沒來得及做的。

父子兩人，一人平天下，一人治天下，當年蕭煜極力推崇大鄭第一相張江陵的一條鞭法新政，可惜未盡全功就已然辭世，當今皇帝蕭玄是蕭煜親手教導出來的，即位之后延續其父之政，同時在蕭煜的基礎上進一步延一條鞭法，于是就有了如今的三大新政。

三大新政一出，國庫盈，可代價也不小，不世家權貴因此而心懷怨恨，好在是王朝初立，權貴勢力還遠未能達到掣肘皇帝的地步，倒也沒掀起多大的子。

晚春時節，一場細春雨隨著春風飄灑在帝都。

此時，深宮大的一晦暗偏房中，一燈，一床，床前站著一個小小影，床兩側立著許多高大影，在昏暗線下看不分明。

一個蒼老聲音從暗中傳出：“褪。”

那許多影七手八腳地將那個小小影上的白布麻褪下，溜溜的。

那個聲音接著說道：“喝藥。”

其中一個影拿出個小巧葫蘆，拔開塞子，將里面的藥灌那個小影的口中。

“穩。”

小影躺到床上，被那些影用繩子縛住手腳。

“捫口。”

又有一個影將一顆煮的咸鴨蛋塞小影的口中，再用布條細細封好。

蒼老聲音的主人從暗中緩緩走出，是個佝僂著子的干瘦老人，一灰布袍，臉上皺紋堆砌，相貌讓人而生畏。

老人出手，輕聲道：“刀。”

一個著白麻的年輕宦雙手托舉著一把尺余長的短刃，躬著子送到老人的手邊。

老人拿起刀，在手里掂了掂，平靜道：“開凈。”

大半個時辰后，一個新鮮出爐的小宦彎著腰走出這間晦暗的偏房。

偏房外立著一名著黑蟒袍的男子，雙臂自然下垂，雙手藏在窄長的袖口中。

男子戴著黑的雕龍紗冠，冠下的兩鬢已經霜白，分明已經是古稀以上的年紀，可看面容卻是像個不年紀的中年人，尤其是面白無須，越發顯得駐有。

小宦走到此人面前，瞧了一眼便低下頭去，小聲道：“師父。”

這人沒有搭理，目越過小宦落在那名隨著走出偏房的佝僂老者上，微微頷首，嗓音輕道：“有勞孫師傅了。”

老者連連搖頭道：“不敢當，不敢當。”

這人沒有繼續說話，領著小宦轉離去。

沿著廊道一路行來，著黑蟒的大宦腳步悄無聲息，只有小宦略顯踉蹌的腳步聲和外面雨聲混在在一起。

世人稱呼宮中閹人，多以“太監”稱之，殊不知在規矩森嚴的宮廷之中，可不是誰都敢把“太監”二字放到自己頭頂上的，帝都中近萬閹人，能被以太監稱呼的不過寥寥三十余人。

浩浩宮廷，設十二監、四司、八局，統稱為二十四衙門，按照律制只有這二十四衙門的掌印宦才可以稱為太監，下設左右監，再加上司禮監中的幾位秉筆，再無宦可以稱為太監。

大齊遵循大鄭舊制，二十四衙門中以司禮監為首，權柄最重。司禮監掌印太監不過是正四品的職，卻手掌批紅大權，與閣首輔的票擬之權相互對應，素有相之稱。大齊效仿古風，不尊黃而尊崇黑紅二，這天下宦之中，也唯有司禮監掌印太監能著黑蟒。

這一襲黑蟒穿廊過堂，一路上的宦見著了，無論是是哪個衙門的掌印太監，還是哪宮正得寵的紅人，都紛紛站在一

旁，低頭躬而立。

這些宦的眼神中只有三分懼怕，倒有七分敬畏。

如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姓張，名百歲，世稱平安先生，與天機閣閣主藍玉和暗衛府都督傅中天，并稱為朝廷三大高手。

說起這張百歲，其本經歷可謂是是宦里的傳奇。在蕭煜偏居西北時，他只是是中都王府里一個不起眼的小宦，后被蕭煜看中，召為隨近侍，到了蕭煜主東都以攝政王之尊把持朝政之后，張百歲在蕭煜授意下拜了當時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孫士林為師，后又在嶗山之變中偶遇還未飛升的道門主事大真人天塵，得天塵大真人傳授龍虎丹道，甲子以來，勤修不輟，竟是以殘缺之就地仙之境，高居天機榜第四人的位置。

蕭煜登基之后，張百歲執掌司禮監，統領二十四衙門，不過此時的張百歲對外并無實權，對又有牡丹大管事墨書牽制，只能算是個********。蕭煜故去之后，新皇蕭玄對這位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小宦”非常信任，以“大伴”稱之，仍是委任其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同時為了制“外相”藍玉，蕭玄又賦予張百歲批紅之權，這時候的張百歲才變了實實在在的“相”。

總得來說，老皇帝倚重藍玉，而新皇帝則是更信任張百歲。

一路上，張百歲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的距離都好似被尺子確量過，一分不多，一分不。在他后的小宦剛剛凈，縱使提前服用了藥，此時還是有些追得吃力。

張百歲的聲音響起，在這沙沙雨聲中清晰可聞，清淡如水：“有句老話說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哪怕是個宦，也是如此。大鄭正明年間，張江陵總攬閣大權，可他之所以能架空當時尚且年的神宗皇帝，一則是太后出力，再則就是聯手當手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說句逾越本分的話，外相加上相，才是真正的宰相。”

小宦聽得似懂非懂。

張百歲繼續說道：“小崽子，既然得宮中，那就記住一句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今天這一刀只是小意思，比起宮外頭那些如同孤魂野鬼的無名白不知道要好多，能吃苦，會忍，機靈點，耐得住子，總會熬出頭的。”

小宦小聲道：“知道了，師父。”

走到一叉路口，張百歲揮手招過一名早已候在這里的秉筆太監，輕聲道：“帶著這小猴崽子去廷學堂。”

平日里三品公卿都要笑臉相迎的秉筆太監恭敬應諾，轉頭對小宦出一個溫和笑臉，然后牽著他的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能進廷學堂，意味著日后最低也是個二十四衙門的監出，自然值得這位現任秉筆個笑臉，畢竟人走茶涼，趁著還在位上多積攢些香火人才是正理。

兩人走后，張百歲正了正本就方方正正的冠，朝另外方向走去。

這個方向的寬闊廊道兩側立滿了黑黑甲的持刀侍衛，一不，寂然無聲，仿佛塑像一般，只有廊外的沙沙雨聲。

張無病悄無聲息地穿過這條廊道，來到盡頭的宮殿門外，輕輕推門而。

殿鋪設著厚厚地毯，蛇銅爐中煙霧裊裊。

殿中只有一人，著玄黑常服，此時正負手立在窗前，過被打開的窗口，眺著外面白雨霧籠罩下的宮城。

直到這時，張百歲才稍稍加重了腳步聲，不再像先前那般悄然無聲，好讓這殿之人知曉是自己來了，然后低了聲音，輕道：“陛下，春寒料峭，還是小心些為好。”

貴為九五之尊的那人沒有轉，只是輕聲問道：“無妨的，知南到哪兒了？”

“江都，謝家。”

“這丫頭出去的時間也不短了，張大伴，你就替朕走一趟江南，將帶回來。另外，也查一查暗衛府報上來的那件事。”

張百歲低頭垂目，輕聲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