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自殿上收回來的奏摺堆積如山,積在垂拱殿的桌案上,本本都是彈劾範堯臣並一干範黨任意干政、任人唯親、急功近利、隔絕中外。
一個人這樣說還罷,個個人都這樣說,怎能不楊太后心生狐疑?
垂簾越久,楊太后的疑心病就越重。
與趙昉兩個都在深宮之中,也見不到外頭,也看不清形,只能是旁人同說什麼,就聽什麼。
原先楊太后一直深信範堯臣,只覺得滿朝俱是佞,只寥寥數人忠心護君,可等漸漸悉了政事,所思所想,就有了變化。
世上當真有一心爲君,從不爲己之人?
或許當日範堯臣確是赤膽忠心,可平日之中,若說他全然爲朝爲君,卻未必如此。
楊太后以己度之,既是人,便有私慾,如若樣樣都聽憑他去,不管不束,用不得多久,便會尾大不掉,無禍也要養出禍來。
眼下日日都有彈劾範黨並範堯臣的摺子送宮中,其中自然不乏中傷之語,卻也不確實之事,無論人證、證、因果,俱是完完整整,理。
看得久了,到底忍不住把幾件被彈劾得中最多的,也是最爲不妥的事同範堯臣提了。
範堯臣毫不遲疑,當廷侃侃反駁,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
然而越是這樣,楊太后就越是多思多慮。
無論怎麼解釋,其中再如何有可原,可事還是存在的。
這說明,那些個彈章當中的容並非杜撰。
範堯臣自是忠心爲國,可其餘範黨呢?
他難道能保證人人不行錯事,個個都一心爲君?
楊太后召來了崔用臣,召來了朱保石,等到問及範堯臣在朝中行事,又問及範黨所作所爲,果然得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短短一二月的功夫,範黨勢大,雖不能說隻手遮天,可已經很有一黨獨大的架勢。
譬如這一回,範堯臣一心要行導通汴,即便條件不足,也要強而行之。爲了籌措調用此事的資、人力,其餘地方,俱都只能往後退上一之地。
而汴渠沿途的範黨中人,爲圖徵召足夠多的民伕,更是花樣迭出,大行激進之法,復才引得各地不平。
朱保石同楊太后回稟道:“臣得了報奏,上善門下三十里外,有一張家莊,裡頭數百壯丁,今年已是被徵召過三回,一回是做春工,也是服都水監的事,爲做浚川杷,一回是轉運糧秣去往壽州,今次導通汴,又調了此,聽聞三百餘個名字之中,有大半都與從前兩回是重複的。”
因怕楊太后弄不清楚,朱保石還特意解釋道:“壯丁盡皆被徵召走了,人力不足,自然耽擱春種,等到秋收之時,賦稅卻是不會減的……”
“聽聞前一陣子,村中日夜有老哭嚎,壯丁圍聚,有之像,幸而衙門有所察覺,另行安,復才了下來。”
楊太后聽了,只覺得又氣又惱,卻也有些無奈。
導通汴,是得了的同意的。當時範堯臣也已經說明過,此事必會勞民傷財。
可知道是一回事,事當真擺到眼前,又是另一回事。
黃昭亮說過,孫卞說過,薛度說過,朝中許多人都說過,聽得他們說的時候,楊太后覺得要做事,必定需要有所取捨,世上有皆大歡喜,兩全其的事。
譬如從前自己同太皇太后不和,先皇站在自己這一頭,便得罪了太皇太后,站在太皇太后那一頭,又自己心中不舒服。
取了導通汴,自然就做好了承後果的準備。
可此時此刻,這惡劣的後果當真出來了,楊太后卻突然發現,自己半點不能接。
朱保石還在說著話,忽然聽得外頭儀門唱名,通報此來了一名陛見的員。
聽到那人名字,楊太后的眉頭登時皺了起來,不悅地道:“他怎的來了?”
說完這話,倒是醒了過來,想起是自己先前宣召的,只得道:“給他進來罷。”
不多時,一人便自外頭進得殿來。
楊太后懶得聽他廢話,也不想聽他問安,等到對方行了禮,立時就問道:“吳益,你說鞏縣、萍鄉、澧谷象頻發,是從何而知?你說範卿早知其事,可有證據?”
範堯臣請病不朝之後,因無接,他手頭所管之事,自然暫時擱置。
楊太后著人急急將當日各縣送中書的摺子拿來回來,又細問了朱保石當日景。
奏章自送銀臺司、轉中書、遞到範堯臣案頭,至於範堯臣去往大朝會,期間不過一個時辰,若說他並未來得及看,或是說他待要覈查清楚,其實完全講得通。
而吳益卻一口咬定,說範堯臣乃是一心隔絕中外,另有所圖。
比起吳益,範堯臣在楊太后心中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雖然到得現在,無論範堯臣到底有無錯,都打算從今往後,不能再同從前一般偏信其人,相反,一定要好生像先皇一般,學著使那異論相攪之。
不過還是想要知道,這一位早已在自己心中打上了一個“忠”字的老臣,究竟是不是真的著意欺瞞於。
是以楊太后特意把吳益召進了宮中,而非在殿上當著百的面相詢,便是因爲害怕範堯臣果真有此所爲,最後君臣雙雙丟臉而已。
與黃昭亮、孫卞等人篤定的不同,楊太后將那日史們的彈章當殿收下,並不是要將範堯臣發往外州,也從未有過打算他罷相。
在楊太后看來,矮子裡頭拔高子,即便範堯臣有欺瞞之心,到底也曾經力過們母子二人上位,而與此同時,其餘人還一心想著要推舉趙顒或其餘旁支子弟呢!
收了彈章,完全只是因爲想要快點結束那一場朝會而已。
而黃昭亮、孫卞等人縱然已經竭力適應,努力轉變想法,遇得這種時候,難免還是會以自己多年以來的習慣來判斷。
他們總以爲天子也好、太后也罷,按著規矩,按著慣例,收了彈章,接下來便意味著要將批註發往中書,等到範堯臣看到批書,自然無再在京城待著,只能老老實實上書辭位外出。
衆人爲數十年,人人皆是老於政事,長於故事,便似看到打雷,就知道必會下雨,聽得“呱呱”,就認定是通黑乎乎的烏來了一般。
誰又想得到,誰又會去想,眼下這一個楊太后,行事隨心所,也不知道規矩,也不打算按著規矩,打雷,不下雨,雖然也是一般跟著“呱呱”,卻其實是一隻撲棱棱飛來的白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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