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裏的眾人大概都沒想到,在這樣的除夕守歲時，李宿竟已經回到了毓慶宮。

而且他不僅人回來了，還立即便命人過來招姚珍珠過去,可見過年也要同在一起。

如此一想,本就備寵的姚詔訓便顯得越發獨特。

貝有福的話音剛落下，沈彩霓帶著笑的眉眼立即沉寂下來。

好半晌,才憋出一個笑臉來：“也是殿下惦記姐姐,這會兒大年夜,自然要請姐姐過去一起守歲的，可舍不得分開片刻。”

這話說的,簡直酸味衝天。

就連邊的魏清韻都聽出來了，淡淡瞥了一眼。

沈彩霓卻不在意，隻說：“姐姐快去吧，殿下一定著急見你。”

姚珍珠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麽好，也不知李宿為何這會兒過去,隻得道：“殿下定是有要事,我且先去侍奉殿下。”

年節底下,李宿作為皇孫是不敢胡鬧的。

他既然從太極殿回來,定是前朝發生了什麽事,否則史臺參他一本，都能他難好久。

是以，年底下即便了妃嬪過去，大抵也是坐下來吃酒守歲，旁的事一定不能做。

當然了,李宿本來也做不了旁的事。

姚珍珠如此想著,便道：“也是不湊巧,原是我請了兩位妹妹過來守歲,如今宴席要散，我給兩位妹妹賠個不是。”

魏清韻瞧著倒是沒什麽不愉快的，隻是目一直在桌上的油燜大蝦上留。

“姐姐快去吧，別耽誤時候。”魏清韻道。

不知道為何，姚珍珠甚至從的目裏看到了對油燜大蝦的。

想了想，又道：“今日的年夜飯我準備得充足，一會兒湯圓給妹妹們各準備一盒，你們回去也能一起吃酒。”

果然，這麽一說，魏清韻眼睛便亮了。

沈彩霓這會兒臉也好看多了，還主端起酒杯：“那妹妹便提前祝姐姐新歲大吉，吉祥如意。”

姚珍珠笑笑，跟魏清韻一起端起酒杯，三人把杯中酒飲盡，姚珍珠便回房披上鬥篷。

聽瀾一邊幫重新淨麵，一邊倒：“小主，下午準備的餃子餡還放在那，咱們明日包？”

姚珍珠往臉上芙蓉麵脂的手頓住了，想了想，道：“帶著吧。”

聽瀾有些沒聽懂：“帶去哪裏？”

姚珍珠瞇了瞇眼睛，突然笑了：“帶去前殿啊。”

待們來到毓慶宮前殿時，便發現前殿的氣氛異常沉悶。

就連一向樂嗬嗬的貝有福都沉了臉，顯得很是愁苦。

姚珍珠低聲問：“貝公公，若是有不妥，您一定得提前告訴我。”

貝有福沉默片刻，抬頭看了看真誠的眼眸，還是歎了口氣。

“今日宮宴出了大事。”

姚珍珠微微皺起眉頭。

貝有福的聲音很輕，幾乎如同呢喃，隻說給姚珍珠一人聽。

“今日午時宮宴，百禧樓發生了些許不愉快，以至於陛下連午膳都沒用完，直接便回了乾元宮。”

姚珍珠略微頓了頓腳步，耳朵裏認真聽著貝有福的話。

貝有福倒是很誠懇：“今日是宮中家宴，長公主殿下便同駙馬以及章宜郡主一起宮，陛下便很是高興，席間多吃了幾杯酒。”

長公主李長生是孝慈皇後嫡出之，比太子殿下小六歲，是孝慈皇後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因此頗得陛下寵。

每每宮，都能引得宮中熱鬧，是個格極為強勢的子。

今日也便是如此。

貝有福道：“原本長公主殿下同陛下和太子殿下父子三人正相談甚歡，旁的娘娘都不敢上去多言，偏太子妃娘娘上了前去，要同長公主殿下說話。”

長公主李長生子特別張揚，不喜歡的人，一點麵子都不給，這宮裏麵，尤其不喜歡太子繼妃陳氏，兩個人見了麵就要吵架。

今日是除夕，中午又有家宴，按理說兩人再怎麽不懂事，也不好當著陛下的麵鬧不愉快。

但這些貴人們的想法，任何人都猜不。

貝有福歎了口氣：“當時太子殿下正在同章宜郡主說話，關心近來如何，太子妃娘娘便同長公主吵了起來。”

“長公主道太子妃娘娘麵慈心惡，從不肯照太孫殿下，而太子妃娘娘則說長公主殿下放不羈，名聲敗壞世人皆知。”

這一下子便捅了馬蜂窩。

兩個人瞬間如同瘋了的貓狗一般撕咬起來。

姚珍珠沒見著那場麵，也能想到皇帝陛下會氣什麽樣子。

他當時就憋紅了臉，起訓斥了兩人幾句，拂袖而去。

就連晚上的家宴都沒參加，自己一人留在了乾元宮，顯然氣急了。

一個是心的兒，另一個則是長子的妻子，大年初一又要祭祖祭天，洪恩帝隻能把這些不愉在心裏，不讓外人看皇室笑話。

若是往日裏，李氏這一家子必定要在百禧樓守歲，李宿要陪在太子邊，不得離開。

但如今這個場麵，太子估著也覺得丟臉，看這個兒子更沒好氣，便打發李宿自己回來。

這一晚上的宮宴，百禧樓冷冷清清，幾乎沒什麽人在。

貝有福三言兩語把事說清楚，便道：“小主莫要擔心，殿下會召您過去，也是貴妃娘娘的叮囑，今日事不關殿下，不會波及小主。”

他的意思是說，今天堵心的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跟太孫殿下無關，他也不會心不好，遷怒姚珍珠。

姚珍珠點點頭，道：“多謝貝公公。”

貝有福衝打了個千，說話的工夫，前殿便在眼前，貝有福便不再多言。

待到他在門口通傳，姚珍珠才進了寢殿中。

聽瀾隻能跟著姚珍珠進到明堂，再往裏走便不了，姚珍珠自己拎過食盒，輕手輕腳進了雅室。

寢殿裏很安靜，李宿從來不是個話多的人，也不喜人多，所以毓慶宮總是很安靜。

姚珍珠原來很習慣膳房的忙碌和熱鬧，沒想到來了毓慶宮，也很自然接了這裏的安靜與平和。

站在書房門口，輕聲稟報：“臣妾姚珍珠給殿下請安。”

不多時，李宿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這一個月兩人已經算是有些悉了，又經曆過生死，對於李宿來說，姚珍珠已經不是陌生人，算是毓慶宮的自己人。

進寢殿，李宿也不覺得別扭和煩躁。

姚珍珠臉上掛著他悉的笑，穿著一水紅襖，麵容白皙，閃著珍珠一般的熒。

進了書房，也不往前湊，隻站在花樹邊，對李宿屈膝行禮：“殿下新春大吉。”

如此輕言細語，讓人打心底裏覺得放鬆。

李宿今日的心其實很好。

所以這會兒見如此乖巧，不由又高興幾分。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種高興從何而來，也不知為何要高興，但他就是覺得暢快。

今日宮宴鬧那一出，看著那些人的醜態，看著他們那般無恥魯，李宿甚至覺得自己不是這皇宮裏的一員。

他仿佛是個看客，就那麽看著一出醜角演出的折子戲，並且覺得賞心悅目。

李宿垂下眼眸，他不再去想中午的那些過往，隻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下說話。”

姚珍珠把食盒放到茶桌上，淺淺坐下，才道：“殿下可用晚膳？”

李宿剛從宮宴回來，自然是用過晚膳的，不過他一向不喜人多，宮宴不僅熱鬧，還大多都是宮妃，想必李宿永不好飯。

果然，姚珍珠如此一說，李宿的目就不自覺到那個食盒上。

賀天來很是知道李宿心思，這會兒就趕說：“詔訓為了今日的年夜飯忙了一整日，可是做了什麽味佳肴？”

姚珍珠微微一愣。

準備年夜飯純是為了自己吃，李宿今日一整日都不在毓慶宮，除了那些點心意思意思送來前殿，菜品已經都跟魏清韻和沈彩霓用過了，自然不能給李宿帶吃剩的菜過來。

這會兒賀天來如此一說，姚珍珠略有些尷尬。

賀天來多人啊，一眼就看出姚珍珠的尷尬，立即轉了話題：“下午時詔訓已經人送了一提點心過來，這會兒帶來的肯定是新鮮東西。”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點心取來，放到了小廳裏。

李宿起，對姚珍珠道：“今日過年，倒也不必拘束。”

他可以稱得上是和悅了。

姚珍珠也能覺出來，有過一次舍命相救的分，李宿對的態度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甚至偶爾能說一句溫言。

其實當日真不是舍命，也沒什麽忠心不二的心思，一切都是巧合，但這種巧合，對於李宿來說卻完全不同。

仿佛了他心底裏不舍得忘記卻又從不說起的回憶，讓他對自己多了幾分關照。

這種被人關懷的滋味好嗎？說實話，其實是相當好的。

姚珍珠抿了抿，李宿對更關照，是否也要投桃報李，讓李宿吃得好一些？

姚珍珠如此想著，跟著李宿來到小廳，把食盒放到了小廳的圓桌上。

“殿下，”姚珍珠猶豫片刻，還是道，“今日臣妾做的年夜飯，都已經用過了，不好給殿下帶了剩菜過來，不過……”

姚珍珠覺得李宿不是那麽不通理的人，因此直接說了實話。

果然李宿並未生氣。

他隻是取了一塊梨，一邊吃一邊淡淡看姚珍珠。

姚珍珠心中一橫，便打開食盒蓋子。喵喵尒説

從裏麵取出一盒麵團和兩碗餡，對李宿道：“不過今日的過年餃子還沒來得及包，反正要守歲，殿下不如同臣妾一起包餃子？”

李宿：“……”

李宿看著碗裏紅彤彤的餡，平生第一次沉默了。

他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

說實話，李宿時其實是包過一次餃子的。

那一年他大概五六歲，還不算是特別記事的年紀，對於那一次包餃子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不過有一點卻一直沒忘，那種跟親人一起守歲的開心，是任何事都相比不了的。

先太子妃孱弱，總是病歪歪的，平日裏幾乎不怎麽見他。

而太子又對他一直冷淡，從來不關心他，這種況之下，他能依靠的隻有偶爾會把他到鸞宮的貴妃娘娘以及自己的母馮氏。

馮氏是個很善良的人。

對李宿關有加，比之太子妃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格溫，對於年的李宿來說，就相當於自己的母親。

有一年除夕，李宿略有些發熱，沒有跟著太子和太子妃去百禧樓宮宴，於是馮氏便讓小廚房準備了餡料和麵團，領著小李宿包餃子。

那會兒李宿不過五六歲，平日裏除了讀書識字，哪裏幹過一點活計，包餃子對於他來說是相當驚奇又艱難的挑戰。

如今的他已經記不得當時是如何包的餃子，那些餃子又好不好吃，他隻記得那一夜燈搖曳，殿閣裏溫暖如春，慈母溫，孩稚，當是尋常百姓人家。

那是李宿時記憶裏為數不多的亮。

是以，當他聽到姚珍珠說要一起包餃子的時候，竟有些愣住了。

他確實沒生氣，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他隻是從心底裏泛出幾分懷念來。

姚珍珠看他竟然發起呆來，倒是沒變臉，思忖片刻，還是讓賀天來取了案板和搟麵杖來。

待這些都準備好，姚珍珠才道：“臣妾先搟餃子皮，殿下瞧瞧看？”

李宿這才回過神來，他垂眸看向桌上的餡料、麵團以及案板等，抬頭看向賀天來。

賀天來伺候他十幾年，自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忙端了溫水過來給他淨手。

李宿洗手很仔細。

他先用了香胰子，然後仔細洗了兩遍，末了用幹淨的帕子幹淨手，才回到圓桌邊。

這一次他沒坐在姚珍珠對麵，反而站在了邊。

距離不近也不遠，卻比以前要近許多。

姚珍珠隻覺得一陣暗沉的熏香拂來，帶著草木的安靜和沉香的靜謐，就如同李宿這個人，讓人一看便能沉下心來。

姚珍珠微微低著頭，耳畔的珍珠耳鐺過瑩潤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