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寧秀回到客棧的時候, 整個人都還是渾渾噩噩的。
也沒那個心思再去繞路抱些僥幸心理能不讓他發現自己的落腳點了,連賀釗那麼謹慎老道的人都躲不過穆雷的眼睛,這點把戲就不用多此一舉地獻丑了。
商寧秀的腦子里像是裝了漿糊, 賀釗聽到腳步聲后開門了好幾聲, 才如夢初醒地回頭:“賀大哥你我?哦, 東西都買回來了,給你。”
說完之后才注意到, 在賀釗后還站了個陌生男人, 一個虎背熊腰, 圓臉的糙漢。
“這位是?”商寧秀看向賀釗。
之前在花墻那里是瞟過一眼夏軍亮出來的畫像,但那畫像工筆糙, 滿臉虬髯大胡子幾乎是蓋住了大半張臉,現在賀釗不只是把他的軍服換了一布衫, 還把男人那滿臉標志的大胡子給剃了, 圓溜溜的一張臉,像顆鹵蛋。
那鹵蛋一臉憨相, 隔著門朝商寧秀笑了笑點頭示意。
賀釗將二人明顯互不相識的反應看在眼中, 然后便從門出去了,反手將門帶好, “東家,借一步說話。”
二人走遠了些后, 賀釗才輕聲道:“這位是我從前一個戰友,周彪, 也是赤羽營麾下的,他傷了, 我準備將他送回軍隊去。”
一聽赤羽營, 商寧秀就親切了許多:“原來如此, 都是為國征戰的將士,應該的。反正咱們原本也是要去鄞關的,正好順路。”
“嗯。”賀釗點頭,接著道:“他并不識得東家的樣貌,依我看,在見到商將軍之前,東家的份還是暫且瞞下來吧,出門在外到底不安全,多一事不如一事。周彪那邊我也是同樣說法,就說你是我效勞的東家,我會叮囑他不談及任何軍隊有關的事,東家就權當不知道的,將他當個普通伙計就好。”
“好,聽你的。”商寧秀點頭應過之后,略作躊躇,將早上到穆雷的事跟賀釗講了一遍,但只說了他給的十個時辰的期限進關,沒說穆雷了跟一起回家的心思。
聽完后賀釗皺起了眉頭,仔細回憶了一遍這一路下來有沒有什麼錯之有可能讓對方發現蹤跡的,卻并沒有找到馬腳。
“有點本事,但太自負了。”賀釗的神并沒有過多張,對于穆雷這種擒故縱不收網的行為非常不屑,“東家不必擔心,他沒能在草原自己的地盤上將我們截下來,后頭就由不得他說了算了。”
出了草原,原本穆雷所占的天時地利人和就都沒了,現在主客對調,單槍匹馬的那個人變了他。
若對壘的是其他人,商寧秀相信賀釗的能力,可對面的人是穆雷。
賀釗的話并沒能起到安作用,但商寧秀最后還是點了點頭,將心緒在了腹中。
周彪的傷在大和腹部,盡管已經包扎理過,但仍然是騎不了馬的,賀釗將上剩下的銀錢換了一輛簡易的馬車,趁著中午街上人流量大的時候出城。
賀釗在外面駕車,商寧秀和周彪坐在馬車里。周彪是個人,但心里知道這是兄弟的老板娘,他已經給人添麻煩了,自當態度乖巧些,一路上都在角落里不彈,手掌把著自己膝蓋,避免馬車顛簸搖晃著了老板娘。
那四個大夏士兵在再來鎮轉悠了一上午,搜遍了所有角角落落,在一廢棄的破院里找到了被丟棄的帶的軍裝。
四人騎著馬在主街區上循環游走,目如炬審視每一個路過的行人,謹防那逃犯喬裝打扮混在其中。
賀釗駕著馬車緩緩路過,他面無表,端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相,領頭的夏軍斜眼瞧著這輛破小的馬車勻速從前頭的街道經過,有些生疑,打馬往前追了幾步。
后士兵見領兵一直盯著那馬車背影看,湊上前去問道:“怎麼了頭兒,他們有問題?”
“這整個鎮子上都是走南闖北的生意人,你去看看里頭坐的是什麼人,誰家跑生意不趕時辰騎馬搞個慢悠悠的馬車。”
士兵領命打馬上前,沖過馬車后將他們攔了下來。
賀釗勒馬,抬頭冷淡道:“有何貴干?”
“我等是大夏國軍營來的,奉叱云大將軍口令緝拿逃犯,還閣下配合,掀開車簾看看。”
賀釗眉間蹙起,不咸不淡問道:“這是大夏國境?”
“不是啊。”
“那我憑什麼配合你。”
士兵正要發作,馬車簾子掀開了一角,探出來一只人的手,“不得無禮。”
賀釗這才微微垂頭,低聲喚了句:“東家。”
“爺,小弱偶風寒,不得塞外風沙,車里就我一人,還爺行個方便。”商寧秀的嗓音,一聽便是生慣養的小姐。
那士兵瞧了眼的手,細,騙不了人,于是便抱拳道:“打擾了。”
士兵回到了領兵邊,回稟道:“頭兒,里面是個小娘們,滴滴的,傷寒了吹不得風所以坐的馬車。”
領兵嗯了一聲,再將審視的目投去了別,吩咐道:“再找一圈,還找不到就直接挨家挨戶查客棧。”
眼看著夏狗士兵被騙過去了,商寧秀松了一口氣,重新坐回了馬車里。
沒走多遠就是鎮門了,門口還有兩個夏兵守在那,但之前就遠遠地瞧見過他們的人去查這輛馬車后放行了,二人便也沒有多加阻攔。
剛一出鎮門,商寧秀就聽見了狗聲。
那種中氣十足又兇又狠的聲音,一聽就是格相當大的獒犬,商寧秀心里咯噔一下,張地攥手掌,那蛇部落消停了幾個月,別是在這種要關頭又來湊熱鬧了。
聞見了腥味的獒犬相當興,照著馬車屁撲了一把,兩只大爪子拍打在木頭上,周彪已經默不作聲地出了刀子,隨時準備應對突發況。
羅格黑紅的長發在太下的非常顯眼,他隨意掃了一眼車架,吹了聲口哨將狗喚了回來,那獒犬個頭大,甩著舌頭把鎮口行人們嚇得驚聲尖。
商寧秀聽著那狗爪跑的聲音慢慢遠去,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掀開簾子一角往后看了一眼,看見了羅格和另外一個異族男人進小鎮去了,兩人的馬囊都是空的,看起來像是要來采買東西。
商寧秀一陣后怕,還好走得早,不然就憑他們之間的種種積怨,要在街上被他給撞上,算是完了。
也是命大,那麼大的雪流都沒能把他給沖死。商寧秀抿腹誹著,丟了簾子又重新坐回馬車里。
原本從再來鎮到鄞關騎馬不過大半日的路程,但馬車速度慢些,周彪的傷口也不得劇烈顛簸,時間接近戌時,前頭正好要經過一大片翳樹林,即便是有月也看不清路,賀釗便找了個能落腳的水邊揀了些木柴生了火,準備休息一晚明日再接著趕路。
這一路上賀釗比之前還要觀察得再仔細謹慎些,確定他們出鎮的時候并沒有人尾隨。他并非走的直線,迂回曲折地繞路,要是再能被那異族人追來,那得是有點三頭六臂的本事了。
周彪下了馬車,將車架讓給了商寧秀休息,他和賀釗一起坐在火堆旁啃干糧。
他的傷口一直在疼,簡單充之后賀釗給他松了綁帶換藥,周彪撐在石頭上,對著夜空說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哎,我這一臉的大胡子都沒了,回去肯定要給那幾個臭小子戲弄。”
賀釗作麻利換好了新繃帶,隨口應道:“保命要什麼胡子。”
周彪也就是沒話找話那麼隨口的一句閑扯,憨笑了兩聲沒在意,賀釗收拾干凈現場之后,看了眼馬車方向,確認這個距離商寧秀肯定是聽不見他們談話容的,便問他道:“你之前說的和親,是怎麼回事,你從哪聽來的?”
“嗯?”周彪有些意外他忽然提起這事干什麼,但還是回答道:“嗐,這消息能傳進我耳朵里也算是幾經周折了。年前陛下讓武貴妃找了一個技很好的畫師,把那昭華郡主召進宮去描了一副丹青,那幅畫后來送去了大夏,隨行的護衛里面正好有一個是我過命的兄弟,他喝多了酒告訴我的。”
賀釗聽著覺得不對勁,擰眉追問:“那大夏答應了和親,也是他告訴你的?一個護衛怎麼能知道這種事。”
“那不是,這個是咱們打盤城的時候,大夏幾個軍在陣前挑釁時候嚷嚷出來的,言語輕佻很不恭敬,當時對壘的正好是商將軍,且當時昭華郡主人已經沒了,說什麼把第一人嫁過去就不打了,當時商將軍臉都氣綠了,殺得賊猛。大家都以為這只是夏狗的故意挑釁,但因我知道這一點幕……”
周彪糙還帶泥的手指對在一起轉著比了個手勢,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對他道:“所以這前因后果啊,不就這麼出來了。”
賀釗好半天不說話,沉默半晌后著眉心沉聲道:“這也只能算是你的猜測。”
“唉,是不是猜測都不重要了,人都沒了。”周彪打了個哈欠,仰頭靠在大石頭上。
“這跟人是死是活沒關系。”跳躍的火映襯著賀釗的側臉,他嚴肅道:“一個國家,企圖通過和親換取和平,這原本就是怯懦的表現,如果陛下真的是這麼想的,我對他很失。”
周彪被他一句話懟的無言以對,張了張最后擺手道:“我不跟你爭這些,大人那考量的東西可多咧,天家自有天家的打算,我們這些小嘍啰,人在底盤看不清大局勢,聽命就是了,談得上什麼失不失的。”
商寧秀一個人坐在馬車里出神。
距離穆雷給出的時間,已經只剩下不到三個時辰了,天一亮,就是期限。
這一路上都是戰戰兢兢心不在焉的狀態,好幾次在車架中都仿佛聽見了追蹤的馬蹄聲,但探出去一看,都是肩路過的商人行者。
商寧秀靠在車壁邊上,開簾子一角往外看了眼,外頭是平靜的夜與湖面,微風穿樹林。他好像并沒有跟來。
大話說來容易,真要做到,那得付出多代價。
即便他是穆雷,即便這個男人從前一直是說一不二,商寧秀也仍然覺得不會真有人傻到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也是那一下子被沖昏頭了才會覺得他有跟一起回去見父母的這個念頭,即便當時他真的有,那顯然也只是一時熱上頭罷了。
本沒必要當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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